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六二四年。
“滚,你们给我滚出长安,我只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护国公公孙锆气急攻心,愠怒的对着自己唯一的女儿以及与她并肩而立的男子吼道。
此男子眉目俊朗,他是此届科举刚刚获得进士极第的并州人士,唐洹。
公孙夕颜眉目间竟是黯然,面对极力反对的父亲,或许这样的一意孤行未来会后悔,可是如今她不会。她用手轻轻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是个月后,将有一个鲜活的小生命诞生。为了她想要的幸福,亦或者是……她平静的看了一眼身边觉得很是抱歉的男子,她狠下心,对自己的父亲道,“父亲大人,请恕女儿不孝。此人,爱上唐洹,已是不能改变的事实。若是将来有何后果,女儿不悔。唐洹即将回并州任职,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也只能随她去了。”
公孙锆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眼前自己的亲生女儿,心中想到她怀着身孕,还要远去千里。纵使有太多不舍,他也要很小心来。对她道,“你走!”
公孙夕颜没有后悔,毅然决然的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婢桑榆与唐洹踏上了远赴并州上任的路途。
侍从有些担忧的对公孙锆道,“老爷,小姐她……”
“孽障啊。”公孙锆叹了口气,当初只是为了接近唐洹,以求探清他的身份,没有想到阴错阳差,竟然让夕颜真的爱上了他。周旋于长孙无忌已经唐洹这两个男子之间,她竟然还选择了名誉地位都落后一大截的唐洹,这让公孙锆气愤不已。
……
柏山寺,客房之内。
夕颜淡淡的笑了笑,咳嗽了声,桑榆忙走上前,关心的问道,“小姐,你还好吧!”
桑榆有些担心,但是看着眼前形容枯槁的人,到了最后离别的时候,心中也只剩下不舍。
夕颜望着桑榆,有些吃力的说道,“最后,可以告诉我,你的主人究竟是谁么?”
桑榆望着夕颜苍白的神色,淡淡的说道,“秦王。”
秦王……这个熟悉的此言如同针尖一样刺痛了桑榆与夕颜的心,也硬生生的将她们二人割裂开来。因为,她们不是同一阵营的。包括她一直以来深爱的丈夫,她有何曾不知道,她与他也是陌路人呢?
夕颜淡淡的说道,“果然,秦王战功赫赫,只是没有想到,他也有这份心性。未来,一切都要交给老天爷了……”
“对不起,你我同为女人,你应该清楚,我为何会这样做。”桑榆诚挚的说道,满含歉意却没有一丝悔意。是啊,她做了这一切也只是为了与夕颜同样的理由。
因为爱……
“但愿来生,他也能对我如斯,而不仅仅因为我是公孙锆的女儿。”夕颜缓缓的说出这句话后,便阖上了双眼。
唐洹伫立在门外,心中有太多的隐忍,眼中饱含着泪水。他瘫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嘴中呢喃着,“我爱你,从来不是因为你是公孙锆的女儿。”
只是,望着天空中那一轮明月,这样的爱注定会在世人眼中被灌注上太多的杂念与**。只有唐洹他自己清楚,他对夕颜的爱,就如同她对自己的爱一样纯粹。如同夜空皎洁的月光,不沾染半点尘埃。
……
望着爱妻的墓碑,唐洹久久不肯离去。
“如今小姐仙逝,虽说老爷始终不肯原谅小姐,但是我也要完成小姐最后的心愿,”桑榆淡淡的说道,“如今大人前往广丰县上任,待奴婢前往长安向老爷复命后,立刻回来。”
“桑榆,夕颜最后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唐洹有些失神的说道。
“小姐希望小小姐能够平安长大。”
说完,桑榆转身便离开了这里。
“夕颜,你是否对我不放心才会对桑榆说出那番话?”唐洹缓缓的跪在了夕颜的墓碑前,抱住了爱妻的墓碑,“聪明的你又怎么会不知道我接近你的意图,可是你又怎会知道我内心的痛楚?”唐洹缓缓的说道,“你临死前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求来生,你我都生在平凡的家庭,做一对平凡的夫妻,若能如此,我唐洹发誓,定不再负你。”
……
“什么?你说颜儿她,”护国公公孙锆听到这个惊天噩耗,不禁痛哭失声。
“老爷,请您节哀,奴婢深受小姐与老爷大恩,必定竭尽全力,帮助唐洹大人抚养小小姐长大。”
“我知道,你必会这么做的。”护国公哽咽的说道,“只可惜现在我公事缠身,不能见我外孙女一面,不然颜儿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望着护国公瘦削的背影,如今的他也只是痛失爱女的老人罢了。可是,谁能想到,便是这般孤苦的老人,在政坛上却是对付对手手段无比凌厉的奸诈之辈。桑榆望着公孙锆的背影,眼神不禁凌厉起来,目光中的恨意一览无余。
……
“桑榆,你且听我说,我一定可以说服父亲,让他同意我们的婚事。”男子有些急切的说道。
“不用了,”桑榆决然的拒绝道,“如今公孙锆痛失爱女,最近圣上龙体稍有起色,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趁着太子党松懈之际,除去公孙锆,这样我钟离家的大仇也得报了。”
“桑榆,难道你真的是想要弃我而去么?”
“上官游韶,我乃罪臣之女,终究我不能拖累了你。”钟离桑榆淡淡的说道,“而我也厌倦了这样的政治斗争,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我不想再过这样勾心斗角的生活了。”
“桑榆,曾几何时,你竟然要唤我的全名如此生疏。”望着眼前有些陌生的爱人,上官游韶从不知道原来心爱的人一直以来都是过着并不喜欢的生活,本来引以为傲的医术却用来杀人,在她心中应该也是不愿的吧。
“我知道,未来的长安将危机四伏,党羽间的斗争也将愈发激烈。但是,我请求你,看在我们的情分上,一定要求秦王放过公孙夕颜的女儿。”
上官游韶笑了笑,有些自嘲的,有些苦涩,原来爱了这么久的女人,他从来没有懂过她。“她可是你仇人的女儿,你竟然为了她求我。”
桑榆背对着上官游韶,“我这双手已经沾染太多鲜血,纵然一切都是公孙锆的错,但是公孙夕颜并没有亏欠我任何东西。她的命是我害死的,但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的女儿。”
“就算是我,也不可以么?”上官游韶问道。
桑榆转过头,眼中竟是惊讶,上官游韶缓缓道,“公孙一族若被扣上谋反的大罪,祸延九族,你知道公孙夕颜的女儿自然是保不住的。”
“你是秦王的手下,怎会救不了唐洹一家?”桑榆有些质问的说道。
上官游韶笑了笑,“莫说是我,就连秦王也未必,”上官游韶未将话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交到桑榆手中。
“怎会?”桑榆看完书信,甚为惊讶,抬头不敢相信的看着上官游韶,“他竟然是为秦王办事的人?”
“现在你该知道,为什么公孙锆不想却又不得不同意自己的女儿和他在一起了吧!”
“他牺牲了自己的女儿,只是因为怀疑唐洹么?”桑榆不可置信的说道。
上官游韶摇了摇头,“他只是想借女儿的手,除掉自己的政敌而已。眼见秦王羽翼渐丰,太子的地位已经收到威胁,尽管表面波澜不惊,可是内里的争斗早已悄无声息的展开了。虽然秦王并未露出破绽,但是公孙锆为了自己家族的荣华富贵,不得不牺牲了自己的女儿。”
桑榆摇摇头,“原来,她最后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但愿来生,他也能对我如斯,而不仅仅因为我是公孙锆的女儿。
她早已看破,唐洹是为秦王做事的人。而自己,竟然如此大意,直到看到书信仍恍然不知。
只可惜,她犯下的过错已经太多太多,如今的这一件让她已经觉得不堪重负。于公孙锆,她有仇恨,于公孙夕颜,她有恩情。
或许,手上沾满鲜血的她还没有尝试过杀一个对其怀有感情的人。
而真正做了之后,才发现,她的爱在整场杀戮之中是最纯洁无暇的。她想保留着这份纯粹的爱,直到永远。
……
桑榆缓缓拔下头上的玉簪,放到了上官游韶手中,“这个或许我再也用不到了,便给你留作纪念吧!公孙夕颜应该不会想到,救她的银针上涂满剧毒,这银针救了她,也害了她。”
上官游韶望着手中的玉簪,“你这是要与我长诀么?”
“我再也用不上它们了。”桑榆怅然的说道,“如果有一天你能够放下一切,就带着这枚玉簪来找我,到时候我便与你完成我们的白头之约,再不离开你。无论十年,二十年,我都会等你。”
说完,桑榆转身,缓缓离开。
踏着松软的树叶,踩出莎莎的声响,一如此刻他的心中有种声音,想要留住她。可是,他不能,因为他还有自己的理想需要达成。在理想与爱情之间,爱情终究会成为理想的牺牲品,如果是这样,不如放她远去,是给她自由,也是给自己自由。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桑榆,我答应你,等到亲眼看到大唐盛世的那一刻,我便解甲归田,与你共度终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