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析将救援诸事安排妥当,便返回宫中,向施韦王复命。
“父王,如今城中老幼妇孺,已被接到宫中马苑,安置妥当。城中青壮年男子,正在宫外重建百姓居所,不日便可恢复如常。”
“好,你做得很是妥当。”
施韦王称赞连连。
“父王,孩儿还有一事,请父王应允。”
“你说。”
“砥石历经此次灾祸,百姓生活多有困顿。孩儿恳请父王,免除城中赋税半年。”
施韦王看着施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析儿,为父知道,你向来宅心仁厚。”
施韦王站起身来,走到施析身边,却话锋一转。
“可有时,过于仁厚,对王者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施析不解地望向施韦王。
“可是父王,他们……不是我们的子民吗?我们不应该竭尽所能,看顾他们吗?”
施韦王冷冷一笑。
“是。你说得没错,他们是我们的子民。可是,他们也能成为我们的敌人。”
施韦王又望向施析。
“一味的仁慈,只能让人对你失去敬畏之心,恩威并重,方是王霸之道。”
施析垂下头。
“父王教训的是。孩儿……会铭记于心。”
施韦王看着施析落寞的神情,突然有些心疼起这孩子来。
这般宽厚的心肠,倒是像极了他的母后。
若是她还活着,看到施析成长为如今的模样,应该也会很欣慰吧。
“好了,你刚刚说的事,为父答应你了。”
施析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眼中又放出光彩。
“谢父王。”
施韦王点了点头,旋即又紧锁眉头。
“今日这地震,可是颇为蹊跷。”
“正是。这地震突如其来,竟一点预兆也没有。”
施析也觉得有些奇怪。
“父王,这次地震……会不会和前段时间,双日凌空的异象有关?”
施韦王听了这话,转身细细思索一番。
双日凌空……这正是前几日,发生的异象。
砥石城中的人清楚地看到,天空之中,竟出现了两轮红日。
这异象……竟不知到底是何寓意……
“来人,将太卜传唤上来!”
施韦王一挥袖子,吩咐下去。
没过多久,太卜便毕恭毕敬地来到大殿之上。
“参见王上。”
“你速速用龟甲进行占卜,将结果呈报与我。”
“是。”
太卜得了命令,深深叩首。
“只是王上……不知所卜之事为何?”
施韦王沉吟片刻,再度开口。
“就卜问……双日凌空的异象,寓意为何。”
“是。”
太卜领了命令,退出了大殿。
施韦王看着太卜离去的背影,心中陡然生出些不安的情绪。
几名身强力壮的奴仆,从滩涂边抓起一只凶猛的鳄龟。
这鳄龟头上和腿上都布满了深褐色的鳞片,张开大嘴,露出一口锋利细碎的牙齿。
奴仆熟练地将一根木棍横插在鳄龟口中,鳄龟便牢牢地咬住木棍,慢慢悠悠地伸出了脖子。
另外一名奴仆立马用结实的绳索套住鳄龟的脖颈,一手持着铜质匕首,迅速在鳄龟脖颈处划拉了一道口子。
鲜血淋漓地流入了铜鼎之中。
放干鲜血的鳄龟,被送进了施韦宫殿。
鳄龟的背甲和腹甲,被仆从熟练地从身上剥离开来。
褐绿色的背甲巨大坚硬,且并不沉重。可抵御刀枪剑戟的攻击,被打磨抛光,便是制作盾牌与板甲的上好材料。
灰白色的腹甲,呈现出油脂的光泽,是半透明的质地,正是用来进行问卜的材料。
仆从将处理干净的鳄龟腹甲呈到太卜面前。
太卜双手捧起龟甲,将其放到篝火上进行炙烤。口中又念念有词,进行着祝祷。
伴随着火焰的炙烤,龟甲传出一阵噼啪作响的声音。
仿佛是神明,在传达着重要的指令。
龟甲上,很快便出现了一些参差不齐的裂纹。
太卜将龟甲拿到灯烛之下,仔细观看着龟甲上的裂纹。解读着那无穷的玄妙。
“这……这……”
太卜大惊失色,慌忙带着龟甲,回到了大殿。
“王上……这龟甲占卜的结果,还请王上过目。”
施韦王神色之中,却颇有些不耐烦。
“本王又看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你直说便是。”
“这……臣不敢说……”
施韦王闻言,怒不可遏。
“让你说你就说!啰哩啰嗦的!你若是嫌这太卜的位置待腻烦了,本王换个人来做便是!”
“是……是……”
太卜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这……龟甲上的迹象表明,东南方……将有人……称雄于天下。”
施韦王听了这话,大惊失色。
怪不得这太卜吞吞吐吐,原来是这个原因。
这话事关重大,可不能被别人听到。
施韦王示意太卜退下,又皱眉思索起来。
一直站在施韦王身旁,不言不语的施析,突然开口。
“父王,上涂境的东南方,不就是右林境?难道说玄熵一族,有不臣之心?”
施韦王连忙作了个手势,示意施析不要再说下去。
“这话可不能乱说。谁不知道,如今后厦一族,占据左丘境内,疆域辽阔,称霸天下。各方国向其俯首称臣,年年朝贡晋见。”
“可是父王,万一其中,有什么变数呢?”
施韦王叹了口气。
“要说我们上涂境,夹在左丘境和右林境之间,实在是苦不堪言。这两个,哪个是我们得罪得起的?”
施析看着施韦王愁眉不展,又有些疑惑不解。
“父王,这不过是玄熵与后厦之间的纠葛,与我们施韦有何干系?”
施韦王摇了摇头,眼中突然放出精光。
“不……这不止是玄熵和后厦之间的事。如果真是因为这个,导致天下动荡不安,那我们施韦,还是要尽早筹谋才好。”
“父王……是要趁此机会,拉拢玄熵?”
“你还是挺聪明的。”
施韦王意味深长地笑了。
“听说玄熵那边,刚刚立了嫡长子玄契为王储。依我看,这倒是个好机会。”
“父王的意思是?”
“正好媚儿待字闺中,不如就趁此机会,将她嫁过去。两国联姻,与玄熵结盟。”
施韦王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施析闻言,眼中失落,一闪而过。
这微妙的神情变化,却被施韦王捕捉到了。
施韦王冷笑一声。
“怎么,你舍不得她?”
“不……不是。”
施析慌忙解释着。
“她是你的妹妹,早晚要嫁出去的,也总不能在砥石待一辈子吧?”
“这个……孩儿知道。”
“嗯,知道就好。”
施韦王看着施析,那面容颇有几分自己年轻的模样。
“析儿,你今日也奔波劳碌一日了,先去歇息吧。”
“是。”
施析回到寝殿,换了衣衫,躺在床榻之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施韦王刚刚的话语。
“正好媚儿待字闺中,不如就趁此机会,将她嫁过去……”
“她是你的妹妹,早晚要嫁出去的……”
施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中愈发烦乱,索性翻身下床,又换上衣衫,出了寝殿。
宫中的卫队正如往常一般,彻夜巡逻着。
施析心中放心不下,索性前去查看流民的情况。
施析一路走到西北的马苑,此处也派了盾甲兵进行看守。
“这边的情况怎么样?”
施析询问领队。
“民众情绪已经渐渐稳定下来,已经给他们分发了食物,如今俱已睡下了。”
施析点了点头,又转身向寝殿方向走去。
正走在路上,只听得一阵清越动人的箜篌声,徐徐传来。
施析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媚儿,这静夜如此悠长,你……亦是无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