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受到我眼神的鼓励,继续招供:“十月里快入冬那会儿,翠墨得了叶嬷嬷赏的冬衣,她便叫我去她屋头。原来是她拿出了去岁的旧衣要送给我,我哪抵得过这个。虽说是旧衣,但是那水红色的葛布小袄,搭着石青色褶裙,连下面搭的棉裤也是绿艳艳的石青色,是真的好看极了。她当即让我脱下衣服,比划起来,我从生下就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心下自是欢喜的要着魔了。小袄略长了些,我想脱了回去改改,但翠墨死活不让我脱,说好看的紧,就穿着罢。待我要收拾自己的旧衣裤,她也帮我折好收起,还说我还要跑腿干活,拿着包袱不方便,旧衣裤她先帮我收着,得空再来取。我虽舍不得那时穿这么好看的新衣,但也不好忤了翠墨的好意,便从她屋头赶去干活。后来我去问她拿衣裤,她只说是被粗丫头拿去浆洗,干了再给我,我也没再当意。”
“后来过了两日,她又叫我去她屋头,说是要我帮忙带东西出去。我去了后,她拉我进了屋子,春桃也在屋里头。合上门后,她拉我坐下,从袖里掏了块银子出来放在我面前。我看了一眼,足足应该有一两。”
话间,她吞了吞口水,接着道:“我心下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但是……那块银子横在当中,我没办法。翠墨又亲热的拉着我的手姐姐妹妹的说了半天话。然后她神色端了端,跟我说‘今天有个万万要紧的事情姐姐要求妹子你帮个忙。’我忙称不敢,只说些肝脑涂地之类的话。她便跟我说了要我替清秋呆在棠梨院她的厢房里,还说什么清秋心里太苦闷,只与那情郎见最后一面,今后便是萧郎路人。我听的糊涂,但是也捋了个大概,这芙蓉楼里,后园的姑娘私出是万万不能的,何况是去会什么不相干的男子。我怕的紧,但是她言语间,又拿出了一块银子,我就……我就应了下来。”
“第二日晌午用过饭,我按翠墨的吩咐借口送东西去棠梨院找清秋姐姐。进了她的厢房,和她寒暄几句,她便帮我换上她的衣裙,隔着镜子看看,忽觉我们两人身量脸型连眉眼都有些相似的。她给我梳好头理了妆贴了黄,便让我安躺在她铺上,还嘱咐我谁来喊都蒙头说不舒服。说着话翠墨就到了,她拿着一个包袱,打开来,包袱里放的正是放在她那里的我的旧衣裤,衣服浆洗的很干净,还被香薰过,味道好闻极了。她帮着清秋姐姐换好衣裤,扎了头发,又拿出一方帕子,里面是四颗鸡舌香。她拿过清秋铺上的放的荷袋装了进去,说会人之前,拿一颗嚼了,醒脑清口,浑身有香。说着,她拉着清秋的手,跟她说‘妹妹佩服姐姐的勇气,也见不得有情人终成遗憾,你这忙我定要帮你的。我这些年手头小有些积攒,待你日后需要,定然倾囊奉上。你且放心,便去与他相会吧,你们有福的日子在后头呢。’我一听这言语,和她跟我说的不一样,就知这事肯定是不好,但是银子我都已经拿上了,那时是万万不想吐出来的,便也一声未吭,只端坐在床上。”
她抬眼看看我,又羞愧的低下头,见我没有一声言语,接着说:“然后翠墨便扶我躺下,又交代了一番,便带着清秋出去了。我一会儿坐,一会儿卧,约莫过了有一个时辰,不知怎地越发烦乱,总觉得心底发烫,身子发软,一摸脸也潮热,我便下地喝了些水。这时翠墨进来了,她看我在地上呆站着,一个疾步上前,将我扯在了床畔,我赶紧钻进了被窝。她站在床畔,斜眼看着我,一瞬间那眼神令我起了一身鸡皮。我嚅嗫着跟她道了不是,她神色才略缓。就这样煎熬着,直到快亥时马上要下钥的时候,清秋才回来。我没管她二人如何,忙不迭换上衣服,一路小跑回芳蕙苑灶房上去了。临走前,只隔着窗,听得清秋低低的哭声。”
“再后来,翠墨很少使唤我。就一次春桃叫我过去,将清秋的荷袋给我,让我烧火的时候顺带烧掉。之后……事情你也都晓得了。”
讲到这里,事情在我这里已经捋清了大半。
我拍了拍三丫的肩头说:“三丫,芳蕙苑的差事你不能再做了。回你`娘那里暂且先躲一躲吧。”
她扯着袖子,内心似是挣扎的厉害。我不禁翻了一个白眼,深吸一口气耐心的和她说:“留着命才能有将来,才能挣得了钱。”
她抬头看着我,眼眶里满是泪水,跟我说:“锦林姐姐,我知道我是个下`贱命,但是好歹我娘辛苦多年,给我入了良籍,我不能把她扔在这吃人不吐骨头渣的地方,她年岁又老了,没有男人愿意给她赎身的,我从五岁就开始在各个馆子跑腿打杂,给她攒赎身的钱,到现在攒了也就不到十两银子。可是去年贵福班那个挨千刀的老虔婆跟我说,要一百两银子才给烧了死契。”她脸上泪痕斑斑,之前的油滑世故也稍稍褪去。“我今年都已经十二了,再三年就必须得想法子嫁了。要不然……我娘就白辛苦了。”
我一愣,才知其中还有这关节。园子里的粗丫头多是粗使婆子或者其他低等场馆开班的倌人们的孩子。他们大多都随母亲入了贱籍,继续从事不良妇女或者粗使的工作。青溪河上入良籍除了从良,再就是大把的银子可以办到。听她一说,不禁同情起她来。她也是豆蔻年华的女儿家,工作也很是卖力辛苦,却连根像样的新头绳都舍不得给自己买,原来也是有这番原因在里面。
我叹口气:“但无论如何,还是先留着命吧。你即使嫁了,以你的伶俐,也可以继续想想法子经营些活计,只要留着命,总能想出些办法。”
她应着,抹了抹泪。
整理了一下情绪,她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裹着的不是那三颗鸡舌香又是什么。
“锦林姐姐,我自知是做了孽了。这个你拿着,就当是我赎罪吧。”
我接过油纸包,和她说:“三丫,你最近一定要小心行`事,听我的,去你母亲那里避一避。有你,这整件事才能有转机。否则仅凭这香,是拿不住她的。”
三丫摇摇头,和我说道:“锦林姐姐,你有所不知,叶嬷嬷虽不是什么善种,但她生平最恨别人行下`药之事。你只消把这鸡舌香找人验一验古怪,然后把前因后果告诉叶嬷嬷,她定会拾掇翠墨,取了她加笄的资格。”
看三丫如此笃定,我也不好再驳什么。便又交代她早点卸了芙蓉楼的活计自去避避后,就揣好油纸包同她道别。因为同三丫聊的投入,这半晌也没听见更梆子1的声音,一时间也辨不清时辰,看看太阳也还没到下午上琴课的时候,我便在杏春坊后园子逗起了兔子。逗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钻过半人高的篱笆小门回了菡萏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