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倾饶恢复了女儿身,自然不能继续在大理寺任职。
此次前来,说是将先前由她处理的一些事务交待给旁人,其实由于前段时间她不在大理寺中,经手的事情也没剩下多少。不过是来这一趟走个过场,再将留在大理寺中的零散物什收拾好,就也可以了。
本也不是难办的事情,却因某个一直尾随在她身后的人而变得不太顺利。
傅倾饶默默走着,忍了许久,最终实在忍不下去了,回头怒目而视:“你到底有完没完?”
段溪桥挑了挑眉,笑问:“你说呢?”
傅倾饶冷哼道:“堂堂大理寺卿不去做正事反倒在院子里闲逛,说出去,旁人还当大理寺清闲至极,是个游玩嬉戏的好去处呢!”
段溪桥抬指抚了抚额,无奈地笑了下,转而肃容,颔首说道:“大理寺日日清闲,说明没有案子可查,必然世道平静百姓安乐。着实值得庆祝一番。”又朝一个方向遥遥指去,“既然如此,本官就命人提前置备好酒菜,待到下衙之后,你我二人开怀畅饮一番。不知大人你意下如何?”
傅倾饶给他几个冷眼后,绷不住笑了。
段溪桥便松了口气。
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旁人,上前拉了傅倾饶的手,喟叹道:“你道我想一路跟着你?没见到那些个混小子什么事都不做,一直盯着你猛瞧么?若不是我在场,指不定有多少人要寻了各种由头来与你搭话呢。你这模样……实在太勾人了些。我好心护着你,你倒好,不来谢我,反倒怪起我来了。”
傅倾饶压根不信,段溪桥没辙,只得继续寸步不离地跟着。谁朝这边看过来一眼,无论缘由,他都冷冷的一个斜睨抛过去。
大理寺卿是大理寺最大的官儿了。
谁敢得罪他?
众人别无他法,只能一个个掩着眼睛缩着脖子该干嘛干嘛去了。
傅倾饶第二日一大早就进了宫。
明夫人亲自从两套女官服里挑出那身颜色较为厚重的,让她穿上。
吴太后依然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傅倾饶甫一进门,她便露出了微笑,“你穿成这个模样,真是不错。”侧过头对身边的林嬷嬷道:“你给她选的这女官服样式,倒是真配她。”
林嬷嬷笑道:“不是奴婢眼光好也不是衣服好,而是人漂亮了穿什么都好看。先前觉得傅大人模样就够秀气的了,如今看到她穿女装,奴婢才知道什么是仙子下凡了。“
傅倾饶低头淡淡地笑了下,再抬起脸来,已然带上阳光明媚的笑颜,“太后和嬷嬷这样夸,微臣可要羞死了。”说罢,工工整整地朝太后行了个礼。
林嬷嬷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太后把她拉到身边坐下。
“可有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听说前些日子你病了?怎么样?重不重?”
“还好,将养了一个月也就痊愈了,无甚大碍。”
“年轻人虽然身子骨强健,可也得小心着点。不然等到年纪大了,可有的受。”
她们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气氛看上去极为融洽和睦。
——只一点,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她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又是怎么病了的。至于那日是谁发现了她是女儿身、又是谁把她丢到了大殿之上……更是不会提及。
闲聊过后,傅倾饶拿出书来,准备像往常那样给太后念书。谁知太后却笑着将她手中的书按回了桌上。
“镇日里闷在屋中,头都有些昏沉了。恰好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去外面走一走。”
傅倾饶抬眼看了看天空中的乌云和时隐时现的太阳,点点头,缓缓道了声“好”。
说是要走走,但是行了没多久,太后便说有些乏了,寻个地方休息片刻。此时旁边恰好有个带着八角亭的小花园,一行人就去到那边。
傅倾饶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亭中,半个字也不多说。只有在太后说话间看向她时,才偶尔笑言几句。
没多久,太后已然有点口渴。林嬷嬷点了两个小宫女跟着,一同去旁边最近的茶室泡茶。不过是隔了个院子的距离,林嬷嬷她们却去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方才回来。
太后面露不悦,问道:“怎么那么久?”
林嬷嬷行了个礼正要答话,突然,院外传来一阵嘈杂。大家齐齐朝院门口望去,便见几个宫女太监被人掩住口卡着脖子硬生生拖走。经过院门时,她们惊慌地朝这边看过来,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太后抬眼看了看林嬷嬷,林嬷嬷轻声说道:“那几个都是丽景宫伺候的。”
丽景宫?
傅倾饶正准备喝茶,闻言动作一顿,问道:“丽妃那里怎么了?”
林嬷嬷说道:“那恶毒的女人可不能再叫‘丽妃’了。昨日她在陛下的饮食中下毒,被人发现,已经捉住关了起来,打了八十杖了。”
八十杖,就算是个健壮男子,都会受不住死去,更何况是个弱女子?
丽妃……大概已经丢了性命了。
傅倾饶十指不由得慢慢收紧。
丽妃是先皇后亲自挑选的。她在楚涵宣身边潜了那么久,怎会突然之间失去理智做出那样明目张胆的事情?
该不会是……被人发现了她的暗桩身份,借机灭口了吧……
傅倾饶正紧紧端着茶盏默默思量,便听太后忽然问道:“听说丽妃曾经偷偷去找过你?”
“她?微臣与她并不熟悉,她怎会来寻我?”傅倾饶面露惊讶,不确定地说道:“太后指的是她特意责问微臣的那次?”
“责问?”
“是啊。她说初遇那天微臣拿弓箭的样子太过可怕,吓到了她的那只宝贝狗儿,小家伙惊得几天都睡不好觉。不过她也未多说什么,斥责了微臣一番就也罢了。”
太后眼中流露出不屑,“她就是宝贝她那只狗!整天抱个不停,也不消停会儿。”
林嬷嬷在旁边躬身说道:“她出身低贱,自然是把那些个乡野之中的陋习学了个十成十,如今想改却也改不回来了。”
太后颔首说了声“是这样的”,看一眼在旁边恭敬坐着的傅倾饶。
傅倾饶忙作出关切地样子,问道:“陛下可是有何不适?”
她眼中的关切看上去丝毫都不作伪,太后眉心舒展了些许,笑道:“我儿福大命大,怎会被这些个不中用的东西所伤?你尽管放心,陛下安然无恙。”
傅倾饶笑着扯了几句,又闷头喝了会儿茶,最后终于忍不住,说道:“听说丽妃已经怀有身孕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可怜了小家伙了。”
“孩子重要还是皇上重要?贱命一条,加上她肚子里的那个,也抵不上皇帝的一根小指头!死了便死了,无甚大碍。”太后十分随意地撇了撇茶末,扭头对林嬷嬷说道:“味道有些浓了。”
傅倾饶赶紧垂下眼又喝了口茶。
苦涩的味道入口,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带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之感。
将她这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尽收眼底,太后满意地轻轻颔首,说道:“午膳快要准备好了,等下你陪我用些吧。”
就算是先前傅倾饶的女儿身份没被揭穿、与太后的关系还算‘不错’的时候,太后也未曾留她用过饭。如今这样突兀地一提,傅倾饶心中的提防却愈发浓厚。
她正想着要不要赶紧告辞,怎么样婉言谢绝更为妥当,一名宫人从外面匆匆行了过来,附到林嬷嬷耳边耳语了几句。
林嬷嬷大惊失色,赶紧低声与太后说了一通。
太后亦是神色大变,快速询问了林嬷嬷些话,而后静坐在那里,脸色惨白。
傅倾饶忙借机告辞。
听到她的声音,太后好似骤然回神一般,身子晃了下后眼睛也开始有了神采。虚虚挽留几句,不等傅倾饶再客套一番,太后便带了人快步离去。
傅倾饶躬身立着,心下讶然。
她耳力甚好,虽然方才太后和林嬷嬷说话声音很低,可是她依然模糊地听到了些词句。
太后和林嬷嬷说话间不经意带出的那两句……是苗依国的语言?
陶行江与楚涵宣来往甚密,而且两人行事都十分诡异。如今已经确定陶行江是苗依人了,那么楚涵宣的生母吴太后,会不会也有苗依血统?
傅倾饶本欲去寻段溪桥,想要问问他吴太后的身份。不料段溪桥去了别处查案,不在大理寺中。
她只得先回了明府,将此事告知了明学政。
明学政派人暗中查探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谁知得到的回话却是‘宫中一切如旧,并无甚大的变化’,而太后,亦是‘神色如常地吃斋念佛’。
傅倾饶和明学政愈发肯定宫里出了事情了,无奈能够联络到的人无法探听到更加确切的消息。
就在他们为了此事一筹莫展时,转机出现了。
楚云西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太后也不是什么好人……
段大人又乱吃飞醋了。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