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清晨,第一缕黎明的光线费尽浑身气力,才艰难地穿过浓厚的积云,却不可避免地染上灰浊的色彩,光芒变得黯淡而稀薄。
这一缕灰暗而冰冷的朝阳,透过狭窄的槛窗,映入苏格兰场深处的拘留牢房。
在潮湿阴暗的狭小房间内,一位黑发男子霸占着唯一的长椅。但他看起来却像是饱受折磨,面部残留着一块块遭殴打过的伤痕,以至于看起来鼻青脸肿。
他的面色透着浓浓的疲倦,崭新的名贵西装也撕得破破烂烂,辅助行走的手杖一直横置在肩头,似乎一整夜都没有入睡,时时刻刻提防着其他狱友的亲切问候。
但实际上,这间牢房除了男子以外还有六名拘留待审的嫌疑犯,他们昨天以前都还是体格健全的正常男性,然而此刻统统躺倒在沾着尿渍的地板,不时发出两声微弱的痛苦呻吟。
他们一人失声,一人失聪,一人失去了正常男性的基本功能,而其余三人则是都有不同程度的粉碎性骨折……如果近几天都没能得到正确的医治,极大概率会留下永久性的功能缺失。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坐在长椅上面露浅浅微笑的沃森。
他彻夜未眠既是为了避免睡梦中无意识的进行蜕皮,使得脸部特意制造出来的伤势留存且不让这些凡人发现自己的异状——他当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这些狱徒统统绞死,并且不会受到半点伤势。
可这样子又哪能够表现出他深陷牢狱的绝望?让温弗雷斯·摩根都不由自主地相信自己便是约翰·沃森的救世主呢?
沃森撇了一眼躺在地上不住呻吟的家伙……庆幸吧废柴们,如果不是我还有其他的计划,你们昨晚就已经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
…………
槛窗投射进来的光辉从清晨的灰蒙蒙,到正午的略显亮堂,又到夕阳时分的昏黄,最后完全黯淡下来,只剩余远处路灯的微弱光芒。
又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刻。
沃森坐在长椅的末位,其他狱友在接到他友好且打动人心的邀请以后,也是颤颤巍巍地坐了上来,只是统统都挤在一起似是抱团取暖的企鹅,靠在栅栏旁边的墙角,离这个危险的男人远远的。
这位衣衫不整脸带瘀伤的男人,直像是遭到了其他狱友的孤立,一个人占据了长椅的一半位置。
沃森只是笑笑,他已经提前用感人肺腑的言语提醒过这些狱友,不要在警官或其他人面前乱说话。不然……各位的家庭住址以及背景我都可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各位哪怕是深陷牢狱之中,我也会替各位好好照顾你们的家里人。
众狱友自然是诚恳地疯狂点头,示意大哥你说了算。
一直到大部分人都已经沉入梦乡的至深午夜,连这间牢房中都响起了轻微的鼻鼾声,但沃森依旧睁大着双眼,他要用疲劳摧残自己的面容,使得焕发的容光黯淡如灰。
终于,他听到走廊外面响起一阵急躁的脚步声,苏格兰场制式皮靴踩地的踏踏踏声正在逐步靠近。
可在更远处的地方,隐隐传来闷沉有力的心脏搏动声……温弗雷斯,你终于来了。
当当当——粗实的木棍磕在铁栅栏门上,发出嘈耳的声响。
“约翰·沃森,案件调查清楚了,你是无辜的,你可以走了。”
沃森迷迷糊糊地睁开睡眼,他此刻蜷缩在长椅的一角,似乎饱受折磨,面容看着都憔悴了许多,下巴上都生长出来一茬茬的青色胡渣。
“我?我可以走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追问道。
“是的,你可以走了,快点吧,别喊那么大声。”
“YES!!!”
他听闻到这个振奋内心的好消息,情不自禁地就想要欢呼起来,但听到警官的警告话语又抑制住声量,只是眼角都像是要泛起泪光。
退伍军官悄悄跟随着看守警官离开,在他们走远以后,牢房内一直装睡的罪徒们这才敢面露喜色地睁开双眼,十二目相对之间,都看到了各自眼中的泪光。
沃森并没有沿着昨日的来路直接从苏格兰场的正门离开,而是先来到某道偏僻的小侧门,那道通向自由世界的窄小门扉正虚掩着,墙壁之外是如同雷鸣般剧烈的声响。
看守警官推开门,朝着屹立在街巷中的那道人影卑躬屈膝道:“这位先生,按照副局长的命令,您要找的人我已经给您带出来了。”
“嗯,没想到警官这么晚还在辛勤地加班工作,看来我们伦敦的治安工作真是辛苦啊……这点小钱就当作是我对苏格兰场的捐助,请警官们吃个夜宵吧。”
这位身份不明但肯定人脉极广的先生虽然嘴上说着只是一点小钱,可掏出来的却是一叠十英镑面额的钞票,加起来足足有七八张……这都快赶上我大半年的收入了!果然这些贵族老爷出手就是阔绰!怪不得副局长会……
“感谢感谢,感谢这位先生对我们的支持,我们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认真工作维持好伦敦的安定平和!”
警官啪地一下并起脚尖,极力地挺拔腰杆,却只能敬出一个歪歪斜斜的抬手礼。
“伦敦城的安全就靠警官你们了!”人影只是笑笑,“警官伱们工作繁忙,我们就先不打扰了,我先带我这位受冤枉的朋友回去休息一下。”
“没事的,您先忙,那我先告退了。”警官谄媚地笑着退去了。
而目睹着全程的约翰·沃森只是疑惑地望着这道背影,只感觉对方的声音与体型都与自己记忆中的熟人都对应不上,不禁询问道:“首先十分感激您将我从牢狱之中解救出来,但请问您是?”
“哈哈哈,约翰,这才隔了多久没见,就不认得我了吗?”
人影换回本来声音大笑着走出黑暗,虽然肩头填充着垫肩物,脚底也似乎增高,脸上还沾着胡须。
但沃森知道,此人正是自己的目标温弗雷斯·摩根——蛾之视野中那具漆黑长毛的异型躯体可无法作伪!
“啊,摩根先生!竟然是你?!怎么会……竟然是您救我出来的?!!!”
沃森惊讶地叫出声来,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庞上洋溢着惊讶与感激之情。
“唉,我听克罗薇特说,你被福尔摩斯家的小姐挑衅出手锒铛入狱,对方甚至还动用了贵族的特权,要在明天上午加紧召开审判,势必要将你打入冤狱。”温弗雷斯说着摇了摇头,“我知道约翰先生你绝非如此冲动的人,而且又有一副热心肠,小安娜和克罗薇特都拜托我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你。”
“但是,摩根先生您怎么会认识——”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师,自然是不认识苏格兰场内的警官,但自从我们十字路医院越做越红火以后,就有位不能说出姓名的勋贵先生想要参股进来,但我为了保证免费医院的纯粹不受外人影响,一直没有答应……但昨夜我听克罗薇特说了以后,知道绝不能让约翰先生你这么一位善良的绅士被冤枉入狱,迫不得已之下,我只能找到那位勋贵先生,以十字路医院的部分股权换取得来他的帮助。”
温弗雷斯面露不得已的遗憾,但又重重地拍了拍沃森的肩膀,“没事的,只要约翰先生你能够重获自由,这些小小的代价都算不得什么……只要约翰先生你人还在就行了。”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沃森的眼中还是泛起晶莹的泪光,他哽咽着说道:“摩根先生,您的这份恩情我实在是难以偿还。”
说着他扑通一声单膝下跪,深深地埋下头颅,用激动却又坚定的声音说道:“摩根先生!请让我跟随着你吧!我将宣誓效忠于您,成为您掌中的利剑,不为财富所动也不为他情所动。您的话语便是我誓死效忠的命令,我将永远地忠诚于您,为您的理想而奋斗,哪怕前方是刀刃之山,火焰之海,我也将会遵照您的指令而继续前进!”
“哎呀,约翰先生你这实在是太隆重了,还请快点起身吧。”
温弗雷斯·摩根嘴上这么说着,手掌却抚上如同向领主宣誓效忠的骑士般单膝下跪的约翰·沃森头顶,感受着在自己掌下压得更低的脑袋,他心满意足地笑了。
然而苏格兰场的后巷光线黯淡,他没有发现,在忠诚的骑士的宽厚裤装之下,骑士的膝盖并未跪足在地,只是在离地一厘米的地方悬浮着。
忠诚的骑士,并不忠诚。
…………
翌日清晨。
克罗薇特正在分诊台里工作着,在最初的开业热度过去以后,医院白日的就诊人数减少了许多——毕竟雾都大部分的底层民众都需要在白天努力地工作,换取微薄的钱财来维持家庭的生存。
只有那些因病痛缠身而无法工作的贫苦百姓才会在白天的时候前来就诊,但这些患者染病的速度可远远比不上十字路医院的治愈速度,可别提……有些孑然一身的患者在出院以后便无故地失踪。
这让十字路医院白天的客源\/肉源变得越来越稀少,克罗薇特也开始感到有些无聊,既没有排队问诊者陪她聊天,其他两位负责分诊的教友也在发现岗位如此清闲以后,都回到医院内部的密室,继续进行着教团的内务工作,只留下她一个人在此执勤。
哈欠——
无聊的少女只好撕下医院宣传用的小册子,将斑斓色彩的纸张折成青蛙小蛇和大鹏,埋头玩起蛇吞青蛙,鹏鸟捕蛇的游戏,自娱自乐地笑着。
咚咚咚,分诊台面敲响。
克罗薇特急忙收起纸制玩具,露出一副终于有人来陪我玩了的灿烂笑容,猛地抬起头来,“您好,请问您感觉哪里不——”
但是待她看清来访问诊者的面容以后,却是立即吓得声线都颤颤巍巍,只因为来者正是温弗雷斯先生!“吓院长!我不是故意偷懒的,实在是没有人来……”
然而克罗薇特注意到在院长背后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虽然面容显得十分憔悴,但眼眸中却是燃起某种耀眼的光辉,像是找到人生的目标,再也没有半点迷惘,唯有坚定不移的斗志。
“约翰先生!哈哈,院长您将约翰先生救出来啦!!!”克罗薇特欢笑之余也不忘给院长先生伸出大拇指。
温弗雷斯则是无奈地望了她一眼,看起来就像是抓到女儿顽皮现行却又无法严厉的父亲,“克罗薇特,我说过多少次了,上班的时候不要开闲差,你要是实在无聊就看看书,别一天天就想着玩的。”
“摩根先生和克罗薇特小姐的关系真是好呢,看起来就像是一对父女般和谐……”沃森望着他们两个,似乎很是羡慕这种家庭似的温情。
“真的吗?克罗薇特从小就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爸爸,要是院长真的是我的爸爸就好啦……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别人说——小安娜可是我的亲妹妹!”
克罗薇特露出一副憧憬的表情。不过她心口上的另一张面孔似乎不是这么想的,虽然因为温弗雷斯在场不敢妄言,却是露出恶心欲呕的表情。
“对啦克罗薇特,我现在有一项重要的工作要交给你。”
“咦!是什么重要的工作?可是克罗薇特现在还要负责分诊台的工作,走不开身呢。”
“分诊台的工作我待会让人来接替,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啊,就是先带约翰去医院的住宿楼里安顿下来,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住宿楼……约翰先生已经加入我们的大家庭了吗?!好耶!!!”
克罗薇特高兴得几乎就要蹦跳起来,她连忙窜出分诊台,牵着约翰先生的手就要往医院后方跑去,但没走两步就想起来约翰先生的腿脚还没有完全痊愈,又放慢下来脚步。
她回过头来,望着露出如同老父亲般微笑的温弗雷斯先生,满怀期待地问道:“那院长,我们今天晚上的加班……要不要也带上约翰先生?”
却见温弗雷斯先生只是缓缓地摇头,少女的心又有些冷却下来……原来约翰先生还没有完全加入我们吗。
“不着急,约翰才刚从那个阴暗潮湿的牢房出来,先让他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晚上我们再来给约翰举办欢迎‘仪式’。”
“欢迎仪式……好耶!”
克罗薇特兴高采烈地拉着约翰先生布满老茧的大手,往医院后头走去。
温弗雷斯·摩根注视着他们逐渐远去消失的背影,他在心底沉声道:“哪怕约翰你的意志坚定远远超过常人……但只要已经向我敞开心扉,那么即便是你也难以逃脱仪式的影响!”
约翰·沃森趔趔趄趄地跟在大步流星的克罗薇特身后,他在心中想道:“心之准则……永不停歇的旺盛活力,无惧伤疤的强大体质,我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