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风城郊外某处山头,年前新添了座薄墓。
别看这座墓葬非常简单,但墓主来历似乎不小。世代为相的陆府,甚至新上任的宁王都曾亲自来此祭奠过。
有人说这位墓主当是某位陆府夫人。
但又有人反驳,陆府夫人不葬在陆氏陵园,葬在这毫不起眼的郊外作甚?
村民们议论纷纷,也弄不清墓主身份,便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就聊干净不聊了。
今岁清明,小雨点点,一位白衫少年跪坐在墓前,掌香,倒酒,摆花。
他看看墓前的无字碑,心中知晓意思。
聚灵为锋,提笔在碑上刻写道:
“故显妣慈母严氏讳鸾墓
不孝男陆机敬立。”
写完后,陆机坐在墓旁,摸着冰冷的墓碑,沉沉自语。
他说了很多,从他出生记事开始说,说童年一二,说立志一二,说入世一二,说修行一二,说历练一二,说外海一二。
只是已经不再有心心念念的母亲会听他再说这些。
莫说是仙凡有别,哪怕是凡俗众生,也终会有此感伤。
云玲远远站着,很识趣没有打扰陆机一人独处。
但陆机并没有让她等待太久。
很快,陆机就起身,擦擦眼角,转身离去。
“走吧。”
“这么快?你不多待待?”云玲问。
“没什么好待的,母亲若真在天有灵,见我这般哭哭啼啼,只怕会显灵来痛骂我这逆子不成器吧。”
陆机笑笑,“在逸风城中已经打听过了,母亲最后几年过得很好。新上任的宁王锐意进取,与母亲合作非常愉快,宁州各地凡人休养生息,短短五年便一扫上代宁王弊病,颇有中兴之象。如此便够了,能看到家家户户安居乐业,母亲当是死能瞑目了。
剩余的遗憾自然落在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身上。而这份遗憾显然不是我在这感伤就能弥补上的。”
云玲愣了愣,眼神古怪:“好家伙,要是别人这么说,我多少得笑话那人明明不孝还强词夺理。至于你,我还真不好说你是不是真这么想的。”
“我也没反驳自己不孝啊。只是自古忠孝难两全,总在家人身前身后,孝父敬母,结果耽误事业,空留人生碌碌。若是如此,别人家父母我不知道,我娘是绝对会痛骂我大不孝的。”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别说了别说了,下一站去哪?”
云玲掰着手指算算,“这几天你先是去了广陵城,给百里家少主讲海上故事;再是去了公孙府和竹山宗,想拜访你的故友结果都被拒之门外;现在又回逸风城祭奠亡母,接下来总该干正事了吧?”
下一站去哪?
其实陆机此刻也正发愁着呢。
他此时虽然已有开宗立派之志,但直到三天前他甚至都没想过这回事。现在仓促之间叫他规划好切实可行的方案,多少是有些难为人了。
这三天里他也就本能地处理了些行程表上的加急内容而已。
比如给百里奇讲海上故事,除了九幽妖圣被刻意略过,几次遭遇乱流,从金丹海兽手中夺命而逃的经历还是听得百里奇大呼过瘾。
再比如去公孙家和竹山宗,想要找公孙寄小妹与韩霖两人,问清楚现在《千机百阵图》在谁手上,结果寄小妹外出历练,韩霖悟道闭关,都没见着人。
现在再祭拜完母亲,陆机可就真没啥事干了。
“去天星城吧。”
“去那干嘛?”云玲问。
“炼器赚钱!”
云玲眼角抽抽,“就这?”
“不然呢?”陆机反问。
“喂喂喂,你难道不应该刻苦修炼,神功大成,三年后杀回门派,一巴掌扇在掌门脸上,霸气说句‘莫欺少年穷’吗?”
“你想我死就直说,炼气三年打元婴的脸,亏你好意思出口啊?”
陆机倒不着急。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自己一人从零开始成就事业,跟依托门派势力实现抱负,是两种不一样的发展思路。
他现在虽说还没规划好具体的事项,但要点不外乎还是那四个字:“财侣法地”。
财,不必说,要供养一个门派,所需的财富远非此时陆机可以想象。
侣,并非“道侣”,而是能与自己一同行道的“同道人”,越多越好,越纯粹越好。并且不能是有地位的门派、世家子弟,最好是与自己同样资质低微但心性纯粹的散修。
法,自己已经有了点解决“资质”这个问题的法门,接下来只要想办法解决修仙另一大难点“悟性”,自己未来一派的“法”便不必担心。
地,这玩意重要也不重要,至少比不过前三点重要,可以暂时放放。
这四点无论哪点都不是自己短时间内能做成的,急也没用。
只能说世事无常。
当初九幽洞府时,自己急着给天下苦命人拼一个机缘,不惜对九幽以命相搏。真回了宁州后,《三灵阵》不被星河剑派接受,反倒一时间没事干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留在九幽洞府呢。
不过这些牢骚也只是自己心中转了一转,并不被他放在心上。
现在去天星城炼器赚钱无疑就是“始于足下”的第一步。在那里,自己可以先积攒一些财富,还能结识更多散修,说不定就能找到与自己志同道合的道友。作为短时间的目的地而言非常合适。
但云玲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要赚钱也是你给人洞府摆聚灵阵啊!几百灵石换大几十万,炼什么器比这个赚钱快?”
“然后反手被能出大几十万灵石的大修士直呼‘此子断不可留’捏蚂蚁一样捏死是吧?”
“……!!!”
云玲恼了。
她掐着陆机的脖子,摇晃道:“你不想我跟着你就直说,不要在这给我装摆烂装咸鱼啊!当我第一天才认识你啊!炼器才赚几个钱啊?哪可能够你开宗立派的?去历练啊!去冒险啊!去下副本啊!搏一搏独木变灵舟啊!有我这个金丹保镖护着,你怕个球啊!”
陆机呵呵,你在教我做事啊?我就摆烂了怎么的吧?
“行!我倒看看你能给我摆烂多久!”
云玲阴恻恻一笑,“我现在可是金丹境界了,寿元虽然亏损了些,熬你个祖孙三代一点问题没有,你有本事就炼器炼到老死!”
她对自己的认知相当准确。
虽然结成了人中翘楚的“五阶金丹”,但自己结丹的时间还是太晚了。若是按部就班修炼,绝对没有能进阶元婴的道理。
与其到时候又被迫满世界去找长生丹,还不如现在就盯死自己认定的“福源”!
你不是摆烂吗?好啊,接着摆给我看啊!我反正胸无大志得过且过,我倒看看你陆大圣人能忍几天摆烂生活?你想开宗立派,救济万民,迟早还不是要去各种冒险的?我跟定你了!
“靠!”
陆机大恼,深感女人果然只会影响自己求道的速度。
摆就摆,我还怕你了?有本事别怂,我看你天天盯着我炼器能坚持几天!
“走,天星城!”
“走就走!谁怂谁小狗!”
两人皮笑肉不笑地并肩往逸风城传送阵去。
不过,云玲走前特意扭头看了一眼严鸾墓,心中微感奇怪。
“这墓虽然修得简单,却明显有筑基后期以上的灵力波动……甚至接近假丹境界了。这严鸾不就只是个略有名望的凡人大臣吗?怎么请得动这种级别的修士给她修墓?”
看来新宁王确实挺看重她吧。
——
陆大师回来了。
这在天星城坊市中多少引发了一些震动。
现在的陆机可不是入世第一年时那个籍籍无名的小修士了。
单论炼器,他能炼制不输下品法宝的法器,仅此一点,“陆大师”的名头便不可撼动。
若论其他名声,就更不得了,当年便能离火门外一剑败三英,引得星河剑派掌门亲身杀上离火门要人。现在还听说他居然敢与自家掌门拍桌子,丝毫不把自己星河剑派的身份当回事?
潇洒自在,不畏强权,当是我辈散修楷模啊!
总之,一回到坊市,陆机就跟回了家一样,喜笑颜开。
“哎呀呀,这不钱叔吗?十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李大哥居然进阶筑基境界了?恭喜恭喜啊!”
坊市众人自然也是一顿商业互吹,直赞陆大师年少有为,自己不过侥幸有所收获,比不得,比不得云云。
当然,一顿互吹后还是得切入正题的。
“陆大师想接些炼器悬赏?”
炼气后期的中年修士钱奇笑道:“那陆大师现在来的时间可谓是刚刚好。现在正有一笔大单子,天星城全部炼器师都在摩拳擦掌呢!”
“哦?细说。”陆机来了兴趣。
“两月后,是林家少主与‘月寒仙子’的结侣大典!”
林家少主?
月寒仙子?
竟是这两人要结侣?
陆机微讶。
林家少主,名唤“林逸风”,与百里奇、公孙季同为四大家族少主,并称为当代天骄俊杰。
其中林逸风出生早些,进境更为迅速。早在陆机出道前5年,便轻松拿下英杰会魁首。如今已突破至筑基境界,是四大家族少主中最早突破筑基的一人。
月寒仙子则是天星城最大势力“星宫”中的一位金丹期长老。不过,这位仙子虽是长老,却十分年轻,七年前,年仅六十便突破到了金丹,可谓前途无量。
作为对比,当代最耀眼的金丹期天骄“容舒剑仙”慕容颖,52岁丹成九阶,哪怕在整个宁州历史上也是数得上号的天才。月寒仙子60岁丹成七阶,虽说逊色不少,在当代中自然也是当得上“天才”之称的。
至少比某个200多岁踩线五阶金丹的丢人老妖怪强出一万个次元。
“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有本事老实交代你心里在想什么啊喂!”
云玲暴怒,陆机不理。
论家世,林逸风乃是林家少主,月寒仙子为星宫长老,林家星宫本就一体,亲上加亲。
论才气,两人都是一代俊杰,年少有为。林逸风现在境界虽低,却没人怀疑他会很快追上金丹乃至元婴。
论感情,算了这个不知道。
总之,左看右看都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大喜,大喜啊!
林家为这次结侣大典做足了准备。自家拿出的各种宝贝自不必说,还向整个天星城公开悬赏,收集礼物。
所有礼物,只要品相足够,别拿一阶二阶这种下等货色出来丢人,并且能讨月寒仙子喜欢,林家统统市场价三倍返利!
哪怕不讨月寒仙子喜欢,林家也愿意等市价收购,不会教人吃亏。
陆机当场拍板,果然大单子!做!必须做!
他扭头便问:
“云玲师姐,你说你们这些金丹期女修会喜欢些什么物事?”
云玲:“呵呵,摆烂,已阅,不回。”
陆机:(╬ ̄皿 ̄)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