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卧云看向脚边跪伏的影卫:“本座记得,你的武器是鞭?”
影卫不明所以:“是。”
归卧云点点头:“很好,今日你便在这书房内值守吧。给本座盯着北斋继使,若他跪不住,或者困了,你的鞭子刚好可以给他醒醒神。”
影卫怔了怔,而后抱拳:“是,属下遵命。”
明玦紧了紧手里的笔杆,沉声道:“劳驾阁主。”
归卧云好整以暇的侧头:“何事。”
明玦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香炉上:“能不能把那炉香灭了,或者属下将东西搬去杀威阁抄也成,想来那里有的是人替阁主监视属下。”
归卧云一脸莫名其妙:“本座燃香碍着你受罚了?”
明玦面无表情:“属下已经忍了两天了,那香闻着,容易犯困。”
归卧云略一沉吟,眼中闪过一丝古怪之色,突然上前一把握住明玦的手腕探了探脉,而后奇道:“没有内力的人是闻不到这香味的,你饮了散功的汤药,为何还是能闻到?”
明玦唇角不易察觉的勾了勾,淡定道:“属下不知。”
“此香安神助眠,静心凝气,助于修炼,如此珍贵之物便宜你,你竟然还要嫌弃?”
明玦半点不感冒:“属下不喜熏香。何况属下此刻受罚抄书,阁主熏这什么安神助眠的香,惹得属下犯困,莫不是想引诱属下错上加错,然后寻借口要了属下的小命?”
归卧云似乎哽了哽,稍一沉默,道:“你的担忧也不无道理,罢了,看你可怜兮兮的份上,依你。”说罢,便拂手灭了香炉内的熏香。
书房内,一人跪着,一人站着,直至深夜。
烛灯的灯芯爆出轻微的声响,更显夜间寂静。
“这位大哥,麻烦倒杯水给我,谢谢。”明玦合上一本抄完的书册,换了另一本。
影卫板着脸拒绝:“没有这个规矩。”
明玦在桌案铺上新纸,嘲道:“什么时候喝口水也要论规矩了?”
影卫提醒道:“你在受罚。”
明玦颔首:“我比你清楚,但这跟我喝水有冲突吗?你家阁主怎么吩咐你的?”
影卫:“不得起身,不得睡觉。”
“这就对了,我既不能起身,让你帮忙倒杯水,怎么就不合规矩了?你家阁主有说我不能喝水吗?”
影卫:“……”
明玦又道:“我是北斋继使,你是影卫,咱俩谁大?”
影卫瞪着明玦,憋了半晌,才翻翻白眼,撇嘴道:“你大,但我是阁主的人。”
明玦微微一笑:“很好,我们都是阁主的人,去倒水来吧。”
影卫无言以对,只能暗骂一句,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水来。
明玦忍不住暗笑,心说这影卫怕是在暗处呆久了,还挺好欺负,于是又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影卫看上去并不是很想搭理他,提着手里的鞭子敲了敲桌案:“继使,你若再偷懒,可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明玦笑吟吟道:“我跪着没起身吧,我也没犯困吧。”
影卫:“……”
“你们影卫是没有名字吗,啧啧,怪可怜的。”
影卫暗暗咬牙:“十七。”
明玦没听懂:“什么?”
“影十七,我的名字!”
明玦哽了哽:“阁主给你取的名儿啊?”
影十七淡淡道:“魔影阁位列前百的影卫,皆以影字为姓,十七是我的排名,百名之后只有编号,没有姓。同理,诸阁位列前百者,阎王阁以‘阎’字为姓,杀威阁以‘刑’字为姓,小鬼阁以‘鬼’字为姓,除这四阁以外,其余几阁弟子才会被单独赐名。”
明玦怔了怔,而后叹了口气:“看来,也不仅仅只有你家阁主取名字很废。”他摇摇头,正待继续抄书,谁知眼角余光一撇,却陡然看见书册尾页有“唐门”二字!
明玦呼吸一滞,连忙放笔拾书,看了看书册封面,才发现原来是昨日抄写的手抄史记下册。
“元和十二年冬,江湖大劫,遇朝廷血洗,以唐门为首的诸多门派尽数灭门……”
明玦又往后翻了翻,发现关于那一年江湖门派覆灭的事,书册中就只简单交代了这么一句,没有半点起因经过。
元和十二年。
是自己身死后的第五个年头。
遭遇朝廷的血洗?
别的门派私底下如何,明玦不清楚,但在他的记忆里,至少唐门并未和朝廷扯上什么关联,无非是一些浮于表面的交好,年年上贡一些东西罢了。
发生了什么,会惹得朝廷对众多江湖门派下狠手?
这也太过不合常理!
其实唐门究竟是怎么灭的,明玦自认并不那么关心,重活一世,前世的一切早已没了意义。
但今夜骤然看见这两个熟悉的字,还是难免让他心生波澜。
偏偏这书册里虽然记载了此事,却又一笔带过,实在难以知晓更多内情,不免让他有些抓心挠肝。
犹记得当初和归卧云第一次见面时也提过此事,对方还言说自己若感兴趣可以去阁内翻看历年记载,可惜自己都快把这事儿给忘了,看来等此间事了,他得去一趟藏书阁瞧瞧。
然而他虽将此事挂在心上,却终是没能腾出空来。
他在腾龙阁受罚两月有余,此刻已是接近年关。
哪怕后期抄写速度逐渐加快,他如今也不过才抄了三十几遍,若真要抄两百遍,估计今年一年都要耗在这里了。
明玦其实很不想跟归卧云低头,但也知道这样下去委实熬不住,况且这责罚背后的意义,他心知肚明。
这一日,待到归卧云回阁,明玦叫住了意欲上楼的人。
归卧云背对着明玦,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终于熬不住了么?
他悠悠转头:“何事。”
明玦想了想,道:“不知前段时间乡试,子文成绩如何。”
归卧云似有些意外:“你这样关心他做什么?自然是过了。”
明玦比他更意外:“过了?你是说子文乡试过了!?”
归卧云笑道:“有必要这么惊讶?”
明玦皱了皱眉,将归卧云看了又看,目光从疑惑到了然,最后换了笑脸,道:“确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只是临近春闱,属下答应陪子文赴考,不知可否……责罚暂缓。”
归卧云冷笑:“可以,不过,需加罚百遍。”
明玦抿着唇,憋了半晌,不甘不愿的朝对方叩首下去:“阁主,属下知错,求阁主宽宥。”
归卧云抱着手臂,好整以暇道:“看这样子,是不想抄了?”
明玦没抬头,保持俯首的姿态道:“属下已经记住教训,日后必不敢再阳奉阴违、不尽心力。”
归卧云缓缓走至明玦跟前,俯视脚下之人,淡淡道:“明玦,以你的聪明,应该知道本座对你留情了。”
明玦默了默,低声道:“是。”
“本座自打第一眼见你,心里就是喜欢你的,当然,不是因为你性格讨喜,而是因为本座喜欢能干的人,而你恰好有这个实力和天赋,很值得培养。”
归卧云说道此处,似乎笑了笑:“本座没有正经收过徒弟,但见到你,却生过这个心思,可惜有人胳膊肘往外拐,将你先一步荐给了北斋主,本座做不来夺人弟子的事,但就算如此,也并不妨碍本座对你的欣赏。”
明玦心知接下来没好话,便没接腔。
果然,归卧云接着道:“正因为这份欣赏,本座对你诸多宽容,可以说,很多手段,本座都没舍得用在你身上,你虽服用蛊毒,但迄今为止,本座都没有让它发作过,想来你都已经忘了它发作的滋味。明玦,你要清楚,本座的这份宽容并不是没有边界的,一旦失去了本座对你这份独有的欣赏,你以为你的傲气可以维持多久?”
明玦暗暗咬牙,没吭声。
诸如此类的训诫,他前世听得太多,至今想起来仍感焚心。
“本座知道你心有不甘,你觉得若没有遇见本座,你会和你的家人和和美美,轻轻松松的过一辈子,不必经历生死磋磨,也不必在这里受气。可本座却不这样认为,你在习武方面的确很有天分,但这不代表你就能让自己的家人过得很好,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好。平民想要读书也罢、从军也罢,没有好的师傅带领培养,是很难出人头地的,或许你没有这个心思,但不代表你的兄弟姐妹没有这个心思,据我所知,你大哥可是很喜欢待在军中的,你二哥读书可也是很拼命的!”
“还有一件事你恐怕不知道,你进蛊字地三月后,雍州以北的地域便开始蔓延天花,小阳县也在疫情范围之列,你妹妹就是那时候染病的。”归卧云面露讥诮,道:“若非本座留了人照看明家,发现得早不说,还派了神仙阁的人前去救治,你以为你妹妹还能活着,你的家人会不跟着染病?小阳县的疫情,可是全靠我神仙阁的人控制下来的,若非你成了我十方阁的人,若你留在家中,不知你那顶好的天赋和武功,又能否保你全家性命?”
明玦愕然抬头,原来阿娘口里那个救了妹妹的神医,居然是神仙阁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