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太阳,悬在天上。
阳光特别地刺眼。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颠簸,玄履睁开了眼睛。
后脑勺一阵钝痛传来,身上也酸痛得厉害。
又是一阵颠簸传来。
玄履眯着眼睛,有些不适应这刺眼的光亮。
“我……还活着么……”
口中干渴得厉害,玄履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勉强撑起身子。
“这……这是哪里……”
玄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辆狭小的囚车里。
囚车里面,还坐着十几个人。
这些人看着都风尘仆仆,狼狈不堪,手上和脚上都戴着镣铐。
玄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果然也被镣铐锁住了。
玄履又抬起头来,打量着面前的几人。
其中两人尤为惹眼。
一名虬髯大汉坐在囚车角落,闭着眼睛,似乎正在睡觉。
另一角,还躺着一名身形瘦弱的年轻人。
“你们知道,这是哪儿么?”
玄履开口问道,却没有人理会他。
透过囚车的木质栅栏,玄履望着外面苍茫的原野,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这里……是左丘境?”
玄履话音刚落,囚车外头突然狠狠甩来一鞭子。
“吵什么吵!闭嘴!”
玄履立马紧紧地闭住了嘴巴。
角落的大汉半睁开眼睛,轻轻瞥了玄履一眼。
“别多说话,仔细惹恼了他们,可是要挨鞭子的。”
大汉低声说着。
玄履感激地看了大汉一眼,又压低了声音问道。
“他们……是什么人?”
大汉向外瞥了瞥,发现囚车前面那两名军士在专注地驾马,便移动到玄履身边。
“后厦军士要把我们抓去边境,修筑防御工事。”
玄履闻言,心中一沉。
自己明明记得,昏迷之前,是在右林境中,怎么一转眼,就落到后厦人的手里了?
还有钝卢,不知道,它怎么样了,有没有摆脱朱厌的袭击……
玄履眉头紧锁,深陷在焦虑之中。
大汉见玄履愁眉不展,又轻声问道。
“你是哪儿的人,怎么被抓到这里的?”
“我……我是玄熵人,因为战乱,流落到密林之中,遭受了野兽的袭击……”
“呵呵,真倒霉,我听说,你们玄熵被施韦给灭了?”
“正是。”
“你……你呢?”
“我?我本来就是后厦人,因为交不起税赋,被夺走了家中的房子和薄田,本来想往南逃的,结果还是被抓住,充作了奴隶。”
大汉又指着旁边几个人。
“还有这几个,有老实巴交的农民,有贪生怕死的逃兵,他们里面,有从南泽境来的,也有从东岩境来的,各个方国都有。”
“后厦军士,怎么到处抓人?”
“神州大地,各个方国,哪个不是对后厦拱手称臣,抓些人做奴隶,有什么稀奇?”
大汉似乎对这种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了。
“ 那……他呢?”
玄履指着躺在一旁的瘦弱少年。
“他啊……他是个偷东西的毛贼。”
大汉对这瘦弱的少年,似乎有一丝不屑。
“当着别人的面说坏话,这可不大礼貌。”
少年转过身,撑起身子坐起来。
囚车突然停了下来。
坐在车前的两名后厦军士走了下来,打开了囚车的门。
“下车下车,趁着这个时候,该拉屎拉屎,该撒尿撒尿。”
玄履和囚车中众人鱼贯而下。
脚上戴着沉重的镣铐,行走变得尤为艰难。
短暂的停留之后,在两名后厦军士的催促下,玄履跟着众人,又返回到鸽子笼般的囚车之中。
从木质栅栏外头,扔进来几个黑糊糊的圆团。
囚车之中,众人一拥而上,抢夺着那些黑色圆团。
“快吃吧!今天就这一顿饭!”
后厦军士凶巴巴地叫嚷着。
玄履这才知道,这黑色的东西,竟然是饭团。
想着曾经在玄熵宫中吃过的美食珍馐,又看着那滚落在地的黑色饭团,玄履实在是难以下咽。
大汉眼疾手快,一把将玄履面前的饭团抓起来。
“你若是不吃,我可要吃了。”
玄履摇了摇头,将头转向一边。
大汉兴高采烈,三口两口,就将两个饭团吃了个干净。
车轮再度滚动起来。
囚车发出吱呀作响的声音。
接下来的时间里,玄履强忍着腹中饥饿的感觉,没了和大汉攀谈的心思。
不知道小艾怎么样,是否如愿逃到南泽境,又是否成功找到葛廉?
还有瑶光,不知道她从毫城逃出去没有……
玄履忧心忡忡,不知不觉间,天边落日西沉。
眼看着天幕被夜色一点一点吞噬殆尽。
后厦军士寻了个僻静处,将囚车停下,在旁边生起一堆篝火,准备在此处歇息。
厚实而温暖的披毯盖在身上,两名军士,很快便鼾声如雷。
空旷的原野上,夜寒露重。
一阵冷风吹过,玄履身着单薄的衣衫,双手紧紧地环抱住自己。
他又想起,当日与玄熵王一同前往斟寻,父子两人,在篝火边畅谈甚欢。
那是多么遥远的记忆。
现在想起,竟恍如隔世……
玄履将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上,强忍着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曾经在毫城之中无忧无虑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囚车就这样在原野中行进了几日。
这几日,扔进囚车之中的,仍然只有那几个黑乎乎的饭团。
纵使玄履万般不愿,终究是抵不过饥饿的驱使,饥不择食,也只能强忍着恶心,将那饭团咽下肚子。
快入夜时,囚车行驶到一处村庄。
后厦军士驾马,将囚车驶入村庄里面停下来。
“军爷我腹中饥饿,赶紧将你们的好酒好菜呈上来!”
两名后厦军士将门敲得砰砰作响。
一脸畏惧的农奴开了门,将两名军士迎了进去。
没过多久,屋舍里面便飘散出食物和美酒的香气。
囚车中的人,都忍不住吞了吞唾沫。
夜已经深了。
两名后厦军士在酒桌前,醉的不省人事。
村庄中星星点点的灯火也熄灭下来。
囚车中的人,也悉数入睡。
玄履却睡不着觉。
一阵窸窣作响的声音传入耳畔。
玄履转过头去,竟看见令他惊讶的一幕。
那名瘦弱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从手中变出一根细小的铜丝,正打算撬开镣铐的锁孔。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声音,镣铐竟然真的被打开了。
少年手脚重获自由,随即又帮着虬髯大汉和玄履打开了镣铐。
囚车的木门被紧紧地锁着,可是在少年的手底下,也很快被打开。
“你们……竟然想逃走!”
囚车之中,突然有人醒来。
少年尴尬一笑。
“哎呀,别着急,别着急,大家一起走……”
少年又轻手轻脚地打开镣铐。
更多的人重获自由。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渴望自由。
“军爷!军爷!有人要逃跑啦!”
囚车之中,竟有人大声地叫嚷着,要给后厦军士通风报信。
“你们!”
玄履大吃一惊。
竟然还有人放着生路不走,要去讨好那后厦军士。
“乱嚷什么!”
大汉横眉冷对,一拳将那叫嚷的人砸到在地。
“快走吧!”
少年也顾不得其他人了,和几个手脚恢复自由的人,一同逃出了囚车。
玄履和大汉也匆匆逃往村庄外。
“反了你们了!”
两名后厦军士听到响动,登时酒醒了一半,立马提剑追了出来。
玄履等人一路慌不择路,可是哪里比得过马儿疾驰?
几人很快便被追赶上了。
“谁起的头儿?”
众人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一个字。
“不说是吧?”
后厦军士手起刀落,虬髯大汉顿时人头落地。
“还说不说?”
“是……是他!”
一个囚徒被吓得抖似筛糠,指着那瘦弱少年。
还没等那少年作出反应,一下子便血溅当场。
“看到了,这就是伺机逃跑的下场!都给我滚回囚车中去,老老实实地待着!”
玄履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顿时心如死灰。
几人重新被铐上镣铐,又返回了囚车。
“大人……大人……是我发现他们逃跑的,我……可以吃点好吃的了吧?”
那个向后厦军士通风报信的人,百般讨好地笑着。
“好,算你有功,赏你一口吃的。”
半张吃剩的饼被扔了进来。
“谢大人……谢大人……”
那人忙不迭地捡起地上的饼,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玄履心中满是震惊与厌恶。
眼前的场景,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与玄履在深宫之中,接受的礼乐教化不同。
他现在,看到的是底层赤裸裸地相互倾轧。
就为了一口吃的……就可以背叛同伴,放弃自由……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