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岩境,岱城。
琰后坐在寒汋身边,望着殿上的众位大臣,脸色很是凝重。
“把你刚刚说的,再说一遍。”
“是。”
太史大人微微躬身,再度开口。
“臣提议,将娥王女嫁往南泽境,与顾葛联姻,以巩固有穹一族之势力。”
寒汋微微侧首,看着琰后脸上的表情,似乎冰冷到了极点。
“咳咳,娥王女年纪尚小。这事,要不日后再议吧。”
寒汋淡淡地说着。
“王上,娥王女如今已过及笄之年,之前虽说与玄熵大王子有过婚约,不过玄契早已战死沙场,此时改立婚约,另觅良婿,正是时候。”
太史大人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对琰后冷若冰霜的脸色视若无睹,语气又更加恳切了几分。
“王上,后厦背信弃义,继击溃玄熵之后,如今又将矛头直指施韦,接连吞并上涂境与右林境,这实在不是什么好迹象。”
“这事,本王知道。”
“王上,如今后厦王野心勃勃,眼下各方国无一不是战战兢兢,还望王上顾全大局,趁此机会,与顾葛结为同盟。想必后厦也会忌惮几分。”
“臣附议。”
“臣附议。”
又有几名大臣站了出来。
“众位爱卿如此关心家国社稷,倒是有劳众位如此忧心。”
寒汋还未开口,琰后却冷冷地发了言。
“众位在有穹,也算是位高权重之人。既然如此,为何不将你们的女儿,送往顾葛联姻。”
众臣闻言,面面相觑。
寒汋眼见情况一时有些失控,只得轻咳一声,挥了挥手。
“联姻之事,日后再议,众位先退下吧。”
眼见着众臣退了朝堂,寒汋看着琰后仍是脸色不善的样子,故作轻松地笑笑。
“你往日在众臣面前,皆是进退有度,端庄贤淑,怎么今日竟如此失态?”
“他们逼着我,将自己的女儿送到南泽境!这难道还不能让我愤怒么?”
“他们……也是为着有穹一族考虑。”
“哼,为着有穹一族?他们的女儿,也算得上有穹贵女,怎么不送去给顾葛王?”
“这个……臣属的女儿固然身份也不差,不过和王女比起来,还是有区别的嘛。”
“挑个样貌仪态好的,懂规矩知分寸的,我也可以收她做义女,赐她一个王女的封号,再送到南泽境,这不就得了?”
“唉,就你心思活络。你说这些,我又何尝不知?”
寒汋叹了口气,揽着琰后,好言好语地劝慰道。
“可是我这位子怎么得来的,你也知道。我还得仰仗朝中这几个得力的臣属,可不能把他们得罪了。”
琰后推开寒汋,冷冷一笑。
“哼,你们要当贤君忠臣,就要逼着我典儿卖女。”
“你舍不得穹娥,这我能理解。可穹娥长大了,始终是要嫁人的吧?难不成,你让她一辈子留在你身边?”
“她是要嫁人,可难道一定要嫁到其他方国去么?我也可以就在东岩境内,挑一个年轻有为的有穹贵族,给她婚配。”
“呵,就怕到时候有穹都被后厦给灭了,你还上哪儿给她找个这样的好女婿?”
琰后一时无言以对,只得默默垂泪。
寒汋再度柔声安慰。
“本来大家都以为,玄熵一族被灭,后厦杀鸡儆猴,已经起到了震慑的作用,剩下这些方国老老实实的,或许还可风平浪静。谁知道,如今后厦连施韦也下手了。要知道,施韦王的女儿还在后厦王身边侍奉着呢。后厦王的野心,昭然若揭。你说,大家能不害怕么?”
“你……你以为就凭有穹和顾葛联手,能有用么?”
“姑且一试嘛,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最好让后厦王将矛头直指西边,我们才能有机会发展下去。等后厦和角扈白狄纠缠不清,我们再浑水摸鱼,这样才有转机啊。”
寒汋看着琰后默然不语,又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我知道,穹娥是你掌上明珠,要你将她送出去,实在是心中难以割舍。这事,实在是别无他法,算我对不住你,等到后厦的威胁解除,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琰后叹了口气,幽幽开口。
“所谓王后的身份,有什么用?到头来,连自己女儿的去留,都做不了主。”
寒汋双眼凝视着琰后,替她拭去脸上泪痕。
“好好劝劝穹娥吧。让她别想太多。既然身为王女,有些事情,就必须要承担啊。”
琰后默默垂泪了一阵,想着此事终究是无可奈何,便也只能收拾好情绪,往穹娥寝殿走去。
琰后进入寝殿中,但见里面安安静静,便遣退了一众宫娥,直往内殿方向走去。
只见穹娥身着一身缃色衣衫,正倚在窗前,穿针引线。
清透的阳光洒在穹娥柔和的轮廓上,让她周身散发着一种沉静的气质。
原本活泼开朗的少女,在遭遇了父亲离世,兄长逃亡的变故后,竟也文静了不少。
琰后的目光,落在了穹娥手中的绣帕上。
洁白的绢帛上,绣着一只鹅黄色的小鸟,振翅欲飞,栩栩如生,似乎马上就要跃入空中。
“娥儿,你这绣工倒是愈发好了。”
琰后赞叹有加,走到穹娥身边坐下,爱怜地抚着她的头发。
穹娥只是抬起头来,轻轻瞥了琰后一眼,旋即又垂下头去,专注地绣那只小鸟。
琰后见着穹娥这副冷淡模样,心中有些酸楚,又强忍着悲伤,轻声开口。
“娥儿,自从玄契战死,你的婚约之事,便一直争论不休。关于这事……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母后有话不妨直说。”
穹娥言辞依旧冷淡,琰后迟疑片刻,终究开口。
“今日早朝,有大臣提议,要将你送到南泽境去,嫁给葛益,也就是新任的顾葛王。母后想听听看,你的意见。”
“此事全凭母后做主,女儿没有任何意见。”
“娥儿,这件事,你若是不愿意,母后再想想别的办法。”
穹娥闻言,手上动作一顿,便将丝线与绣帕放下。
“玄契也好,葛益也罢,在女儿看来,不过都是两个名字罢了。身为王女,女儿很清楚自己生下来的用处。无非不过是安安静静地长大,按部就班地按照你们的要求嫁人。至于嫁给谁,对于女儿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穹娥顿了一下,双眼直直地望向琰后,一字一顿地说着。
“母后,女儿对于感情一事,没有您那么执着。”
琰后脸上神情,变得不自然起来。
“娥儿,你……还在因为你父亲的事……责怪母后么?”
“女儿不敢。母后,您在感情上有您自己的坚持,这自然无可非议。不过很多事情,既然做了,就得承担带来的后果,这一点,女儿也希望母后能够坦然面对。”
琰后呆呆地看着穹娥半晌,觉得她变得陌生起来。
这再也不是那个,可以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撒娇的孩子了。
“好了,母后知道了。娥儿,你既然做出了选择,母后……也只能尊重你的意见。”
琰后神情黯然,离开了穹娥的寝殿。
和寒汋在一起,琰后好像得到了很多,也仿佛,失去了更多。
寒汋留在大殿上,听着身旁侍臣禀报的消息。
“王上,听说娥王女,已经答应了这门婚事。”
“很好。她倒是很懂事嘛。”
寒汋得意地笑笑。
“替本王转告太史大人,今日之事做得很好,只是千万要对王后保密。”
“是。太史大人说了,此事皆是他们几位臣属竭力促成,与王上绝无半点关系。”
寒汋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本王虽对穹娥礼让有加,不过她毕竟是先王的女儿,留在这宫里,始终是个祸患,倒不如早早送出去的好。”
“王上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实在是让臣等敬佩。”
侍臣一脸堆笑。
“好了,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赶紧吩咐使臣,前往南泽境一趟。一旦顾葛王同意此事,便可考虑筹备婚礼,将穹娥送到震城。”
“是,微臣这就着人去办。”
寒汋看着侍臣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琰儿,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