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年玄镜宗的那场火,叶妗屏并不是为了烧死柯政才放的,她最初的目的,是让慕云卿葬身火海,好让皇后肖菡心如刀割。
当年为了保住她的小命而将她送到玄镜宗去,这个决定本就是秦帝下的,皇后并不忍心。
倘若慕云卿因此受到伤害,皇后必然怨怪秦帝,可秦帝本也是一番好心,一来二去,两人必定为此吵闹不止,争执不休。
天长日久,还有何情分可言!
至少一开始,叶妗屏是这样“幻想”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柯政先一步洞察到了这件事,并且还在那场大火中拼死保住了慕云卿的性命,不过他自己却死了。
叶妗屏本想再补刀,直接将人杀死必定会引起秦帝的怀疑,若是他下令严查,恐怕她哪里应对不急会露出马脚。
所以,她决定用蛊。
可天不遂人愿,她从苗疆之地带出来能致人性命的蛊虫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颗“寒蛊”,她本来是打算用在皇后身上的,但看到慕云卿还活着的那一刻,她改主意了。
她找了一个和慕云卿年纪、身量相仿的小孩子烧成了一具焦尸丢进了熊熊大火之中,伪造成慕云卿也葬身火海的假象。
然后她给她下了蛊,将她秘密带出了玄镜宗。
叶妗屏原本打算暗中训练慕云卿,将她培养成自己的暗卫,等她长大以后再去暗杀皇后,让女儿去杀母亲,对她而言,这是对皇后最为残忍的事情了,光是想想她就很兴奋。
可惜,她的计划在带着慕云卿准备离开泠月城的时候就出现了问题。
去岐山祭祀的秦帝和皇后得知玄镜宗失火后匆忙赶了回来,秦帝在得知女儿被活活烧死在大火中之后更是吐血昏迷,人事不省。
关系到秦帝,叶妗屏顿时就坐不住了。仟千仦哾
她赶回了皇宫去探望,可当她抽空再出宫去关押慕云卿的地方时却发现她早已没了踪影。
自那以后,叶妗屏再也没有见到过她,直到最近,兜兜转转,她竟然又回到了月秦,不过万幸的是,她不记得小时候发生的那些事情了。
叶妗屏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禁在想,是不是老天爷也被她的深情所打动,所以才暗中相助。
但是今日……今日,现实给了她重重的一击。
看着秦帝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憎恨,叶妗屏内心却十分不解,她对他这么好,甚至可以说是掏心掏肺,他怎么能恨她厌她呢?
她不甘心的怒吼:“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我都是为了你!”
秦帝皱起眉头,终于发现他这个正常人多半是无法和她沟通的,当然了,他也没指望和她讲明白什么,恶事她都已经做下了,即便眼下她跪下向他忏悔,他也绝对不会原谅她的。
他现在,只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叶妗屏声泪俱下,还在喃喃自语:“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啊……”
秦帝启春,冷声道:“那你怎么不为了朕去死呢?”
闻言,叶妗屏猛的抬眸,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对她说出如此恶毒的话来:“你、你让我去死?”
“没有。”秦帝语气幽幽,倏然笑了:“朕怎么舍得让你去死呢?”
叶妗屏不知是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亦或是听懂了但她却固执的不想明白,竟也欣喜的跟着露出了笑容。
不过随着秦帝后面的话说出来,她的笑容很快便僵在了脸上。
秦帝咬牙切齿的说:“朕会命人对你处于凌迟之刑,不过你别担心,朕不会让人一下子割你那么多刀,朕让他们每天来割一刀,日日如此,等割的次数多了,先前伤的指不定都已经长好了,再让他们继续割。”
在叶妗屏惊恐的注视下,秦帝一字一句的继续道:“朕会让你长命百岁的活着,活着看我们一家人如何幸福。”
“你不必觉得孤单,朕会时常来看你的,将我们的近况讲给你听。”
“哦,对了,朕还会记得带皇后一起来。”
随着秦帝的话音落下,叶妗屏忽然凄厉的叫了一声,听得人头皮发麻,似乎承受了极大的痛楚。
秦帝冷眼看着,心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他会将他们这一家人曾经遭受到的痛苦千倍、万倍的还给她!
收回目光,秦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关押叶妗屏的牢房。
叶妗屏在他身后绝望的看着他,还在不死心的叫喊:“皇兄!皇兄!我明明都是为了你好,我是爱你的,我是爱你的!”
“我比任何人都要爱你!”
“皇兄……”
回应她的,只是天牢之中空旷的回音,带着腐臭的霉味。
***
叶妗屏被下了狱,公主府内她的亲信也都遭了难。
众人眼瞧着,虽不知她犯的究竟是何罪,但想必是无可饶恕的罪过,否则秦帝向来宽厚,如何会施以极刑。
不过让众人感到的意外是,公主府上下无一性命,倒是唯有郗氤,依旧安然的住在宫里,陛下并未向他问责。
可秦帝和皇后不与他计较,不代表他自己能原谅自己。
等这场风波过去,他便向秦帝辞行了。
秦帝虽然知道他原也是无辜之人,有些事情他也并不全然清楚,但他也素知郗氤的脾性,他既然决定了,怕是不易回头,于是便没有阻拦,放他出宫去了。
那日天阴,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郗氤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到宫门口,将要上马车的时候,忽然身后有人唤他。
他回身,见是素日跟在慕云卿身边的一两。
一两一路跑过来,稍微有点喘,脸蛋红扑扑的,说:“公子且等一等,我家王妃请您留步,她恐赶不及,是以让奴婢先跑来留住您,她随后便到。”
郗氤一怔,而后温润的笑笑:“无妨,你去告诉她不必着急,她若要来送,我终归是会等她的。”
“哦……那便好。”
说话间,郗氤见一两没打伞,衣裳都被雨淋湿了,他便将自己的伞递给了她:“拿着,若淋了雨着凉就不好了。”
见状,一两连连摆手:“不必不必,奴婢是习武之人,没那么娇气。”
“这却不是娇不娇气的问题,今日若是卿儿在,她岂会让你不打伞就这么站着淋雨?”说完,郗氤又将伞往前送了送。
“嘿嘿,那倒是,我家王妃可疼我了!”她来时王妃便叮嘱她拿伞,只是她恐那伞累赘,跑起来兜风,是以便没打。
这会儿见郗氤坚持,一两也就不再同他客气,伸手接过:“谢过公子。”
“无妨。”视线微移,郗氤见不远处有一个亭子,便对一两说:“去那边等你家王妃吧。”
“好。”
一两跟在他身后乖乖走进亭子。
郗氤瞧她那圆乎乎的脸蛋子,忽然笑了,随即吩咐侍女从马车上端来两盘果子:“约莫你是爱这些的,吃吧。”
一两眼巴巴的瞧着,却没动。
郗氤扬眉:“怎么?你不喜欢?”
一两咽了下口水,摇头道:“是喜欢的,只是吃人嘴短,公子可是有什么事要奴婢去做吗?”
想到什么,不等郗氤回答,一两便立刻表明心迹道:“诶,先说好啊,背叛我家主子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干的!”
别说她还算是个忠心的人,就算不忠心,她也没那个胆子啊。
说白了,一两就是怀疑郗氤想通过讨好她来接近她家王妃,她心说,哼,小样!就这点东西就想收买我,你可知我家主子的大手笔,那素日的赏钱可都是拿银票分的!
郗氤见一两那圆溜溜的眼珠儿四下乱转,便猜到这丫头定是在心里琢磨什么呢,不禁觉得好笑,遂忍不住问她:“你倒说说,你口中的你家主子是何人?是卿儿呢,还是那位瑾王殿下?”
“自然是王爷了!”
“哦?竟不是卿儿?我还以为你是效忠她的。”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自然是效忠王妃的,但那和主子不同,我忠于王妃这肯定不许多问,更没必要特意与人强调,因为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事实,但效忠主子就不同了,偶尔我也还是会背叛他的,所以情不一样的情况下我得说明一番。”
“那什么情况下你会背叛他?”他很好奇。
“当主子和王妃意见相左的时候。”
“……”不愧是卿儿手底下的人呢,教化的如此彻底。
摇头失笑,郗氤将那两碟果子往一两这边推了推,说:“你安心吃吧,我没事求着你办,更加不会让你背叛你主子。”
一听这话,一两顿时就不客气了。
她一手拿了一块点心,交替着往嘴里送:“嗯……好吃!”
郗氤瞧她吃的欢,眸中笑意不禁愈浓。
他倒有些好奇了,卿儿那般沉稳内敛的性子,身边的丫鬟合该也有她的影子,可这小丫头怎的如此机灵古怪?
察觉到郗氤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一两眨巴了两下眼睛回望着他,这才想起来问:“公子何故对奴婢这么好?”
郗氤没有立刻回答。
默然片刻,他方才悠悠道:“谁让你是她身边的人呢……”
一两没听明白:“嗯?”
摇了摇头,郗氤说:“只是觉得若换成是她,必然也如此待你,是以便不知觉的这样做了。”
闻言,一两咀嚼的动作一顿。
她静静的看了郗氤一会儿,试探着问他:“郗公子你是不是……很喜欢我们家王妃啊?”
郗氤僵住。
他像是被人窥探到了心底的秘密,有些不知所措,可随即他却又想,他恋慕卿儿是事实,尽管她已经嫁为人妇,但他并无越轨之心,只是悄然喜欢,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于是便不躲不闪的直视一两的眼睛,目光澄净坦荡。
他听到自己说:“是,我喜欢她。”
一两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点心不香了,她怔怔的盯着郗氤:“您该不会是想挖我们家主子墙角吧?!”
一两心说这可不兴挖啊!什么都想挖只会害了你!
郗氤愈发觉得这小丫头有意思,心说卿儿是从哪儿捡的这活宝,内心戏简直不要太丰富。
瞧着一两异常惊恐的表情,郗氤没再逗她,坦言道:“你想多了,我与你家王妃只是君子之交,何况,我也不屑做横刀夺爱这种事。”
“那就好、那就好……”一边说着,一两一边拿眼睛瞄郗氤,又忍不住好奇问他:“那、那你就甘心这样啊?”
“有什么可不甘心的?”她独自走过风雨,后来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戎锦,而自己,却是她仇人养大的孩子,她不恨他、不迁怒于他他就已经很感激了。
听郗氤这样问,一两可有话说了:“你不知道,我家王妃从前也有过一个毫无血缘的兄长,他和你一样对我家王妃有不轨之心,额……”
恍然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不妥,一两心虚的笑笑,见郗氤并无不悦,才立刻改口称:“是爱慕!他和你一样都爱慕我家王妃,好家伙,几次三番想要勾搭我家王妃,甚至还撺掇王妃同我家主子和离,然后跟他远走高飞,你说他是不是想瞎了心了?”
郗氤:“……”他怎么觉得这丫头是在指桑骂槐呢?是他的错觉吗?
一两不知道郗氤误会了,还在继续:“正是因为有这个前车之鉴,所以我才担心你也误入歧途,不过幸好你没有,你不知道,我家王妃之前的那个兄长啊,我一见了他我就讨厌的不得了,但是我不讨厌你,所以我还挺希望你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千万别生出歹念然后被我家主子盯上。”
这话引起了郗氤的好奇:“被他盯上了会怎样?”
“就像王妃之前那个兄长那样喽。”
“他怎么了?”
“被我家主子一巴掌震翻了,后来就死了。”
“……”那他是不是该庆幸自己不是那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一两还欲再说什么,却见郗氤忽然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某处,她顺势望去,就见慕云卿从软轿上下来,撑着伞缓步走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