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玦踏出温乡楼的大门,才发现这整条街基本上都是青楼楚馆、戏馆茶馆等玩乐之所,由于现在是大白天,所以人还不算多。
“嗨!这里!”
明玦抬眼望去,只见街对面的茶馆二楼,刘康乾坐在临窗处,正朝自己招着手。他摇摇头,无奈浅笑,走进茶馆拒了跑堂小厮的招待,径直登上二楼。
此刻时日尚早,喝茶的人不多,仅有的几位茶客也都挑了临窗的位置,因此二楼堂内显得空空荡荡,只有一位鬓边垂着白发的耄耋老太坐在上首戏台上,慢悠悠的拨弄琴弦,弹着令人昏昏欲睡的曲子。
“方才不是不跟我一路么,怎么这会儿又在这里等?”明玦在刘康乾对面撩衣坐下,瞥一眼面前已经斟好的茶水,端起来一口饮尽。
刘康乾一边替他续上茶,一边瞧了瞧他的脸色:“你们北斋的事,我不好掺和,就算你不介意,其他人总会介意。发生什么事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谁惹你生气了?”
明玦嘴角忍不住扯了扯,面上带了些似笑非笑的神色:“刚说了自己不好掺和北斋的事,怎么立马又打听上了?”
刘康乾耸耸肩:“掺和跟打听是两回事,不能说就算了。”
明玦吐出一口气,微微沉下脸色:“你恐怕等不到我一块儿回十方阁看明月了,事情没那么快办完,说不得,我还得再回一趟寿春。”
刘康乾微微皱眉:“怎么,事情很麻烦?”
明玦便将事情的始末跟刘康乾说了。刘康乾越听,眉头便皱得越紧,听到最后忍不住道:“你师父想干什么?私底下做这些买卖,还让你来善后。”
明玦沉默片刻,道:“我见过南见摘掉眼罩后的样子,整个眼睛部位被全部掏空,伤口呈烧焦状。”
刘康乾呆住:“啊?!”
“炙眼剜珠之刑,你听说过么。”
刘康乾茫然摇头:“那是什么?”
“皇室十大私刑之一,炙眼剜珠。具体是什么时候创立的这套私刑,我并不清楚,据说此套刑罚本是打算录入刑典,用于惩戒重犯,可由于此刑手段残忍严酷,有伤天和,被世人所不齿,初一建立便遭到众多文臣死谏,以至于这套刑罚最终没能录入刑典,但这套刑罚却也没有因此被毁掉,而是保留下来,成为了皇室内部惩戒家臣的私刑,后来又被很多权贵效仿,反正据我所知,早在中平年间,怀渊帝在位时期,这套私刑便已经不仅仅只局限于皇族,更是在诸多世家贵族之中盛行。”
明玦望着窗外,目光幽深:“火的温度太直接,会把人烧伤,那就用银来传递温度,这样效果最好,日复一日,慢慢将一个人的眼睛烤至干枯萎缩,眼珠坏死,然后再用刑具将坏死的部位一点点剔除,最后再将伤口慢慢烤干,这个过程非常考验行刑者的手艺,温度必须掌握得恰到好处,剔眼时更需小心,一个不注意就会让受刑者死亡。”
回过头,明玦看着刘康乾一脸悚然的神情笑了笑,道:“这就是皇室十大私刑里,行刑时间最长的一个酷刑,少则三四月,多至半年,足够令受刑者将痛不欲生品尝到极致。”
刘康乾咽了咽唾沫,喉咙有些发涩:“南见……你师父他……”
明玦垂下眼眸:“我最开始只以为他是得罪了权贵,但当我看见皇帝和他相同的脸之后,便在心里渐渐否认了这个猜测,再到这次发现他私下采买军械……若说他是冲着归卧云,这不太可能,我和他相处七年,不觉得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而且他对归卧云很亲近,不像是假意,所以我能想到的,只能是他的身世和皇族有关,他私买军械,目的恐怕也在那座宫墙之内。”
刘康乾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最后摇头道:“我实在想不出来,你师父会是个什么身份。如今的皇室,人员组成再简单不过,统共就三代人:皇帝、皇帝的儿子、皇帝的孙子。和皇帝同辈的兄弟姐妹死光了,皇帝的长辈也死光了,你师父的年纪摆在那里,你觉着他能是谁?”
明玦沉吟片刻,面上露出一丝古怪之色:“你觉得南见今年多大了?”
刘康乾愕然道:“你师父多大年纪了,你来问我?我瞧着……也就三十几岁吧。”
明玦想了想,缓慢点了点头:“不超过四十,这个年纪,若说是皇族之人,那也只能是皇帝的弟弟了。”
“还得是孪生弟弟才能长得一模一样吧。”刘康乾头大的捂住脑门,无力道:“我的天,乱死我算了……”
片刻后,刘康乾抬头道:“先不说你师父了,先说眼下这个事,你打算怎么办?我想督察那边的人,应该早已确定了集兵营指挥使京佟堂倒卖军械的罪名,只是为了揪出更多的人,又或是证据没收集到位,所以才没有急着抓捕他。”
明玦点头道:“消息说督察的人已经查到了红水码头,那这事儿也就查到一半了,京佟堂肯定是跑不掉的。”
“军械这东西沉重,如你所说,装的又是大箱,还锁着铁网上了封条,运送过程其实很扎眼,有心者查一查、问一问,总能知晓军械离开寿春后大致去了什么方向。”刘康乾道:“十方阁是济北的地头蛇,督察想要在济北查出点什么很困难,东西从济北运到江州,那儿又是墨子堂的地界儿,同样难以入手,再从江州运进池州境内,又入了北斋的地盘,算来算去,红水码头地处江、池两州之间,属于各方势力分布的空白之地,来往的船商游人密集,人多口杂,换做是我来查案,也会从此处入手。”
“也就是说,督察的人可能已经确定,倒卖出去的军械运往了江州、池州。”
刘康乾道:“江湖朝堂虽然是两条道上的人,但彼此之间不是没有了解,相反,还了解得很深。所以,督察的人不仅能确定倒卖出去的军械运往了江池两州,而且还会将北斋以及墨子堂列为头等嫌疑。”
明玦沉吟道:“其实这件事要说解决也很好解决。”
刘康乾还是比较了解明玦的思路:“杀了此次负责查案的主事人?”
明玦没吭声。
刘康乾叹口气:“显然你也觉得这么办不妥。这么做只能暂缓事情的进展罢了,解决不了根本上的问题,反而还会引来朝廷的反噬。这件事之所以麻烦,是因为你这里掣肘太多,要瞒着十方阁的耳目,就意味着你绝不能任由督察的人查到北斋,也不能和他们起冲突,墨子堂那边也同样不能让他们闹,否则,就很容易会引来主阁的注意。”
明玦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道:“说起墨子堂,我倒想起一事,归卧云让我在王植面前暂时不要暴露在十方阁的身份,如此一来,墨子堂那边的交涉就不能由我出面,否则,很难保证这件事不会被王植知道。”
“岂止啊,集兵营这边跟朝廷督察的交涉,你同样不能出面,否则你怎么保证你哥不会知道?”
明玦彻底头疼了:“这事儿我好像办不了。”
刘康乾同情道:“你若办不了,你在北斋下属面前的威信何在,你这继使以后还怎么混。”
明玦抬眼:“你有办法?”
刘康乾轻咳一声,道:“叫声哥来听,我帮你出主意。”
“……”明玦默默盯着他,直把对方看得头皮发麻。
刘康乾在明玦面无表情的注视下败下阵来,正在他准备放弃占这个便宜的时候,却见明玦突然幽幽一笑,然后就听他语气如常的叫了一声:“哥。”
“……”
刘康乾摸了摸莫名发凉的后颈,干笑一声,连忙道:“好说好说!你看啊,刚刚我们已经分析过了,朝廷派来查案的人,他眼里怀疑的买家不只我们一家吧,墨子堂不也在对方怀疑的名单之内吗?”
明玦的几根手指在桌角轻轻弹跳:“你的意思是,说服墨子堂与我们一起解决这件事?”
刘康乾道:“凭什么他们不出力,你用不了十方阁的人,就用墨子堂的人好了,墨子堂与北斋私下合作这么些年,基本的信任也是有的,我看可以谈。对方不是要货吗,那你就给他。”
明玦微微皱眉:“京佟堂一倒,这批货便不可能再补上了,钱也也肯定拿不回来,这笔损失可就得由北斋全部承担了,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也不是我的钱,就是不知道南见依是不依,回头问问淮北枳吧。”
刘康乾笑道:“货肯定是补不上了,但钱却未必。”
“嗯?”
“刚刚咱不是分析过了吗,京佟堂目前还好好的坐在指挥使的位置上,就说明此案进展还没到最后,很可能证据尚且不全,你想想,负责与你们交接货款的人已经被灭口,那此案的关键证据还有哪些?”
“买家的供词,人证,还有……赃款和军械!”
刘康乾一拍手,道:“不错,最重要的是查到军械和赃款的去向,只有这样才算人赃俱获,物证俱全,才能明明白白的将涉案人员定罪发落。既然京佟堂人还没被抓进刑狱,那就证明这些赃款还没有被督察的人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