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这样的眼神,这样,才够味!”歪髻狠狠笑道,眼底亦存着一抹疯狂决然。
刘康乾的目光四下一扫,冷冷道:“你的同伙儿呢,这时候还有躲躲藏藏的必要吗?”
歪髻嘴角的狠笑微微一僵,神色更加暗沉:“你很快就能去见他们了!”他话音未落,双钺同动,破风如矢,两柄弧月利刃寒芒烁烁,如光幻影般直削刘康乾的面门。
“铮!”
藏锋发出一阵清越而细微的剑鸣,薄薄的剑刃瞬息之间以极细微的频率震颤百次,在晨阳的照射下如碎冰折光,内劲激扬,卷起一地尘土随剑势冲天而起!
提剑冰心印明月,苍鹰搏天逆风起。
这一剑如苍鹰逆空,风啸如鸣,携着剑主的满腔愤懑,势如急雷的破入对方双钺弧刃的交力点,发出一阵极其刺耳的擦刮声。
内力相撞,双方都不得不后退卸力,歪髻连退几步,看上去并无大碍,刘康乾却崩了身上大多数的伤口,衣下浸出血晕。
肉体所带来的剧烈痛处,会不可避免的影响一个人的状态,换做今日以前,刘康乾必然会分神去关注这份疼痛,可此刻,或许是因为巨大的愤怒,又或许是因为那一分难得执拗的杀意,他彻底摒弃了周遭的一切,包括伤口的疼痛。
这一瞬,他的心神意念终于完完整整的投入了自己的剑中。
撩剑转首勾花采,搅弄春树纷漠漠。
方才一记“提剑式”静如月下,动如烈鹰。
紧接着一剑“撩剑式”似缓实急,初看像是柔夷弄花,一招接下,才觉出其中的枯催拉朽之力。
歪髻心里本就窝着闷火,满脑子都在想着要如何折磨对方,因此与刘康乾交手便不复昨日的气定神闲,而是显得激进暴躁,以至于他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手出招的玄机,不妨之下便在刘康乾这一招里吃了个暗亏。
可这也让歪髻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断掉了。
“我要活扒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做成旗,插在你亲人的屋顶上!”歪髻眸光大盛,含着刀割般恨意,狠话也说得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刘康乾眼皮微跳,既惊且疑,心里愤恨想着:你追杀我,害死救我的恩人,我还没想着扒你的皮呢,你倒好,摆出一副深仇大怨的样子,搞得好像是我先操了你家祖坟、后又不肯受死一样!
“呵,你倒是好创意。”刘康乾反唇相讥:“可惜我没法儿抄袭你的创意,谁让你们无亲无属,活着死了,都是孤魂野鬼一只,做成旗都不知往哪儿插,还是喂狗得了,也算物尽其所、积德行善!”
“找死,但愿你的手上功夫能比嘴上功夫厉害!”双钺在歪髻手中如翅翻飞,长钺明攻,势大力猛,短钺暗袭,奇巧偏锋,招式起落每每出人意料,专挑人身上的要紧处攻击,令人防不胜防。
刘康乾在对方炙烫的恨意与怒意中被逼得步步后退,无论他如何腾挪闪避,都无法摆脱那越发狠厉的攻势。
杀意如织,利刃成网,笼罩似囚,压得他脱身不得,反击无力,颓败之势渐渐显露无疑。
这般艰难要命的时刻,刘康乾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了明玦与人交手时的模样,无论对手有何种情绪,追问也好、叫骂也罢,他都很难给予对方什么回应,那种寻机见缝、步步紧逼、极致沉浸式的搏杀状态,他没在其他任何人身上见过。
再回味起自己方才最开始使出的那两招剑式时的状态,他努力压下心底挥之不去的危机感和久被压制的焦躁感。
忘我投入么……
刘康乾慢慢沉下心来,脑子里浮现出自己日常练剑时的状态。
惬意的、自然的、全身心沉浸的……
忘掉对敌人的愤怒、憎恨,摒弃心底暗藏的焦灼、惶恐,无视对方的暴躁、疯狂。
当他彻底静下心、沉下气后,视线内便只剩下交接碰撞的兵刃,敌人的一招一式似乎都慢了下来,渐渐变得有迹可循。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听见剑动时的微鸣、内息涌动时的破音、空气被划裂的泣啸、以及自己战鼓如雷的心跳……
截剑露脊撞千钟,一纳百吞定山河。
刘康乾终于寻到空隙,一招“截剑式”将对方逼退几步,喘了口气,续上了自己的攻势。
斜剑薄刃削云泥,轻入浅水浪层层。
一剑挥起落叶纷飞,悠荡舒缓,如风携叶起舞,待到收剑回势时,飞叶忽然无声粉碎,如被疾风骤打,猛散四处。
这一剑,起剑无痕,落剑如霆,又一次切断了歪髻的双钺攻势,可诡异的是,歪髻的内力带着极强的附着性,尽管他被刘康乾打断了节奏,但附着在双钺上的内力仍然透进了刘康乾的体内。
刘康乾被这股诡异内劲的吸附力搅得体内气血隐隐有逆行的趋势,但他仍然没有丝毫分神,反而在内伤的刺激下,头脑愈发空寂,好像除了手里的那把剑,其他一切皆是虚无。
斩剑立斧龙虎啸,惊光戾雷压穹庐。
刘康乾持剑如斧劈下,风如虎奔,内劲大开,其势如沉夜惊雷,所过之处飞沙走石,院内的土地寸寸开裂,剑锋未至,歪髻的脸颊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暴烈剑气割出了几道血痕。
歪髻心下一凛。他在刘康乾身上感受到了危机,这份危机如同一盆冷水,激得他打了个冷颤,连那满头的怒火都被灭了大半。他急急后退,想要暂避这一剑的锋芒。
哪知刘康乾一剑去势未尽,半路突然变招,剑锋一扬,改劈为抹。
抹剑飞锷青丝扬,美人如玉剑如虹。
风啸稍歇,如虎驻足窥伺。
内劲转柔,剑气骤凝,如丝如鞭,剑光雪白,如匹如练。
歪髻的内力本来一直“黏着”刘康乾,哪怕被对方一招“斩剑式”的巨大压力逼得急退,他也没有放弃在内力上压制对方,可现下压力陡然消失,却让这道压制反了过来,就像是一直死死拽着他的绳索突然断了,巨大的“惯力”让他附着在对方身上的内力骤然反噬重击回来,伤及己身内府,令他禁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
冲剑沉锋破金石,千钧星芒落青天!
“呃!”
歪髻心口剧痛,他怔怔低头,盯着穿胸而过的雪亮剑刃被溅上了殷红的血点。
“……”
“呵,你这一剑,快得令我出乎意料。”歪髻有些失落的牵了牵嘴角:“我该在你没醒来的时候就杀了你的,可人有时候容易犯轴,我是个杀手,这种错误……犯得太低级……干我们这一行的,大多数人其实不是死于强大的对手,而是……死于一时的头脑不清醒咳咳……”
刘康乾目光微闪,他有些茫然的松开剑柄,退了两步。
外界的声音重新灌入耳内,歪髻染血的胸口在他的视线中慢慢清晰。
方才,他好像进入了一个无法描述的状态中,犹如踏入一片无人之境,无物之境,可等他醒神之后,这种神奇的感觉便如潮退却。
心神沉浸,气随势动,人剑同频,竟玄妙如斯。
刘康乾看向歪髻,直视对方的致命伤,心底一片平静。
他本以为,自己会像昨日那般,深感杀人时的恶心、恐惧和慌乱。可事实上,生死的界限极具分明,当一个普通人直面死亡时,一切建立在世俗之上的道德仁慈都将自然而然的于顷刻间化为乌有,连片刻的挣扎都不需要。
这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刘康乾从未如此清醒的认知这个事实。
这个世界,杀人虽犯法,可法不在江湖,而他,身在江湖。
“我其实……还有个儿子,年岁比你小些。”歪髻颓然跪倒,他仰着头发出呵呵的笑声:“可惜啊,我们互不相识,也不能……相识。”
刘康乾嘴唇微动,本想问一句“为什么做杀手”,可转念一想,好像又没有问的必要,相比之下,他其实更好奇另一个问题。
“和你一起追杀我的人呢?怎么只有你一个?”
“呵呵……”歪髻阖上眼,缓缓栽倒:“你的亲属很厉害,我服气,至于你……却是我心境失控……”
刘康乾愣了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亲属?
谁?
“啪啪啪。”身后有人鼓掌。
刘康乾猛然回头,看清来人后,他松了口气:“方天大师?原来是您。”
云遥面露不悦,揪着胡须斜睨他:“你叫我什么?”
刘康乾顿了顿,叹口气:“爷爷。”
“诶,这才对嘛。”云遥瞥了一眼歪髻的尸体,拂袖负手,点头评价道:“这个对手于你而言挺合适,不错。”
刘康乾不易察觉皱了皱眉:“爷爷,是你替我除了其他杀手?”
“这你倒是猜错了。”云遥渡步走近,淡淡道:“你爷爷我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和江湖上的这些小鱼小虾动手,太跌份儿了!是那个已经和你绝交的万人蛊,他替你解决了剩下的麻烦。说来,还是个挺讲义气的小家伙,以后有机会,你还是要好好谢谢人家呀。”
刘康乾呆滞半晌,一头雾水:“阿玦?他怎么会来?不是,咱俩什么时候绝交了?怎么可能绝交!他要和我绝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