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和我丈夫一直想把妈妈接到我们身边去,可是她说她在云海待习惯了,不愿意离开这儿。她一直身体还好,没想到今冬这一病……”严佳雯说到这儿,眼睛忍不住有些湿润,母亲的生病和去世都太突然,带给她的打击很大。
“严阿姨,那个,我们一起做饭吧。”陆小西不太会劝解别人,但是她知道,忙碌会冲淡一个人的悲伤。
“你不熟悉这儿,还是我一个人来吧。”严佳雯边说边拎起菜,“小西,你随便在屋里转转吧,要是闷了,就看会儿电视。”
严佳雯去了厨房,陆小西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这间屋子虽然家具陈旧,但是布置得整洁有序,看来严佳雯的母亲生前是个很干净利落的人。客厅的窗台上摆着好多花儿,大约是严佳雯刚刚打理过,都长得旺盛烂漫。陆小西发现有一面墙壁上挂了很多相框,就走了过去。
中间一个相框里的照片上是一个老太太,和严佳雯长得有点像,看来就是她的母亲,她很瘦,长得慈眉善目的,微笑温和安详。其它的相框里放的都是一些小照片,一寸到七寸的不等,大部分都是严佳雯的。
陆小西把目光停留在严佳雯年轻时候的一张穿裙子的照片上,年轻时候的她真的很美,清澈的眼眸中荡漾着温柔明朗的神采,窈窕的身姿在长裙的装扮下显得更加婀娜,她优雅而恬静的气质让人沉迷。陆小西刹那间又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自己见过年轻时的严佳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陆小西正望着照片发呆,严佳雯柔和的声音从厨房里传过来“小西,靠墙的那张写字台里有很多我过去画的画,你可以看看。”
“奥。”陆小西把眼睛从相框移开,来到写字台旁,从下面双开门的橱子里取出一叠画,铺开来欣赏。
这些画一看就是出自严佳雯的年轻时代,从画面上可以看出她的明亮的情怀和饱满的梦想。
“严阿姨,这都是你年轻时候画的吗?”陆小西问正在厨房忙碌的严佳雯。
“对,”严佳雯答道,“后来画的都在我现在的家里,有好多都随手扔掉了,我妈妈是个很有心的人,那么多年以前的画,她都帮我收着。”
陆小西继续翻阅那些画,她对于画画只是喜欢,并不太懂,虽然她不能参透每张画投射出来的情感,但是严佳雯的这些画,格调温暖,明朗柔和,她觉得很喜欢。
严佳雯从厨房出来的时候,陆小西还在专注地看那些画。严佳雯站到她身边问“你也喜欢画画吗?”
陆小西点头“喜欢,从小就喜欢,我小时候因为拿着蜡笔到处涂涂抹抹,没少挨婶婶的骂。我一直想学美术专业,想当设计师,可是却没有机会学。您的这些画儿我看不太懂,但是很喜欢。”
严佳雯说“如果你想学画画儿,我可以教你。当然,我只是个普通的美术老师,水平很一般。”
陆小西笑笑说“我马上就要三十岁了,现在再学画,是不是太晚了?”
“你学画,是因为喜欢,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不存在早与晚的问题。有时间你就过来,我们一起画画儿。”严佳雯拍拍陆小西的肩膀,“小西,来吃饭了。”
严佳雯做的鱼非常好吃,陆小西不客气地吃了很多,在严佳雯面前,她没有什么局促感,觉得轻松畅快。陆小西吃着吃着,忍不住赞道“严阿姨,你饭做得这么好吃,你的家人可真幸福。”
严佳雯忽然停了筷子,脸上显出一种很复杂的神情,足有一分钟才恢复了常态,说“是呀,我的丈夫和儿子都喜欢我吃我做的饭。不过我年轻的时候,只是迷恋画画,不太会做饭,这手艺都是在后来的婚姻生活中一点点练出来的。”
两个人边吃边聊,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陆小西说“严阿姨,和您一起吃饭,真的很开心。”
严佳雯依旧带着她温和的微笑说“那你一定要常来,我这段时间最害怕的就是一个人呆着,那种寂寞和凄凉让人受不了。”又说“小西,我们两个很有缘分,我一看见你就很喜欢,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陆小西笑了,“当然,严阿姨,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那天之后,陆小西经常去严佳雯家,她能理解刚刚丧母的严佳雯正陷入怎样的凄凉境地之中。和严佳雯一起吃饭、聊天、画画,会让两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平静恬然的幸福之中。
陆小西常把自己要参加广告平面设计大赛的设计图给严佳雯看,严佳雯也经常从美术的角度提一些中肯的意见。提交参赛作品的期限就要到了,严佳雯说“小西,我们两个对于作品的看法基本上都是一样的,这说明我们的喜好差不多,可是观点太一致了也有弊端,那就是我们很难用另外一种眼光来审视作品,内容格调方面很难有突破。”她想了想,又说,“这样吧,小西,我有一个大学同学,做了多年的广告设计工作,她在这方面见解独到,我们拿着你的这些设计图给她看看,说不定她能给我们提些有价值的建议。”
“那太好了。可是,是不是太麻烦了?”陆小西觉得,严佳雯对自己的帮助已经很大了,不好意思再给她添麻烦。
严佳雯和陆小西说话的时候,眼神总是很温柔,“没关系,我和我那个同学关系很好,她恰好也想去看看她,不麻烦的。”
第二天,严佳雯就带着陆小西去见了自己的大学同学,对方提出的建议果然让陆小西大受启发。
回来的路上,陆小西说“严阿姨,您这个大学同学一看就是个女强人。”
严佳雯说“是呀,当初我们学的同一个专业,可是她比我成功多了。我们那个班的很多同学现在都很有成就。”因为当年的怀孕辍学,严佳雯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曾经梦想成为一个设计师,可是命运却让她阴差阳错地成了一名小学老师。
“不,严阿姨,你也挺成功的。”在陆小西的眼里,严佳雯是个很美好的女人,她觉得这也是女人的一种成功,就看着严佳雯说,“成功有很多种,你同学是事业成功,你呢,现在家庭幸福、生活平静、心境恬然,这也是一种成功。”
严佳雯把手搭在小西肩上,笑了笑。
两个人一起吃晚饭的时候,严佳雯问陆小西“小西,你今年二十八了,有没有喜欢的人呀?”
陆小西不记得自己在严佳雯面前提过自己的年龄,大约她又是听范姐说起的。因为两个人现在已经很熟识了,所以陆小西也不隐瞒什么,就点头说“有。”
“那,他现在……”严佳雯知道自己的问题有些冒昧,但是她很想知道小西在感情方面是怎么想的。
陆小西停止吃东西,答道“他结婚了。”
“奥。”严佳雯眉头瞬间紧锁,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往小西碗里夹了一些青菜,接着问,“那你,准备等他吗?”
“我没有刻意要等他,我也从来没想过要破坏他现在的生活,就是,我的心里容不下别人。”陆小西直言不讳地答,她知道严佳雯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才问的,此时她很愿意在她面前倾诉一下自己的内心感受。
严佳雯也停下了筷子,关心地看着陆小西,“那他呢?他给过你什么承诺吗?”
陆小西说“我不需要他给我什么承诺,我喜欢她是我自己的需要。不管他有没有结婚,不管他和谁结婚,不管他是否给我承诺,我都喜欢他。”陆小西沉吟了一下,又说“我没有办法不喜欢他,就像我不能不吃饭不喝水一样。”
严佳雯凝视着陆小西,眼里的表情十分复杂,过了良久,她才开口说“小西,你是个傻孩子。”
陆小西苦笑,她也知道自己在感情方面太执拗,可是,她从十几岁就喜欢尹建勋,这种爱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已经渗入骨髓,怎么能说停止就停止呢?
“小西,爱一个已婚男人,是很辛苦的事情,而且最终结局很少有美满的,当失望渐渐地变成绝望,你要咽下自己种的苦果。阿姨希望,你不要受这种苦。”严佳雯受过这样的苦,她深知其中的滋味,“小西,这个世界上,值得爱的人很多,你不要只为了一个人而等待。感情方面太执拗,很容易伤到自己。很多时候,我们是自己太过执着一念,才陷在自己编织的感情网里不能自拔。”
陆小西垂下眼帘,“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阿姨,我从十几岁就开始喜欢他了,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的东西,有过共同的悲欢和坎坷,他最明白我,我也最明白他,任何一个人,不可能再像他那样,那么深地刻在我心里了。”
严佳雯看着陆小西,这个孩子的执拗一如她当年。
沉默良久,陆小西才抬起头,问严佳雯“阿姨,你像这样爱过一个人吗?”
严佳雯点头“小西,我年轻的时候,在感情上也经过一些波折,我也爱过一个已婚的男人,那段感情轰轰烈烈,我曾经一度陷在里面不能自拔。可是后来我发现,它只是一朵不会生出果实的绚丽的花,有一天,它枯萎了,我只能带着伤痛离开,并且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以后,我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来疗伤。直到我和我现在的丈夫结婚,在日复一日的相濡以沫中建立了实实在在的感情,我才从过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小西,你现在年轻,对感情的理解还不够深切,有的时候,爱情不一定要轰轰烈烈,平淡温暖的感情才更深沉和持久。阿姨很希望你能找个踏踏实实的男人,获得一份实实在在的爱。”严佳雯希望自己能说服小西,她担心小西陷在无望的感情中不能自拔。
可是,陆小西想,严阿姨并不了解她和尹建勋之间经历过的那些刻骨铭心的日子,并不理解她对尹建勋的感情有多么炽烈。
“谢谢你给我说这些,阿姨,在感情方面,我想我还有点乱。如果我在没有清理自己感情的时候就和另外一个人开始交往,那么,对我、对他,都是不负责任的。”
就像郎晓东,小西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情,可是,她在没有清理好自己的感情的时候和他在一起,对他表达什么,都是不负责任的。
严佳雯担心地看着陆小西,她知道,这是个执拗执着的孩子,她目前很难从过去的感情中走出来。
尹建勋一个月没有回云海来看陆小西。除了尹建勋上大学的时候,他们还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陆小西必须承认,尽管她在努力认定尹建勋是别人的丈夫,努力告诉自己不能介入他的生活,努力压抑自己的感情,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念他,尤其是晚上一个人在家的时候。
睡觉的时候,陆小西不经意地用手攥着项间的红绳子。
陆小西考高中的时候,恰好生着病,状态很不好。考试前的晚上,尹建勋解下自己项上的红绳子,说“这个给你,它会带给你好运的。”
尹建勋的红绳子是妈妈生前给他戴上的,本来上面还缀着一块玉,可是尹建勋小时候在外面玩,不小心把那块玉坠丢掉了,只剩下这条红绳子。后来爸爸妈妈去世了,这条红绳子一直佩戴在他的脖子上,戴着它,他就觉得自己离父母很近。
尹建勋那天把红绳子解下来送给了陆小西,这条红绳子果然带给了小西好运,小西在发着烧的情况下,仍旧以很不错的成绩考上了云涛区的重点高中。后来,这条红绳子一直戴在陆小西的颈上,再没有摘下来过。
尹建勋不在身边的时候,一摸到这条红绳子,陆小西就觉得,建勋似乎还在她的身边。
以前的时候,想念尹建勋是件既痛苦又甜蜜的事情。陆小西记得自己上高中那会儿,尹建勋正在外地上大学,他上的那所学校离云海市有一千多里路,一学期才能回来一次。有一年到了元旦,陆小西特别特别想尹建勋,就给他写了一封信“哥哥,我知道你不可能回来,可是我真的想你了。”信发出去一周之后的一个黄昏,尹建勋忽然出现在陆小西的面前,他用勤工俭学的钱买了火车票,从千里之外的大学跑回来看她,尽管那时候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放寒假了。
陆小西当时激动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她没有想到,她对他那种强烈的想念竟让她梦想成真了。那种幸福的感觉直到现在她还记忆犹新。
可是现在,想念尹建勋成了一件痛苦而矛盾的事情。她忍不住想念他,心里却又隐约地带着一种负疚感,因为他是别人的丈夫,他和另外一个女人的爱情得到了法律的认可,她似乎不应该再理所应当的毫无顾忌的思念他了。
想念一旦滋生,就像野草一样肆意地生长,扰得陆小西心都隐隐作痛。有好几次,陆小西都忍不住想给尹建勋打个电话,可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担心苏曼茹会再生误会,给尹建勋惹来麻烦。她想,他之所以这么长时间不来看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淑婷要结婚了,为了方便起见,迎娶的地点定在她和陆小西租的这套房子。淑婷的父母和两个姐姐都提前一天过来了,楼上很是热闹,房东张奶奶还送来了自己剪的喜字,说“我这房子这回也要沾沾喜气了。”
这天晚上,大家都没有睡意,小西陪淑婷盘头回来,就一起倚在陆小西的床上说话。淑婷怕压坏了头发,不时地摸摸头上的玫瑰,“小西,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你说,我和万成能过好吗?”
陆小西说“万成憨厚诚恳,肯吃苦很勤奋,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们的日子肯定错不了。”
“小西,我们一起住了好多年了,我真的挺舍不得你。在我心里,你比我的两个姐姐还亲。”淑婷说着,眼圈都有些红了。
“好了,三妮,别跟小孩似的,小心把妆弄花了。”陆小西急忙笑着安慰淑婷,尽管她此刻心里也涌上一股酸涩。
“小西,你别再等他了,你活得已经很辛苦了,整天苦等会让你更辛苦的,我不愿意看到你吃苦。”两个人情同姐妹,淑婷真的希望小西能够轻轻松松地活着。
“我没有等任何人,三妮。”小西认真地说。她并没有刻意等待尹建勋,他结婚了,她知道他们已经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可是,你为什么不肯接受别人?把他忘了吧,小西,他不值得你这样。他不顾你们的感情,抛下你娶了富商的女儿,这样的人,值得你为他牺牲掉自己的幸福吗?”淑婷为小西不平,她觉得小西太傻了。
“我没有为他做什么,我只是为了我的心。”陆小西说完,又怕因为自己的事情扰了淑婷的心情,就说,“三妮,闭上眼睛眯一觉吧,要不,明天有了黑眼圈就不漂亮了。”
第二天,淑婷结婚典礼的时候,尹建勋还是赶过来了,他悄然来到小西身旁的时候,小西正望着和万成互赠结婚信物的淑婷,眼睛里闪动着泪光。
尹建勋悄悄地握住她的手,小西这才看见他,一个月不见,他瘦了,也黑了,脸上有些许的疲惫。在这一个月里,陆小西也曾经想过,以后不再牵挂他,不再打扰他,他们各自轻松地过好自己的生活,可是在见到他的这一刻,一切的信念又土崩瓦解了,她不得不承认,她爱他、想他,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这次,她任由自己的手被他紧紧地攥住,这样,似乎能稍微化解一下她对他的思念。尹建勋的手很温暖,他的温柔和激动通过掌心传递给她,让她整个人也陷在一种温柔和激动的情绪里。
跟随着淑婷忙碌到中午,送走了陆家村过来的亲戚朋友,尹建勋才载着小西回了家。
因为昨晚的忙乱,楼上稍微有些狼藉,地上有残留的红纸和染过的花生。今天的屋子,在陆小西看来格外冷清,没有了淑婷,这屋子少了一些活气。进了屋,陆小西开始打扫收拾,脸上不由得显出些许凄凉。尹建勋看出了她的落寞,走过去,抱住她,轻轻在他耳边耳语道“小西,这一个月,我很想你。”
其实他即使不开口,陆小西也能通过他的怀抱感受到他的想念,他很久没有这样抱过她了,这个怀抱,让她沉迷。
“怎么了,小西?”他轻轻地问。
小西挣脱了他的怀抱,低低地说“哥,我们不能这样。”
他颓然地站着,“小西,你知道我有多么想你吗?这个月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要想法设法在云漫那边立住脚跟,我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控制那边的局面,所以,我不能过来看你。你知道,我要费多么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忍住不过来看你。”
“哥哥,你别说了,我们这样,对曼茹姐是不公平的。”陆小西又拿起了笤帚,继续打扫卫生。
尹建勋目光灼灼地看着小西“可是,谁又来给我们一个公平呢?谁又能给感情一个公平呢?”“小西,我结婚有迫不得已的苦衷,这个,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你应该明白,我根本没有办法也没有可能去爱曼茹。”
“可是,你已经和她结婚了,你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陆小西不知不觉地提高了声音,“哥哥,曼茹姐是你的妻子,这是个不容置疑的现实。”
尹建勋沉默了,是呀,这是个现实,是个深深地伤害了小西的现实。
很久,尹建勋才从激动的情绪中稍稍冷静了一些,说“小西,我在云涛给你买了一套房子,现在房产证办下来了,房子也装修好了,改天我带你过去,你看看喜欢吗。”
陆小西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买房子?给我买房子?”
“是的,我在云涛区给你买了一套一百几十平米的房子,就在你上过学的云涛一中附近,环境很好,楼层也不高,你到时候可以接爷爷奶奶过去住。”尹建勋的脸上浮现了笑意,似乎正在憧憬着什么美好的东西。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陆小西停下手中的活儿,愣愣地站在原地,她从来没有要求他为她做什么。
尹建勋温柔地看着她“小西,你也知道,你在云海,离曼茹的父母太近了,这里有许多的眼睛,盯得我们不能畅快地呼吸。在这种情况下,我来看你很不方便,如果你去了云涛,我想你的时候,可以随时去看你。”
陆小西的表情变得有些冷“哥哥,那我的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