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荡山?那是你身死之处?”刘康乾颇为好奇:“可这地方在哪儿,我在看大渊山河图的时候,没见着这个地方啊?”
“白骨亡魂作山峦,黄泉荡荡去九幽。天上地下唯此处,可成仙来复往生。”某只鬼沉沉叹道:“那是一个……亡魂荡荡,白骨堆叠的地方,亦一个……我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听起来……是个令你伤感的地方。”
“是吧,确实是挺令人伤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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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爷这是去哪儿了?二少爷和四少爷老早就回来了,问过您好几次了。”
明玦听见王吉的问话,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走回了医馆。他定了定神,道:“出去转了转,你是怎么回我四哥的?”
王吉怔了怔:“您出门也没交代,小的也不知道您是去干什么了,就老实回了四少爷,说不知道。”
明玦点点头:“你最近跟家里没说我什么事儿吧。”
王吉哭笑不得:“这话问得!我的小少爷,难不成您还能怀疑我在夫人面前提您的坏话不成,您这整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上哪儿汇报您的事儿去啊。”
明玦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看来自己这些日子干的事,大哥和四哥都没往家里递声儿。王吉是四哥身边贴身侍奉的小厮,但明玦知道他是阿娘给四哥挑的人,时不时的都要往家里去信,汇报一下永安的境况。
王吉瞅见明玦身后还跟着一位青年,生得面嫩,但留着与年纪不太相符的长须,一身暗青色的旧道袍,腰间却陪着一把弯刀,瞧着有些不伦不类,很像是街边装模作样、满口胡掐的骗子。他有些不放心,指着此人问道:“小少爷,这位是……跟你一道回来的?”
明玦淡淡“嗯”了一声,道:“街边捡回来的。”
“在下淮北枳,草字弘毅,永安人,早些年因家逢变故而衰败,至今流落街头,今日承蒙小公子收留,日后还要劳烦小哥多多关照了。”算命先生淮北枳见王吉对自己颇为疑虑的模样,便主动上前自我介绍了一番,言辞间表露出交好的意图。
王吉却微微皱眉,草草点了点头算是认识了,他转头对明玦道:“小少爷,赶紧去后屋吧,二少爷和刘公子双双高中,今日医馆闭馆,此刻正庆祝呢。”
明玦闻言微微一笑:“这么说我回来得正是时候。”他指了指身后的人道:“你带这人下去收拾一番,换身衣服,然后给他腾间屋。”
王吉迟疑了一下,但当着明玦的面儿还是应了,心里却寻思着得把这事儿跟四少爷说一下,免得某些江湖骗子欺小少爷年少,跟着跑到家里作妖来了。
明玦瞥了淮北枳一眼,道:“你先去歇着,其他的事,容后再说。”
淮北枳唇角一翘:“好的。”
一进后院,明玦便听屋内欢声笑语,热闹得紧,他笑着进去,却见清平也来了。
“你怎么才回来,跑哪儿去了?”清平迎上来给了他一拳。
明玦揉了揉肩:“别学子文打招呼的坏习惯,你这手劲儿不比他,重得很。”
清平嗤之以鼻:“几日不见,你怎么变娇气了!”
“小六,你总算回来了,这么重要的日子上哪儿野去了,你二哥高中了知道吗!”明缺虽是在不满的训斥,话里却含着笑,显然正高兴:“你二哥说,这次要你来执笔写信,把给家里报喜的机会让给你,快来!”
明玦走过去,见桌案上果然备着纸笔,一旁放着衙役送来的捷报。他不由失笑:“二哥,这喜不该由你来报么,咱们明家往上数多少代都是平民,如今到二哥这里却得了官身,这捷报就该送到家里去,贴在正堂屋内,光宗耀祖。”
明瑞坐在桌案旁,屈指敲了敲桌面,道:“寒门想要出头,没有契机是不行的,历来能登科入士的人多是贵族子弟,寒门子弟寥寥无几,我们兄弟几个能够有这么好的出路,都是你的功劳,二哥登榜的契机,是你给的,所以这喜,该由你来报。”
明玦哭笑不得,正色道:“二哥,你这话我可不认同,天下豪门富户多不胜数,能一朝得名的也不过一纸之数,黄白之物不是二哥的契机,这些年的熬灯苦读、呕心沥血,才是二哥登榜的契机。二哥不该谢我,该谢自己。”
明缺抚掌而笑:“小六说得好。老二,这是你应得的,干什么要谢他这个没心没肺的臭小子!实在要谢,也是去拜谢爹娘!”
明玦也笑:“嗯,大哥是明白人,但也没必要踩我一脚吧,好歹我也是你弟弟。对了,子文呢,怎么没见人?”
清平闻言轻咳一声,凑过来小声道:“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子文一回来就坐屋后梯下,不知道在发什么呆,我去问他,他只说想自己静静,刚开始我没怎么上心,由着他去,后来见他一个人呆了许久,中途便去看了一次,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一个人在那儿自言自语!我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他在思考人生,让我别烦他!那样子,看着真像是中邪了。”
明瑞也道:“子文可能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我们不也好多问,你去看看吧。”
“有这事儿?”明玦将信将疑:“那我去瞧瞧。”
被清平以为中邪的刘康乾,其实正在和寄居在自己身体里的‘鬼’促膝长谈。
“你原来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生死离别处。我叫唐棠,海棠梨花的棠,表字白杨。”
刘康乾恍然:“哦,是那个棠,唐白杨?那你是为什么自杀的?哦,抱歉,我也不想勾起你的伤心事,如果你不愿说也别勉强。”
“不勉强?今日你不是已经勉强我大半日了么。”
刘康乾有些讪讪:“难得你今日跟我说了这许多,胃口都已经吊足了,不说明白,我晚上觉都没法儿睡了。”
唐棠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有什么看不开,我可以满足一些你的好奇心,但你得答应我,这事儿你听过就罢了,别对外讲,尤其是你那好兄弟。”
“你说阿玦?”刘康乾想了想道:“行,我能理解,你的私事,没你同意我不会乱讲。”
“我活着的时候,很对不起一个人,间接断了他的一线生机,为了能偿还,我送了死。”
刘康乾默了片刻,有些张口结舌:“这就……完了?你的意思是,你害死了一个人,然后因为愧疚,陪他一块儿去死了?”
唐棠的声音有些晦涩,道:“不是陪他一块儿死,是为了给他求一分生机,送了死。”
刘康乾愣了半晌,问道:“那你……成功了吗?”
“什么?”
“你给他求的生机,求到了吗?”
唐棠轻轻笑道:“嗯,成功了,他获得了新生。”
刘康乾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人,是你的什么人?”
唐棠静了许久,语气有些复杂,低低道:“大概是……心上人吧。”
刘康乾暗暗乍舌,这岂非正是虐恋情深的戏码?
唐棠读到他的想法,闷闷道:“虐恋谈不上,只是暗中倾慕多年,求而不得。情深也谈不上,不过是,在感情和忠孝之间挣扎两难,半途而弃,最终害人害己罢了。”
“呃……你喜欢的那个人,不喜欢你啊?”
“嗯。”声音几不可闻,听起来有些可怜。
“为什么不喜欢你,是你太穷?还是太丑?又或者……没诚意、太花心?还是情敌太厉害?”
“……”唐棠迟疑片刻,小声道:“他喜欢女人。”
“啊……啊?!”刘康乾震惊了:“你喜欢的人是……拉拉?!”
“拉拉是什么?”
“就是……就是……女人喜欢女人的简称!”
唐棠再次沉默了。
刘康乾惊叹万分:“老天,是我小看这个时代了!话说你这眼神儿长得怪倒霉的,这得是多好的运气,才能让你遇上这种惨事!”
唐棠淡淡道:“我想你是误会了。”
“误会什么了?”
唐棠语气平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恼意:“他不是女人。”
“……”
静默许久,刘康乾犹疑不决的试探问道:“他,不是女人……难道……是男人啊……”
“嗯。”
“他正常的,是你……不正常啊……”刘康乾期期艾艾的抹了把冷汗。
“……嗯。”
“哦……”刘康乾无语良久,勉强干笑一声:“难怪你这……没结果。咳,那你这属于单相思啊,既是单恋,又是暗恋,那按理你们之间产生不了情孽,你又哪里来的机会亏欠他?”他兀自琢磨了一会儿,忽而恍然道:“啊!莫非是因为你求而不得,所以因爱生恨,害了他?”
“你觉得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唐棠哭笑不得,而后又哀又叹:“我只比他大八岁,但他是我师父膝下排行最末的孙辈,论辈份,他矮我一截,得算是我的师侄。”
由于所生时代不同,刘康乾自觉对这方面的看法足够开放,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听唐棠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再次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娘的,不愧是百年老鬼,这口味真特么清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