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人静,月隐云墨。
一道纤细的黑影攀过青鸢宫的高墙,越过草木,穿过廊檐,悄无声息的落入了侍卫值休房院内。
与此同时,房内伏床浅眠的明玦骤然睁开了双眼。
有趣,什么人会对一帮子侍卫休息的地方感兴趣?明玦闭上眼,屋内屋外的情况在他脑海里构出一副线图,他看见一道人形缓缓朝自己房间的窗口逼近,那人丹田处的光团尤为与众不同,凝气成实,形如剑刃,这是……
明玦心神一震,这是藏锋剑气?
他前世可没有“心眼”的本事,所以也不可能见过别人丹田里究竟是什么样子,可今日他一见到屋外那人丹田里的模样,他就自然而然的明悟过来,丹田此象,定是因为修炼藏锋剑术之故。
明玦对来人的身份心里有了七八分明白,可他不明白的是,对方为何深夜冲自己而来,难道她也认出了自己?
沉吟一瞬,明玦闭上眼,假装睡熟。
一把薄薄的刀刃插入窗框缝隙,无声割断了窗栓,随后一只手轻按窗台,一道身影利落翻进了屋内。
来人蒙着面,身形纤细,两鬓夹杂着一两缕银丝,看样子明显是一位妇人。她进屋后静里原地,看了明玦半晌,似是在确认对方是否真的睡熟。
明玦放缓气息,调整呼吸频率,一动不动。蒙面妇人见状,开始在屋内无声踱步、四处环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片刻后,她将目光落在一旁木柜上放着的食盒上,那是宁顺让非雾带来的糕点盒。
蒙面妇人看见那盒糕点后,似乎微微松了口气,她上前掀开盒盖,却惊见里面空空如也!她豁然转身,盯着明玦又看了许久,迟疑过后,她终于探手摸向明玦的颈脉。
习武之人最忌讳被别人捏住要脉,明玦在这方面的敏感更胜旁人,因此蒙面妇人此举让他装不下去了,趁着对方不备,明玦猛然睁眼,出手如电,反过去一把掐住了对方的腕脉。
蒙面妇人低低惊呼一声,另一只手腕下意识一翻,亮出匕首,正要冲着明玦胸口一刀扎下,明玦突然出声:“橘红!”
蒙面妇人瞳孔骤然一缩,刀尖悬在明玦的胸口,顿住了。
明玦盯着对方的眼睛,脑中闪过多年前见过的那张面容,然后慢慢与眼前的这双眼睛重合起来。
“你是橘红。”明玦的语气带着肯定。
蒙面妇人的眼中满是惊疑不定,在暗中试了几次,也没能挣开钳制住自己腕脉的手。她在黑暗中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许久后,她忍不住蹙起眉,开口问道:“你是谁。”
明玦慢慢道:“刘子文……”
蒙面妇人眸光一厉,杀机突现。
明玦赶紧把话说完:“刘子文的朋友,明玦。”
“谁?”蒙面妇人蹙眉更深,觉得这个名字特别熟悉。
明玦深感无语,提醒道:“收养你儿子的人。”
蒙面妇人怔了怔,随即恍然:“居然是你。”她气机微散,紧绷的身体松了松。
明玦有所察觉,便顺势也松手放开了她,然后在收手的瞬间,趁她不注意突然一把扯了她蒙面的脸巾。
“你!”妇人面露愠色。
明玦拂手打出一道内劲,擦亮了屋角处的烛盏,借着微弱的烛光,他认真看了看妇人的面容,眼中闪过恍然之色:“原来你易过容,难怪我两次见你,总觉得神似,又总不能完全确定。”
妇人皱眉,有些疑惑:“你怎么看出来我易过容。”
明玦道:“此易容手法名唤‘拟容’,好处是不用每日频繁处理,易容一次可以维持十天半月,不惧遇水,也不会叫人难受,更重要的是,这种手法基本不可能被人察觉出端倪。但此法也有坏处,那就是不能过多改变容貌,只能微调,易容后仍然能看出五六分原貌。”
“那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妇人目光咄咄,轻声问道。
明玦笑而不答,他撑着床爬起来,朝对方微微颔首一礼:“明玦见过红姨。”
妇人沉默一瞬,终于问道:“你怎么会在此处,子文呢。”
明玦笑了笑:“我以为红姨不会问起子文了呢。”他看了看对方微变的神色,轻叹一声,道:“红姨放心,子文很好,他习武小成,科举一次中榜,虽位列榜尾,但得皇帝赏识重用,被派广陵任职,去做他当年没做完的事。”
橘红嘴角微动,深深看了明玦一眼,才轻声道:“我都知道,明家是我的恩人,这么多年,我欠你们一句谢谢,虽然这两个字对你们来说显得无用了些。”说道这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骤变,突然一把捏紧明玦的胳膊,急急道:“柜子上那盒糕点,你吃了?”
明玦盯着她的眼睛微笑:“是啊,我吃了。”
橘红脸色变得难看,转身就要走。
明玦赶紧拽住她:“红姨,你做什么去,我话还没说完。”
橘红深吸口气,头也不回道:“我去给你配药!”
“如果你指的是将老枯的解药,那就不必了。”明玦说道:“我无碍。”
橘红身体一僵,不可置信的回过头:“你……你知道?!”
“我知道。”明玦目光微沉:“不过红姨不必紧张,将老枯还需龙血香为引,否则并不能起到应有的作用。”
橘红摇摇头,下意识道:“那是对健康完好的人,可你刚被重责,身上带着伤,再服用这东西会导致伤口不愈,有性命之忧!”
“所以呢,红姨今夜来此,是为了什么?”明玦自床上起身,一字一句的问道:“是怕我这个无辜之人因你莫名丧命?还是因谨慎起见,想要将带毒的糕点带走处理掉?”
橘红沉吟片刻,上下看看明玦,而后自嘲一笑,点头道:“是了,你既知糕点有毒,怎么会吃,差点被你带偏了。”她望着明玦眼神柔和下来,道:“明玦,你们年轻人应该有自己的人生,不要因为一时好奇,牵进老一辈的恩怨里,算我拜托你,别把遇见我的事告诉子文,你也别想着去多打听,好么。”
明玦缓缓摇头,道:“不好。我以前也这般想,闲事莫管本也是我的行事准则。但现在不一样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身边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看似与我毫不相干,可又总会在某个时候,不经意的与我扯上关联,我有预感,若我仍如从前一般放任、旁观自己身边的事,日后定然会出大问题!”
橘红闻言叹息,她放柔声音,安抚道:“明玦,多年前我就明白,你非寻常人,加之你的母亲善良睿智,这也是我当年放心将子文丢在你家的原因,当然,还有十方阁。”
明玦目光一凝:“你竟然知道十方阁?是这些年你一直在暗中关注子文,还是你一早就知道子文会去十方阁?又或者说,十方阁与你有过联系?”
橘红苦笑一声,道:“你这孩子倒是敏锐。当年,十方阁的确找过我,他们看中子文的能力,问我愿不愿意将他送入十方阁学艺,我同意了,我确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子文会跟你去十方阁。”她微闭了闭眼,叹道:“我知道那孩子想做什么,若给他机会,他是一定会给当年枉死的村民报仇的,但这件事还需你多劝阻他,此事我自会一并解决,不用他操心,他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
明玦听得费解,追问道:“红姨,你知道谁是幕后黑手?”
橘红瞥他一眼:“你们应该在找那位姓汪的太监吧。”
“你知道他在哪儿?”
橘红淡淡一笑:“他是淑妃身边的人。”
明玦一愣,眼眸微微一眯:“竟然在后宫么,难怪。淑妃是三皇子的生母,果然是他。”
橘红摇摇头:“倒也未必,据我所知,三皇子与其母关系相当不好,我曾听见过淑妃发脾气时的抱怨,说是养了一个不知上进的儿子,枉她费了许多心思。淑妃所行,未必是三皇子所想。”她望着明玦若有所思的神色,又道:“我说这些可不是让你们去做什么,还是那句话,这些事我会解决,你们不要牵扯进来,对你们没好处。”
“红姨所说的解决,就是谋毒皇帝吗?”
橘红身躯一震,厉声道:“明玦,你胡说什么?”
明玦低喝道:“我说错了么?我既然能知道将老枯,自然也能看出是谁中了此毒!红姨,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原本不明白你为何早早弃子,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你想要做的事,担着诛九族的风险,所以你要断了与子文的关系,隐姓埋名、改变容貌,这样你就不用再有任何后顾之忧了,对吗?”
“够了!”橘红眼眶泛红,脸上隐隐有了怒色:“我说了,长辈的事与你们小辈无关!”
“这话你得去跟子文说。”明玦凉凉道:“你就告诉他,你若死了,与他无关,你猜他认不认这话。”
橘红哽了哽,恨恨扭过头平复了一下自己情绪,再开口时,她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罢了,我说不过你,也没立场管你,只一件事,别告诉子文,你就当我今夜未曾来过。最后,你好好养伤,别轻易糟蹋自己的身体。”说罢,她没有再给明玦说话的机会,一个箭步从窗户跃了出去,眨眼就消失了身影。
明玦犹豫着往窗前迈出一步,却牵扯到身后的伤口,便慢慢在窗前止了步。此事,还是应该告诉刘子文,橘红不想让他们牵扯其中,可刘子文定也不愿意自己的母亲独自干这种找死的事。
等会儿……
明玦黑着脸躺回床上,一脸郁猝。
刘子文现在与自己又没什么关系,他的事,关自己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