明玦目光如刀,狠狠剜进魏公的眼里。
魏公神色平静,仿若未见,招手唤来端药的弟子:“伺候继使饮药。”
刘康乾连忙跳起来阻止:“等会儿,这药不能随便乱喝,毒死人怎么办!”
魏公淡淡道:“放心,此药无害,饮用一碗也不过散功三日而已,继使只管安心抄书,在抄完之前,我会派人每隔三日前来送药。”
刘康乾急道:“你这哪里是在罚抄书,分明就是罚跪!”
魏公轻笑一声:“你是状元阁的弟子吧,没人教过你杀威阁是怎样的存在么?来人,给这位弟子念念门规戒律第一百二八条!”
“凡有替受罚者求情之人,与之同罪同罚!”
魏公盯着刘康乾,漠然道:“我已经对你网开一面,按理,你现在应该跟他一起罚跪抄书。”
刘康乾闻言不但没有退缩,反而精神一振:“我能帮他抄?”
魏公瞥他一眼:“不是你帮他抄,而是你和他各抄各的,一人一百遍!”
刘康乾顿时消声。他默默看向明玦,目露歉疚。
他不傻,若能帮到对方还好,若是帮不到还将自己搭进去,实在不明智。
说到底,还是自己武功不够高,又人微言轻,纵使如何不甘,也是莫可奈何,想来明玦也是同样的心境。
归卧云冷冷瞥了一眼众人:“明玦留下,其余人等退下吧,本座不过是发落一个人而已,又不是开堂会,聚这么多人作甚!”
魏公闻言,立刻抱拳:“是,属下告退。”说罢,他着人留下碗药后,便领着自己带来的弟子迅速退离。
南见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到最后也只是叹了一声,简单嘱咐了一句:“明……阿玦,莫和阁主犟,乖乖认罚,别找事知道吗。”
明玦一脸冷淡。
南见没等到回应,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叹口气,走了。
剩下一个刘康乾,杵在原地迟疑许久,还是忍不住求道:“阁主,阿玦身上有伤,还没有处理,他手臂上都是血窟窿……”
归卧云淡淡道:“那正好,本座正嫌责罚太轻,若用带伤的手来抄书,还勉强尚可。”
刘康乾神色微变,一听这话就怒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啊!他正待翻脸出言不逊时,明玦一个冷眼睇过去,惊得他登时卡了壳。
“子文,你且回去吧。”明玦定定望向对方,眼中之意不言而喻。
刘康乾顿了顿,心里气得不行,可到底是无法,心知明玦挂念着明月,只得道:“你……放心。”
明玦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归卧云等了片刻,不耐道:“还跪着这里作甚,莫非还要本座请你?”
明玦深吸一口气,起身端过被留下的药碗,眼中难掩厌恶,屏了呼吸,一口气儿饮尽了碗里的药汁。
饮药不过片刻,他便觉体内丹田渐空,内力渐散,四肢百骸都传来一阵酥软无力之感。
唔,这药性……倒是不错。
明玦本身修炼毒功,很多药物在他体内并不能完全发挥药效,但这碗药服下之后居然快速起到了应由的作用,由此可见配方厉害。
忍了又忍,哪怕明知不合时宜,明玦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呃,敢问阁主,这药,谁配的?”
归卧云微微沉默一瞬,怒了:“给你脸了是不是!滚过去抄书!”
明玦:“……”不过是多问了一句而已,值得这般大动肝火!?
尽管肚子里无限咒骂,但明玦还是没想在这时候去捋老虎的胡须,沉着脸走到备好的书案后,盯着脚下的三角锥板,咬牙跪了上去。他腿上本来就有未愈的伤口,那跪板上的三角锥虽然不大,但很尖锐,没有内力护体,跪上去的一瞬间,滋味可谓是一言难尽!
待翻开那本门规戒律,抄了几行字,明玦又觉手痛得厉害,顿时有些心生悔意,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听卫宣墨瞎建议,若是将伤养好了再回来,现在也不至于这般遭罪!
不过,如此责罚倒是出人意料。
明玦想了想,瞥了一眼端坐书案后看信的人,随口问道:“阁主,不知属下那任务目标现下如何了?”
归卧云头也不抬:“你应该庆幸自己的运气,若非你的任务目标好端端的回了封地,你现在也不会好端端的跪在这里抄书。”
果然如此。
归卧云今日虽然动了真怒,但并没有杀机,明玦就料到那位三皇子必是安然无恙。
他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似遗憾,又似庆幸。
这位三皇子……命还挺大。
斟酌片刻,明玦又问:“不知阁主……和三皇子是什么关系?”
归卧云翻了翻信纸,淡淡道:“这是你该问的吗?”
明玦轻咳一声,昧着良心道:“阁主,属下是关心您。”
“……”
归卧云深觉荒唐:“你关心本座何时才能躺进棺材里吗?”
明玦:“……属下是关心阁主交友不慎,被人蒙骗。”
归卧云终于放下手中信纸,正视明玦:“你发现了什么?”
明玦想了半天,反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阁主,您饮过牛乳吗,那是什么味道?”
归卧云蹙眉盯着明玦,眼睛微微眯起,透出危险,但还是简单回答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香甜。”
明玦沉默了。
归卧云眼中有些狐疑:“你想说什么?”
明玦叹了口气:“属下就是觉得,那牛乳,太好喝了。”
归卧云彻底冷了脸色,重新拿起信纸,淡淡道:“这些书册,再多抄百遍,每日一遍,抄不完,不准吃饭睡觉。”
明玦:“……”
其实他方才话还没说完,三皇子给的牛乳,味道好得……让人起疑。
六十八册书卷摞起来将近半人高,想要一天抄完一遍,无异于痴人说梦。
况且,明玦到底是武人,虽然字写得不错,但不代表他擅长笔墨,事实上,他仅有的文化水平还是上辈子学来的。
门规戒律也就罢了,其中一本手书史册字迹潦草,间或还能找出几个生僻字,抄得他是头晕目眩、手脚发抖。
偏偏归卧云今天一整日都闲的发慌,不是在书房看书,就是在书房打盹,让他想偷懒歇会儿都没机会。
直到月上中天,归卧云在书房用过宵夜,才施施然站起来,在明玦暗含期待的目光中,准备上楼歇息。
谁知对方楼梯上了一半,却突然回头,逼得明玦微微抬起的膝盖又默默落了回去。
“忘了问问你,今日抄了多少了?”归卧云神情慵懒,似笑非笑的瞥向明玦难看的脸色。
“回禀阁主,正在抄第三册。”
归卧云轻笑一声:“哦?你这进度距离本座的要求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你打算如何跟本座交代?”
明玦看了看笔下已经扭曲的字体,叹了口气,放下笔,借机往后挪了挪退出跪板,朝归卧云俯身拜下,叩头:“属下无能,还请阁主赏一顿鞭子吧,属下愿双倍领责。”
归卧云笑了,笑声中含着一丝不容忽视的愉悦:“你既然这么喜欢鞭子,那本座便赐你一个恩典,一鞭子,代替抄书一册一遍,这应该不算多吧,你若受得住,本座现在就给你传杀威阁的人来,如何?”
明玦立刻在心里默默计算。
归卧云笑道:“不必算了,六十八册,各两百遍,一共一万三千六百鞭。”
明玦:“……”
这是打算将自己挫骨扬灰吗!
明玦硬着头皮又跪回了三角椎板,咬牙道:“阁主先行歇息吧,属下……接着抄。”
见鬼,他已经快要维持不下去这毕恭毕敬的态度了!
目光隐晦的瞥了归卧云一眼。
唔……看不透。
仍然是自己干不过的家伙。
“本座不会有空日日盯着你,但杀威阁验伤的本事一流,你若想偷懒,本座不会管你,只不过会让你从头再来。”归卧云最后丢下一句后,转身上楼了。
书房内,只余一张矮脚书桌旁还亮着烛灯,显得屋内昏昏暗暗。
明玦瞪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字体,眸中几欲喷火。
腹中饥饿难耐。
手腕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眼前昏花仿若有无数飞蛾乱窜。
至于腿……已经没了知觉。
杀威阁,魏公?
很好,这个人他记下了!
此仇不共戴天!
他与此人,势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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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阁,弟子寝房。
刘康乾欠了一堆功课,心里又一直忧心明玦受罚的事,到了晚上便辗转反侧的睡不着,一会儿想着怎么才能帮明玦脱困,一会儿又想明日要如何才能完成先生布下的功课,若再完不成,他只怕要步明玦的后尘了……
此时,一声轻叹自他心底响起。
刘康乾瞪着眼,僵住。
方才那声叹息……应该不是自己叹的吧!?
“重来一次,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自知弱势,却总要以身试法,自找苦吃……”
刘康乾不动声色的转动眼珠,将屋内视线所及之处无死角查看了个遍。
“不必找了,我在你身体里,忘了么,我们上次还说过话的,刘子文。”
刘康乾:“……”
救命啊!真的有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