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名分大义,六王子俄乐多这边要足一些——他是最年长的儿子,又在王都监国。但瓾陆延王子这边也有利器,一是国王的遗体,二是国王的大军。
双方谁都不想先撕破脸,于是各自祭出礼义的大旗来争取主动,俄乐多王子催促自家十二弟赶紧护送先王的遗体回王都,好举行盛大的国王葬礼。瓾陆延王子这边本就有心提防,跟几个心腹一合议,都认为这就是个陷阱,一旦回到王都就算不被立刻拿下,也失了兵权。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六王子不搞阴谋诡计,单凭长子、监国的名分,很容易得到更多的支持。
据说,瓾陆延王子的舅舅给出了个主意,派出使者回告六王子:这里天气湿热多雨,举丧的车队又不像轻骑快马,先王的遗体难以及时运回王都。要求六王子率领其它在留守王都的宗亲大臣,到国王的停灵地参加国王葬礼。
消息传回王都,那边的反应可想而知,两天之后,俄乐多以监国的身份,宣读国王令,指斥瓾陆延王子妄图以国王的遗体要挟,图谋诱杀监国及其它宗亲大臣,谋逆篡位,宣布瓾陆延及其几个心腹犯下叛国罪,并宣布将率兵讨伐平叛,迎回国王遗体。收到消息的瓾陆延王子马上反指俄乐多趁国王的突然归神发难窃国,是对国王以及王国的莫大亵渎,宣布将以副帅的身份,率领国王的亲军为国王铲除叛逆。
年轻的罗伦马加加王国,因为开国王的突然归神,在极短时间内,走向分崩离析。
俄乐多王子这边,开摩王远征带走了大部分国王亲军,但他利用监国的身份号召封臣,加上少数亲近封臣的领头,还是让他迅速拉起了一支军队。而瓾陆延王子手上有大军,而且是国王的亲军,但这些兵是忠于开摩王而不是忠于他的,同时他能召集的封臣也远少于对方。所以为了不给亲军将领思考犹豫的机会,也不给俄乐多太多聚集封臣部队的时间,瓾陆延只留下少数兵力照看国王的举丧车队,自己率领大军先行向王都进发。
表面上看,双方的兵力都不少,粮草补给短期内也都不成问题,但双方主帅心里早早认定——成王败寇就看第一仗了。
罗伦马加加王国的统治体系是封君封臣制,开摩王英明神武打下大大的江山,但直属国王领的也不过十五郡,余下七十多郡都是封臣领。开摩王在时,这些封臣自然不敢有二心,开摩王归神,新君如果登位顺利,把国王领和国王亲军牢牢控制住,这些封臣也不敢轻举妄动。但如今国王新丧,两个王子就起兵登位,那些封臣们表面看起来都还算恭顺,但内心有没有想法?如果两个王子打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这些大封臣是否还会心甘情愿称臣?然而这仗还不能不打,一个是举着平叛,迎回国王遗体的名义来号召封臣,另一个是用护国讨逆的名义笼络住国王的数万精兵,打不打得赢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打不打却是一个名义和态度的问题。谁要是消极畏战,怕是当场就成光杆司令了。
就这样,两位选择了战争却害怕战争的王子在属下封臣的簇拥中,在如今米列当王国境内的一片无名荒地上相遇了。
没有太多的互相试探和阵前叫骂,双方布下营帐休息一天之后,瓾陆延王子的部队于次日的早上率先发起了攻击。
老先生当然无法说出当年那场战斗的情景和过程,虽然两国史官在后来都宣称本方取得了这场名为金塞喀荒原之战的胜利,但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是:这块荒地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成为了米列当王国的领土。
金塞喀荒原之战后,瓾陆延王子率军趁胜追击了一下,但在俄乐多王子进入了阿罗杂城后,他就放弃了追击。双方在各自作了一翻演说后,竟似有默契地结束了这场平叛/讨逆之战。
同年,两位王子分别在萨萨拉马城和忒铎城登基为王,在忒铎城建立的,自然就是现今的米列当王国。需要指出的是,瓾陆延虽然登位为瓾陆延王,但他却依然奉开摩王为开国之君,于是开摩王就成为了普洛兹世界上可能绝无仅有的同时成为两个国家开国之君的国王。
从那之后到现在的两百三十多年,两国一直保持着战争状态——事实上在金塞喀荒原之战后,就一直没宣布过停战。就这样打打停停,双方互有攻守,打得最厉害的时候,米列当军队曾经逼近罗伦马加加的国王领,罗伦马加加军也曾占领过米列当近二十个郡,不过最近二十年来,两国没有再爆发大规模的战争——大波加尔帝国成为了所有接壤国家的主要威胁。这两个打了两百多年的老兄弟国,虽然血缘基本已经没有了,但关系反而比以前有所改善了,至少现在小兵团互相到对方边境的小村镇劫掠的情况是少了许多了。
傲纵横本想顺便打听大波加尔帝国和那个被帝国灭掉切耳坨公国的情况,毕竟那里才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但这位老教师终究不是史官,一辈子也没出过国,本国历史当然知道得多些道,但别国的,他能说的就很有限了。
至于东面的战况,这里离战场还远着呢,连住民们都没感受到多少战争的气氛,就算问到战况,也是一个月前的消息——已经有五个郡失陷在帝国手里了,而且帝国还没有收兵的意思。
这么一聊半天就过去了,估摸着也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了,傲纵横便打算告辞了,然而这时候他却却感觉到,有几个披甲扛抢的人,跟在唯一没有武装的人身后,正往老教师的房子走来。
傲纵横不认为这些人是冲自己来的,他在米列当可什么都没干过,如果说是罗伦马加加越境过来的追兵,这点人能做什么?
他把气感推至更远处,并没感觉有空气密度的异常——附近没有法师。
“难道是找这个老头的?上次找个盖波波碰上王室法术顾问团,这次又惹上官府?是我运气太好,还是这个世界的村镇教师都是卧虎藏龙的隐士逃犯?”
几个人来到门前,大刺刺的站着,并没有任何特别的戒备,如果他们是想来抓人的,无论目标是傲纵横还是这个老教师,似乎都有点太过放松随意了。
“勃林·奇蛤芬,勃林·奇蛤芬,快出来,我知道你在家,今天是你补缴税金的最后期限”。来人居然是税吏,傲纵横不禁自嘲地笑笑,这还是真是一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请稍等,税官先生,我马上就交”,大概因为刚收了傲纵横五十个布姆,老教师奇蛤芬显得很轻松,向傲纵横略作礼告罪,便开门给税官交税去了。
中土为人三十五年,傲纵横花过的钱不多也不少,但却从来没有交过税,更不曾被人上门催税,他对这些东西的了解还是在来到普洛兹世界之后才开始的,不过这些黄白之物,傲纵横素无兴趣,更没兴趣看人交税,只等奇蛤芬回转,他就要告辞了。
不过,他没兴趣看别人,别人却有兴趣看他——在这个连税都交不起的老头家里,居然有一个穿着还算体面的法师?
不得不说,奇蛤芬的房子实在不大,只要从门外喵一眼,就能看到大半个房间的物事。
“你是法师?”那税吏略略点过奇蛤芬递过来的布姆币,便把钱币收入税金袋中,却盯着房间内的傲纵横问道。
傲纵横看对方一眼,并不回答,这种明摆着的问题还要多此一问,我才没空鸟你。
那税吏似乎并不在意傲纵横的轻慢,他径直走入奇蛤芬的房子,两个护税士跟着他走了进来,全然不顾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房子主人。
“你是外地人?进镇税交了吗?”这税吏并不只负责这一个镇子,然而傲纵横这鹤立鸡群的气质和形象,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这位是外地人。
进镇税是坦布罗大陆上一种颇为常见的税,征收范围一般是指进入本镇的所有外来人口(神职、官身、正规军除外),额度大约每人收取二到五布姆,这个税是当天有效,只要给了钱,当天之内可以在镇上不限出入。不过说是常见,傲纵横在罗伦马加加遇到要收这个税的镇子不多,而在米列当这些天,几乎所有镇子都要收,如果是进入城市,倒是不收进镇税了,改收进城税——五布姆起,不过一次交费有效期要长一些。
既已打算走人,傲纵横当然不想节外生枝,反正税已交过了,他便略略点头回应。
没想到这位税吏要说的还不止这个,他走到傲纵横身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当他看到傲纵横胸前的银边漆绿六纹星形胸章,上面还雕刻着两朵孤法兰花的时候,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作为税吏,他见识过许多三教九流的人物了,要他认出大陆上每一国独有的法师胸章或许太难,但法管委的统一纹章,他怎么可能不认得。这小破镇里,居然还会有了法管部的法师?而且还是一位领法师?!
傲纵横看着对方脸色变幻,知道这位定然是留意到自己的身份了,他不动声色,就等着对方发话。
只是没想到,这位沉思了半天,一开口会说出这样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