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倾饶半晌都没有说话。
段溪桥有些慌,又朝她挨近了些许坐下,急切道:“你从来不是这样不干不脆的人,怎地这时候……”
“上次不是能说的全说了么?你既是不信,又何必再来问我。”
“上次?上次我只以为第二日便要赐婚了,故而说话冲动了些,你不要……”一通话急急说到一半,段溪桥忽地住了口,仔细想了想方才傅倾饶的话,又细细回忆两人共骑一马时发生的一切。
狂喜慢慢涌上心头,他犹不敢相信,只是试探着慢慢问道:“那么说你后来说的那些话,以及你不肯见我……都是怕拖累我、害我不肯离开?”
傅倾饶稍稍动了下.身子,并未答话。
却也没否认。
段溪桥欢喜得不知该说什么好,猛地站起身,又猛地坐下。想要抱一抱她,怕弄疼她的伤口;想要低声和她说些情话,也不知说什么恰当。最后索性站到了屋边,兴奋地来来回回一遍遍快速走着。
傅倾饶听到了动静,侧过头望向他。看清之后,心里愈发堵得难受。
风流倜傥的大理寺卿大人,不知何时竟是那般不在意自己的外形了。衣衫上有了好多褶皱不说,头发也不似往常那般好好束起来,而是随意地扎了一缕垂在脑后,额角鬓边的发散落着,现出几分颓丧。
“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傅倾饶忍不住嘀咕道:“都没法带出去见人了。”
她声音很小,但是一直关注着她的段溪桥却是听到了。
他脚步骤然停住。扯过自己的衣袖瞧了瞧,又拉了拉肩上垂落的发丝,侧头说道:“有理。是该好好收拾收拾了。”
紧走两步来到床边,他伸手想要摸摸傅倾饶脸颊,在指尖即将触到的刹那又缩了回去。
“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药在枕头边,你记得敷。”
说罢,竟逃也似的跑了。
傅倾饶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哭笑不得。
他刚刚那一下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怕自己的手指太脏弄脏她的脸?
这人真是……
说他什么好呢……
傅倾饶在床上整整休养了一个月方才痊愈。
明夫人特意看了她背上的伤,见丁点伤疤都未留下,欣喜不已:“那药果然有效。不知是谁赠与你的?改日好好谢谢他。”
傅倾饶含糊说道:“往年认识的一个朋友,现今在何处,却是不知道了。”
自那天起,段溪桥每晚都要来她这里“坐”一会儿。不过他想亲手给傅倾饶上药的提议,被她毫不留情地完全否决了。就算他一再保证只给伤处上药,其他地方绝对不乱看,傅倾饶也半分都不松口。
笑话。
这家伙磨磨唧唧的本就够粘人了,若再给他点甜头,还不得做出些更过分的事情?
故而只能拜托了明夫人,说是朋友给过一瓶奇药,麻烦明夫人每日帮忙敷一下。
其实自受伤那日起,每天都是明夫人亲手给她换的药。
刚受伤那天的掌灯时分,段溪桥还没来的时候,傅倾饶就趴在床上,任由明夫人帮她看伤。
她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儿时在这里摔破头,明夫人一边埋怨她不够小心,一边心疼地给她上药的事情。心中酸楚,她缓缓开了口,打算将乔盈的事情尽数告诉明夫人。
刚刚开了个头,喜极而泣的明夫人便顾不得其他,赶紧跑去告诉了明学政。两个长辈仿佛孩童一般,一路小跑着又来到了她的屋子。
傅倾饶将事情慢慢道来。
听说乔盈这几年一直在京城,明夫人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那个傻孩子。怎么就不来找我们呢?你也是,天大的事情有我们大人想办法,你们两个孩子瞎折腾什么?”
傅倾饶内疚不已,“是我的错。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明学政将夫人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问道:“刚刚你说她跟秦点暮……”
“嗯。秦大人带她回乡成亲,然后一起赴任。”傅倾饶默默算了下,眼睛一亮,道:“秦大人的家乡颇远,加上到了后还要准备仪式所用物品,现在赶去还来得及!伯父伯母,你们……”
“不了。”开口的是明学政。他摇摇头,说道:“不去了。知道她过得很好,就够了。”
“可是……”
“我们现在被盯得很紧,片刻都马虎不得。若是可能的话,”明学政顿了顿,目光悠远,“若是可能的话,我想,总有一天,我们能够正大光明地将阿盈给接回来。”
傅倾饶震惊不已,差点坐起来,却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又跌了回去,倒抽着凉气唤道:“伯父!”
明学政叮嘱了明夫人几句,让她先出了屋。待到房门重新闭合,他才问道:“我能坐上首辅之位,与平王有关系吧?”
傅倾饶错愕地望着他。
“我素来不擅于人情世故,首辅之位又怎轮得到我?后来暗中观察许久,才确定是他派人打点的。原先还不知他因何如此,如今看到你,便能明白了。”
明学政望着傅倾饶,淡淡地笑了,“阿娆,他待你甚好。就算你不提,他为了保你今日一个安然无恙,也会推我升至巅峰。”
傅倾饶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话,明学政紧接着又道:“他个性耿直,发誓要替你爹守着这万里江山,便从未动摇过。只是有些事他还不知晓。如果知道了,那个人,”他朝着皇宫的方向遥遥指去,“那个人的位置,怕是坐不住的。”
他这句话包含的意思太多太广,傅倾饶听了后,心中百转千回,越想越心惊。
事关重大,明学政只是和她略微提了下,并未详说。但傅倾饶明白,等到楚云西回京之后,某些事情,便要以明学政为开端,慢慢揭露出来了。
明学政乃是大恒内阁首付,位高权重。他的女儿,自然不能马虎对待。
一个月刚刚期满,傅倾饶就收到了两套官服,均是宫中女官的样式。
明夫人见傅倾饶对着它们哭笑不得,便道:“你那什么侍讲官的职位还没辞去吧?怕是因了那个准备的。”
“刚才那位公公说了,太后思念小姐得紧,一直盼着小姐能继续回去给她讲书。这些官服,还是太后吩咐人准备的。”
旁人不知道,可傅倾饶清清楚楚,当日发现她是女子、厌弃地将她送到大殿之上的,正是这位‘十分思念’她的太后。
明家二小姐明若胭乃是李长亭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明媚活泼。
此时见到傅倾饶神色郁郁,明若胭便过来揽着她说道:“姐姐莫怕,若是你不敢进宫去,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好了。”
她性子开朗,与人相交不多时便能熟悉。
傅倾饶看着她的笑颜,不由莞尔。
难怪当初第一次见她时,慧宁公主明明不太喜欢她,却还要小心应付着。当朝首辅的次女,就连任性妄为的公主,也要忌惮她三分。
不过明若胭这会儿过来,却不是为了看什么官服。
见明夫人命人将两套官服收好,叮嘱傅倾饶‘明日进宫时选一套穿上’,她便扬手唤人过来,说道:“姐姐看看这几身衣裳可还喜欢?”
八个小丫鬟依次排开,四人各捧了一套衣裳,四人分别捧了比甲和斗篷,齐齐躬身而立。
“听说姐姐今日要去大理寺?前些日子我就让她们给姐姐赶制衣裳,如今刚好做完。姐姐看看喜欢哪套,今日正好穿上。”
四件衣服都是用上好的绸缎所制的冬衣,颜色分别是紫、红、蓝、白,又有金银丝线绣纹,华丽却又不失端庄,非常漂亮。
“穿女装去大理寺……这样好吗?”傅倾饶望着这些衣服,有些犹豫。
如果没记错的话,段溪桥那家伙今日也当值。
她穿成这样去大理寺……嗯,想想还是不要了。
正准备把衣服搁到一旁,明若胭上来扯住了她,止了她的动作。
“怎么不好?姐姐你这样漂亮,更要穿好看些!让大理寺欺负你的那些人瞧瞧,咱们明家的女儿,可不是好欺负的!”
看着义愤填膺的明若胭,傅倾饶忍不住笑了。
只有这样无忧无虑的少女,方才能把‘够漂亮’和‘不被欺负’联系到一起。
偏头看了看一直温柔望着她们的明夫人,傅倾饶心里一片温暖。
“妹妹说的是。你帮我选一套吧。”
明若胭拿着衣裳比量了半晌,最后敲定了淡紫色的那套。
“姐姐现在大病初愈,脸上血色不足,就先穿着这身吧,效果肯定会很不错呢。”
明若胭显然在这些衣裳上花了大心思,还特意吩咐人在衣裳的边角处加上了雪白的兔子毛。傅倾饶穿上之后,绒白的毛绕在她的脖颈处,衬得她原本就细致的五官愈发精致可人。加上那清淡的紫色,一举一动都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娇弱味道。
“真好看!我的眼光果然没错!”明若胭欣喜地在她身边绕来绕去。
傅倾饶穿惯了男装,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不对劲,扒拉着想要脱下来。明若胭哪里肯依她?硬是在她后悔以前把她推出门去塞进了马车里。
刚进大理寺,傅倾饶就碰到了迎面走来的林墨儒和王寺正。
她扬手笑着打了个招呼。
林墨儒听见,扭头看她一眼,脚步一顿停住了。王寺正差点撞到他身上,忙喊了句“大人您小心”。说话间顺着林墨儒的视线看过去,望见了傅倾饶,嘴巴大张忘记了合上。
傅倾饶尴尬一笑,心说果然不该穿女装过来。硬着头皮往里走,没几步,就看见了刚出屋门的段溪桥。
段大人原本正低头看着卷宗,此刻似有所感,抬眼望过来……然后就挪不开眼了。
傅倾饶见他走路不看路,当即大惊,喊道:“哎,你当心!”
可惜还是晚了。
她话中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砰”地一声凭空响起。
玉树临风的段大人就这么直直地撞到了树上,震掉了枝桠上所剩不多的几片枯叶。
作者有话要说:呼……总算是没有食言,把女装发出来了~
段大人这一下撞得十分威武霸气啊有木有!
可怜了那几片叶子了……唉……╮(╯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