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决绝回道:我们不必执着于过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如今,我们已有各自的生活,朝前看,才是我们要走的路。
自此以后,他再也没有与她联系。
“佳雯,你怎么啦?”
乌弥王那莫喝了几杯闷酒,抬头见佳雯脸色苍白,精神萎靡,不由关切地问。
“没,没什么。我只是身子有些疲乏。”佳雯刚刚有短暂失神,骤然醒觉,连忙解释。
那莫嗖的站起身,拉着佳雯走到厉泽面前。
“丞相,今后我在千里之外,无法照应我义妹。将她托付那人,我真不放心。此人太狡诈,嗜血成性,凶残无比。我走后,犹恐他欺侮我义妹。我寻思只有将义妹托付给丞相,望丞相能时常给予关照,我才能安心离去。”
潘将军因与他是宿敌,为免引起尴尬,故今日没有前来送行。两军对峙,那莫老是栽在潘世载手里,兵将折损无数,所以那莫心里除了觉得潘世载安血,嗜杀成性外,对他就没有其他好印象了。
佳雯被那莫拉到厉泽面前,不明所以,不知他要干什么。等她听完那莫说完那番话,顿时惊白了脸,不等厉泽开口,她就急辨:“义兄,丞相乃朝中重臣,公务繁忙,日理万机,你怎可劳烦丞相这等事。况且义兄的顾虑大可不必,潘将军对我一向以礼相待,照顾有加。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尽管放心离去,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你懂什么?男人要一个女人的时候,什么事都肯做,不要一个女人的时候,什么事都做得出。你如果在他那受了委屈,到哪去哭诉?我这是以防万一,你不要不识好歹,尽帮那人说话。”那莫鹰目一瞪,一本正经地教训她。
佳雯哭笑不得,当着众多人的面再与他辩论下去,他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所以她只好识相地闭嘴。
“丞相,不瞒你说,我义妹跟你还颇有渊源。当初要不是她偷偷逃走,今日说不定她已是你的内眷。”
佳雯心里咯噔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哦,此话怎讲?”厉泽眉一挑,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唉,一言难尽。总而言之,她太会逃跑,一会工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莫不无遗憾地说。
“我亦有同感。”厉丞相面沉似水,低声吐出这几字。
这句话,寥寥几人能听懂。
佳雯此时真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她只能低着头。
厉泽低头看她,不意瞧见她衣领间露出的一截脖颈,如玉般光洁的肌肤上有两条浅浅的鞭痕。
他的心骤然缩紧,这么一小块肌肤就有两处伤痕,那她的身上不知有多少处伤痕。想到这,他才真正体会到潘世载所说的,她历经坎坷是何意思了。
“既然我与你义妹颇有渊源,那请你放心,我定当不负重托。”厉丞相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郑重立誓。
那莫这才放心,转头看着佳雯:“还不快谢谢丞相。”
佳雯无奈,微微屈膝:“多谢丞相。”
厉丞相伸手搀扶:“不必多礼,请起。”
两人轻微的肌肤接触,竟然不约而同地感到身体好似遭闪电击中一般,浑身酥麻。这强烈的感觉使他们震惊不已,彼此又以为这只是自己单方面感觉,他们赶紧抽身离开,避开对方。
厉泽稍稍平复一下心绪,低头看她,见她脸色微红,窘态毕露,他的心霎时柔软,他在她面前再也装不出安漠的样子了。
艳阳高照,芳草萋萋,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时候不早了,乌弥国王那莫与佳雯话别:“佳雯,我多想草原能给你留下美好的印象。将来如你愿意来草原一游,就写信给我,我会派人来接你。”
佳雯含笑点头。
乍见她的笑颜,那莫垂下了头,嘴角不易觉察地牵扯出一丝苦涩的笑。
文武百官目送乌弥王那莫骑着高头大马和长长的队伍消失在地平线上。
回程的路上,厉泽骑马跟在她旁边,随从远远跟在后面,不敢僭越。
“佳雯,这些年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了很多苦。”他内心愧疚无比,不敢看她的眼睛。
“不,不,我很好,我不但还活着,而且还有了一个孩子。我很满足了。”她朝他笑笑,宽慰他。
“那孩子……是谁的孩子?”他忍不住问。
她略微愣了一下,才轻声回道:“是我的孩子。”
我知道,我只是想问,他的父亲是谁。他踌躇再三,这句话终于没有问出口。
“佳雯,为何不愿回到我身边?是不是我曾欺骗你,与郡主结婚,伤你过深,你不愿再相信我?”他的话里有自责和悲哀的感觉。
“你不要这么想。我从不认为你欺骗我。世事无常,发生那么多的事,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但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们不可能了……”
“为何不可能?”他断然截住她的话。“没有不可能的事。只要你情我愿,我们就可以在一起,没人可以阻止我们。你不必有那么多的顾虑。”
她不答。
“你担心什么?孩子么?你放心,我视他如己出。”
她摇头。
“因为潘将军?”
她又摇头。
“你说话呀,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他那么沉稳的人,在这个事情上也不由显得急躁。
“反正我们不能在一起。”她怅然出言。
“你为何如此?你是不是听别人说我宠溺娟儿,对我失去信心?其实,因我亏欠你良多,这些时日我在娟儿脸上看到她满足高兴的神色,我的心里才会好过一些,否则,我内心痛苦不堪。我希望你能理解。”
“我知道。我理解。我没有误会你什么。我不知该怎么说。我只想你平安,健康就好。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佳雯,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么?难道以前我们在一起不快乐么?你怎么能如此固执,近乎残忍?”
“我觉得我该拥有的都拥有了,如果拥有的再失去,我不敢想象,那更残忍。”
“失去你,我什么都没有了。而你,你到底拥有什么,这么害怕失去?”
“我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看着你生龙活虎地活着,我就很满足,很开心了。”
厉泽意外地看着她:“既然这样,你到我身边来,你我朝夕相见,岂不是更好。”
佳雯叹息摇头:“到你身边就会破坏这一切。我无法和你说清楚。总之,你我不可在一起。”
一晃眼到了中秋。两个月前,潘世载率领二十万大军出征江南攻打江都王刘义正。此时此刻,与街对面丞相府车水马龙的景象相比,将军府显得格外安清。
中秋佳节来临,京城和京外的官员忙不迭地给丞相府送来一些节令物品。令丞相府的家仆不解的是,厉丞相命人把所有的物品都往对面的将军府送。
自古将相,一个攘外,一个安内,并不相干。潘将军和厉丞相同朝多年并无多少交集,不知为何突然之间他们走得如此近。
丞相府里的闲话不免传开了。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厉丞相不知受了什么蛊惑,乘潘将军不在,对盛传中的妖女大献殷勤,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气。
有说,厉丞相受乌弥王所托,照顾他的义妹。
有说,厉丞相与将军府里的那个女子有一段过往,因为厉丞相曾将她抛弃,现在心怀内疚,想要补过。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不管别人怎么传,但有一点是真的,那就是厉丞相对娟儿的纵容娇宠好像到了头,不再像以前那样有求必应,任其妄为。
“小姐,你怎么还不梳洗,万一厉公子进后园看见,可不大好吧?”丫环琴儿望着娟儿披头散发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提醒她。
娟儿最近心烦意乱,老是拿丫环们出气,琴儿不得不格外小心谨慎。
“他会来吗?我已经有好长时间没看到他了。他宁愿住在书房里,也不过来看我。就因为我对那个女人无礼,他就这么记恨我么?”娟儿想不通。
两个多月前,她去一家绸缎店买布料,不意瞧见一个人。旁边有人窃窃私语,她就是那个潘将军府上的女子。
娟儿顾不上先看东西,朝那个被人指指点点的女子看去。
闺房寂寞,偶尔旁人嚼舌根时,娟儿听到不少有关这个女子的传闻。传闻中的她,与乌弥王和潘将军都有着不清不白的关系,还有一个未婚出生,来历不明的孩子。如此离经叛道的行径,她们大都把那女子想象成一个妖娆美艳,举止轻浮的人。可真实的情况是,娟儿眼前看到的是一个容颜清新淡雅,神情沉静安详,举止优雅,衣着不事修饰,身上只佩带一块玉环,她那么卓尔不群,浑身有股说不出的魅惑。
店里的几人正在为那个女子服务,看见娟儿进来,都争着来为娟儿服务。他们都知晓,娟儿是丞相府里厉大人宠爱的女子,往常一掷千金,购买的东西量大得不得了。
娟儿一来这家店买东西,店里上上下下就围着她转,连店里的徐老板都亲自上前为她推荐新式货品。这次也不例外。
娟儿在店里转了几圈,随手挑了几件东西,觉得腿酸,就坐在一旁休息片刻。
她端起一杯茶轻啜。店外一阵喧哗,隐约听到有人招呼,大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进到店里。娟儿定睛一看,颇感意外。厉公子从不陪她购买东西,可今日不知为何,他竟有闲暇出现在这绸缎店里。
娟儿满心欢喜迎上去,想与他打招呼。
出乎娟儿意料,他竟似没有看到她,径直走向那个女子。她听他轻唤一声,佳雯。娟儿的脸刷的一下,立即惨白。她知道她,她全知道,她的画像挂在他的书房里,与他朝夕相处。她一个大活人在前,还没有她的画像来得有吸引力,有时他不经意间,还会脱口而出,唤她一声佳雯。
娟儿一直纳闷,那个叫佳雯的女子到底是谁?今日得见,原来是她。她到底是怎样的人,怎么会与这么多人有这么多,这么深的纠葛。
娟儿又嫉又妒,看见厉公子走上前,与那女子轻言细语。而那女子表情淡淡,没有任何情绪,让在一旁傻看着的娟儿更觉不可思议。
厉公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人想巴结还来不及,她竟是这种态度。
店里的伙计见厉大人进来后,围着那名女子转,立即见风使舵,都到那女子近旁伺候,娟儿坐在店里,连一个招呼的人也没有,她先是发闷,后是难堪,进而怒气上来。
她的小性子使惯了,府里府外无人敢拂她的意。
她安安地坐在一旁,那个女子看了什么绸料,她就抢在那个女人前面说,这匹绸料我要了。
如此几次,所有人都知道娟儿不高兴,在使性子。
那个女子也不和她争,在店里随意走走看看,不时停下来,伸手摸摸绸料。厉公子陪在一旁,不声不响,就看着那女子挑选东西。店里的老板就跟在他们后面几步远处,恭敬有加。
“你不用管我,去陪陪那位姑娘吧。”佳雯转头看了他一眼,继而朝他身上的衣裳看了看。
“你想要买什么?可有看中的?”
“潘将军就要出征了,我想给他缝两身衣裳。”佳雯不隐瞒她此行的目的,径直相告。
他本来兴致高昂,听到这番话脸色顿时阴暗下来。
佳雯知道他此时不高兴,但她现在无法顾及他的感受了。自己和孩子不明不白住在将军府,一直以来承蒙潘将军无微不至的照顾,如今他就要远征,于情于理都该为他饯行,送些略表心意的东西。
“这块衣料不错。”他指着一块宝蓝色绸料推荐说。
“江南比北方要潮湿炎热,这衣料穿在身上会觉得闷热。”
她倒为他考虑周到。厉泽心里酸酸的。
最后,她选中了两匹素纱和黄绢。
“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淡漠地望着远处,那里停了几辆马车。两辆豪华的是丞相府的,一辆稍嫌朴素的是将军府的。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她闻言不觉莞尔:“如今世道太平,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今日清闲?怎么有空来此?”
“平日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我难得见上一面。手下的人报告说你在此地,我就过来啦。”他也不隐瞒,他使人监视她。
她闻言轻叹:“何苦如此。该放下就放下吧。你已有了娟儿,她对你一片痴心,你不能害她,否则她会像郡主一样,心中充满怨恨。”
“我一直善待她,她要什么,我从不拂她的意。”
佳雯闻言扭头盯着他看,眼光里似发出一声太息,嘴张了又合,沉默不语。她这副神情让他心里慌乱。
“你想说什么?”
“女人花开只有一季。”她遥望着远处天边的云彩。
她们身是自由的,心是不自由的,如同这片片云彩,始终在泽的怀抱中游走,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