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弦妜是被身上撕裂般的疼痛唤醒的,野火燎原一样的痛苦席卷了她的每一寸神经,看着眼前血淋淋的地面和半个身子隐藏在黑暗中的男人她没有一丝意外,反而轻笑一声:“严峰,人老了就是老了,我手无寸铁在空无一人的小巷子里徘徊了快半个小时才有人来抓我,你现在真是比以前差远了。简直就像是......”对上严峰逐渐清晰起来的身影,孟弦妜毫不遮掩地讥讽道:“简直就像是行将就木又无力回天的昏庸帝王。”
严峰也笑了一声:“孟弦妜,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或者你不自量力地被我抓走想借此杀我,可是毕竟现在被绑在这里的人是你,受了这么多伤快要走向死亡的也是你,你说你这是又一次轻敌了还是自己活不下去了想去陪祁惑那个短命太子爷?”
“严峰,你知道吗,我去日本八年都干了点什么。我得到博士学位发表了三篇ScI以及大大小小各种报刊文章一共用了不到六年,你不会真觉得我是失算了吧。”
孟弦妜的眼神暗了暗,从容地动了动因为反剪太久而酸痛不堪的手腕,明明满身是血气息不稳也没有丝毫狼狈的样子,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让严峰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句话不是白流传了这么多年的,”她摸到了左手食指上戒指的暗扣,一截短小但锐利的刀片弹出,她轻松地割断了捆绑自己手腕的尼龙绳,慢慢抹去嘴角溢出的血,兀自笑了:“我在日本学了八年的围棋,跟着泷川田崎,用棋盘还原了你这些年来干过的好事的布局和路数,我每天都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你知道吗严峰,我的床头就有一盘缩小的棋,很多时候我枯坐一宿就为了弄明白你的想法和心理,摸透这些我用了六年,剩下的两年我给自己布下了天罗地网,也给你设计了最后离开的方式。本来一切都尽在计划之中,不过我回来后偶然知道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计划有变,但你的结局是注定的,所以现在我们可以把神秘的幕布揭开了。来吧,看看我给你挑选的结局到底有多精彩。”
一双降蛊之瞳诡异地弯了起来,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严峰此刻对上这双眼睛也开始心底发毛,一种强烈但未知的预感猛烈地席卷上来。
孟弦妜站起身,从外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张被血浸透了半边的照片:“Adella,你应该不陌生,那个被你始乱终弃又为了避免惹上麻烦所以干脆解决掉的女孩。知道为什么我们会盯上你吗,Frantz是她的亲哥哥,也就是说这个女孩是美国black家族的,为了让她平安长大避免遭遇竞争对手或黑道冲突带来的上了他们家选择了不将她的存在公之于众,没想到吧,你以为只是相貌出众的女孩背后有着这么庞大的一个家族作为依靠。其实我跟你并没有直接关系上的深仇大恨,相反我对你还有你们家的那一堆破事一点都不感兴趣,但是孟云汉既然已经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我们孟家的孩子,严思霖也选择了离开你,那我就有必要对他们的未来着想,你这种烂透了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还是死了最安生。其实我一点都不想活了,这也是我今天来这里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正好Frantz也希望你下地狱,所以我就和他做了个交易,他会永远暗中保护我的弟弟和严思霖,作为交换,你猜猜我许给了他什么?”
严峰的神情有些呆滞,一时间这么多年的片段像被突然串了起来,于是他脱口而出问道:“什么?”
“你不是最在意严家的发展吗,你还把希望寄托在严诚身上对吧,我会毁掉所有你在意的东西,包括你。”孟弦妜突然站起身,快步走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手臂内侧被刀划出的伤口又撕裂开,鲜血汩汩涌出,她丝毫不在意,提高了音量质问:“你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把毒品源源不断地弄进来又害得我家破人亡,你到底还想干什么!你连你自己的亲儿子亲女儿都不放过吗?”
严峰觉得好笑,猛地推了她一把,将她摔向门口,从桌子上拿起枪指着孟弦妜的太阳穴:“对,所以你觉得凭你现在这副样子能伤到我一分一毫吗?”
无名指上的戒指冰凉,干涸的血都遮不住上面熠熠生辉的光,孟弦妜抬手吻了吻这个禁锢了她一生却也让她幸福了半生的,代替祁惑陪着她走过了痛不欲生的年岁的小物件,抬眼道:“我赌你不敢杀我。”
有一刻时间好像变慢了,一道灼热而强烈的光刺破了一切普照着昏暗的房间,孟弦妜听见了远处的海浪声还有一句清晰的呼唤。
没有穿鞋的脚有些发凉,她恍惚间觉得海浪已经漫过了脚面,她往前走了几步,看见海面上站着熟悉的身影,那个梦里总是看不清的男人笑得温柔,心疼地捧起她的脸摩挲着。
手心的温度暖融融的,孟弦妜觉得自己要融化了。
推门而入看起来心情不错的严诚猝不及防地被溅了一脸东西,映入眼帘的是面目狰狞举着手枪站在面前的严峰和胸口一个弹孔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的孟弦妜。
他愣愣地抬手摸了摸脸,掌心被濡湿,一片殷红色。
一切都变得扭曲起来。
“严诚?你怎么来这里了?”严峰睁大了眼,说罢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失去气息的孟弦妜和并不自知已经红了眼眶呆在原地的严诚,最后怒不可遏,疯了一样地抬起脚要向她踹去:“他妈的,孟弦妜你个不要脸的!死到临头还要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你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回过神来的严诚动作迅速地卸掉了严峰手里的枪,微微仰了仰头,用尽全身力气踹开房间的门:“吴法,进来。”
不明就里的吴法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缩了缩脖子,明明来的时候这位爷还哼着小曲心情怪好,现在双目赤红,手上青筋暴起,看起来像受了天大的气,于是他快步走进房间,终于明白了严诚濒临失控的原因。
孟弦妜死了,严峰开的枪。
“把他带走,送到警局去帮他自首。”严诚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严峰满脸怒容地想走上前像他小时候那样扇他,被一身腱子肉的吴法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严峰,你他妈真不是人,你真该死。可不可笑,这么多人看不惯你想要你去死,但其实我才是最想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的人,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想,从你莫名其妙把火气撒在我身上开始,从你对杨玉万般羞辱的时候开始,从你光明正大地把私生子带回家养着的时候开始。严峰,我他妈真后悔,我就是个懦夫,早知道我当初就该和严思霖一起去芜云找她,我就应该那个时候就动手杀了你的,哪怕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反正我从来都不在乎严家是死是活。我他妈真后悔。”严诚俯身把孟弦妜抱起来,这是印象里她最温和的一次,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里,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一双降蛊之瞳再也不会带着伤人的情绪盯着他,就像初见时那样。
她无悲无喜,也和他再也无任何关系。
她带走了严诚所有的执念。
吴法很快把严峰交给了随行的保镖,让他们按照严诚说的去做,自己不放心严诚又折返回来,站在门口看见他平静地站在原地,抱着孟弦妜浅笑,像是在对她又像是对自己说:“孟弦妜,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再也不要遇见你了,这样我就可以一直做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期待没有欢喜高高在上的神,下辈子我就不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了。”
吴法别过头去,心里像有一团被醋泡涨了的棉花堵着。
“吴法,你去联系孟云汉,他应该知道怎么做,孟弦妜一定提前和他说过什么的。”严诚说完注意到孟弦妜攥紧的左手,他怔了怔,掰开她的手指,在里面看见一张小小的内存卡。
“哥,这是......”“拿去吧,交给警察,这是证据。”
严诚抱着孟弦妜上了车,直奔青宴。
孟云汉知道这一天还是来了,他站在灯火辉煌的青宴前,看着严诚推开车门向他缓缓走来,他自己也说不上来那一刻的心情到底是悲哀还是其他,这个结局他早就料想到了,只是从严诚站在他面前这一瞬开始,有什么最珍贵的东西从他的生命中被抽离。
严诚张了张嘴,嗓子干涩得几乎要裂开,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阔别许多年岁的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的弟弟有些失神,他穿着苍白的衬衣和简单的黑色长裤,看起来零碎落寞,背后是壮阔的摩天大楼,散发着纸醉金迷的气息,天地间似乎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他。
“我姐呢?”孟云汉定定地看着他,很快又垂下眼。
他永远都记得严诚和杨玉一起把他送进疗养院的样子,那时已经十多岁的严诚背光站着,面前洒下了一大片阴影,瘦小的自己就不偏不倚地站在那块阴影里,好像怎么逃都逃不脱。
“在车里,你把车开走吧。”严诚掏出一根烟,颤抖着手点了好几次才点上,抽了一半才缓过神来,惊觉一股雪松味道飘散出来,低头才发现自己抽的是今天特地给孟弦妜带的她最常抽的牌子的烟。
两缕飘渺的烟像眼里的催化剂,严诚仰起头气急败坏,反而笑了:“他妈的,我从小就看你不顺眼,弯弯绕绕到最后我栽在孟弦妜手里,你成了她弟弟。真好命啊,孟云汉。”
不知道哪里飞来两片开败的花瓣落在两人脚边,严诚把烟掐灭,笑着:“孟弦妜到死都要把我们所有人算计进去,她没让任何一个招惹了自己的人痛快,把我们全都推到了死路,你猜明天的热搜上会怎么写?段国朗是联合小三害死了妻子又对亲生女儿不闻不问致其最终走向绝路的旷世渣男,严峰是无恶不作扎根青城多年的黑恶势力,对于孟弦妜在青城这么好的发展忍无可忍,最终痛下杀手。我帮过她,她没有亲自把我做的那些事抖出来,但她给我的惩罚是带着愧疚和遗憾走完这一生,她自己结束痛苦,一身轻松地去找祁惑。她多聪明啊,八年一盘棋,下到今天她把所有在乎的人全都干干净净地摘了出来,自己带着必死的决心给了严诚一记将军。她给你铺的路应该是条顺顺利利的光明大道吧,你真他妈,好命。”
孟云汉好像明白了什么,他也笑,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眼角滑落:“孟弦妜总跟我说因果,自己种下的因,自己吃下结出的果,你知道自己害死了多少个无辜的人毁了多少个家庭吗,所以你的报应就是看着喜欢的人死在眼前,让你也尝一尝失去的痛苦。”
严诚愣了愣,笑得更大声了,只是他在其中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死去的悲鸣。
“好,我认了。”他把车钥匙扔给孟云汉:“去吧,送她回家。”
爱上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呢,直到车子开远了严诚才卸力般地跌坐在花坛旁,抬起一只手挡住双眼。
光影同时消失。
大概是第一次见面就有了离别的预感。
大概是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他的衣服拉链被座椅卡住动弹不得,眼看就要被推倒,孟弦妜逆着人群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了他,凌厉的眼神扫过只顾往前拥挤离开的陌生人,奇迹般的,周围的人放慢了脚步,她侧身伸手拨开了被卡住的拉链,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大抵是觉得麻烦了,但她还是开口:“到这来。”
声音清泠,像万年冰川春来融出的溪流。
他一下就恍惚了,低头时对上孟弦妜一双寂静幽深的眼睛,莫名其妙地升腾起了一种悲伤的感觉。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回家的车上,严思霖在旁边撑着脑袋,眼睛闪闪发亮,不知道在想什么。严诚破天荒地用温和的语气问她:“今天最后离场的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是你邀请来的吗?”
“不是,但我注意到她了。”严思霖笑了:“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很好看?”
当然不止好看,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补上一句。
彼时孟弦妜还没有正式通过校招拜入陈佑门下,对于严家这样的大户人家来说她只不过是籍籍无名的暴发户的女儿,不值一提,没有人会了解她认识她听说她。
或许命这种东西真的早就定好了结局,严诚觉得自己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疲惫,原来自己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权力和地位,他只是想得到爱,他以为有了钱有了权有了地位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爱了,可是走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在最后他还是想做一次孟弦妜这样仗义又绝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