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牧之那个性子,说不出什么相思的话来。在久别重逢的第二天,他带着宁姒吃遍了燕京大大小小的特色吃食。
他的心意,宁姒完全感觉得到。
晚间,季牧之带她去见许浩元。
许浩元到了燕京,因行事刚正不阿,在朝堂这个大染缸里孑然独立,日子并不好过。
短短一年多时间,几经起落,如今是翰林院一学士,官拜从四品,已经远离了权力中心。
他这人也没有多少争权夺利之心。一开始发奋苦读,是为了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后来是为了能出人头地迎娶宁溪。
如今,母亲和宁溪都已不在人世,为国为民之心也逐渐被朝堂里的风潮暗涌磨平,不争不抢,安心搞起学问来。
他用自己的所有积蓄在城东购了一处宅子,不算大,独身住着却也绰绰有余。
宅子里空着个院子,正是为宁姒备下的。他随时记挂着这个妹妹,购宅子时特意选了自己能力范围内能负担的最大的一个。
外面小巷很窄,连马车都进不去。
阿习将马车靠在路边,季牧之牵着宁姒进去。宁姒莫名紧张起来,手心一片濡湿。
季牧之停在门前,问道:“怎么了?”
宁姒缩着肩膀:“我就这么去,不会吓到他吧?”
她从季牧之口中得知,流光和喜宝已经回了京都,想必她中箭之后化成点点蓝光消失不见的事许浩元已经知道了。如今,再好端端的出站在许浩元面前,他不会把自己当成怪物吧?
季牧之轻笑:“你也太小瞧许大人了。”
“怎么讲?”
季牧之摇摇头,拉着她推开门:“放心吧,不管你是人是鬼人妖是怪,他一日当你是妹妹,便一生当你是妹妹。”
他没告诉宁姒,其实白天在她满城大吃大喝的时候,他已经让阿习把消息带给许浩元了。
当初得知宁姒出事,许浩元完全没管季牧之的晋国皇子身份,直接找到他兴师问罪。从那时候,季牧之就知道,许浩元是以妻妹待宁姒,其中情谊并不是装装样子而已。
毕竟,就算季牧之是质子,要杀他一个个小小四品学士,那也是轻而易举。
听阿习说,得知宁姒平安的那一刻,许浩元的第一反应就是询问她的所在,闹着要去找她。要不是阿习保证晚上会她来见,估计早冲过去找了。
所以说,宁姒的担心是完全没必要的。
……
宅门一开,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的许浩元马上停下来。
宁姒上前,带着几分抱歉的打招呼:“大哥。”
许浩元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大步迎上去。背在身后的手一扬,手里居然拿着一根擀面杖。
“大哥……”
“许大人!”
宁姒本能的往季牧之身后躲,季牧之则义无反顾的冲在前面,将她护在身后。
“你让开。”许浩元红着眼睛冲季牧之大吼,“这是我们的家事,不用沐王殿下一个外人插手。”
宁姒委屈巴巴:“大哥……”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想方设法的打听许浩元,最后找来的却是一顿打。
季牧之自然为她说话:“人回来了就好。”
许浩元直接越过他对背后的宁姒喊:“宁姒,过来。”
宁姒揪紧季牧之的衣服,满心酸涩无以言表。
许浩元红眼的那一幕何其熟悉,当初的宁相姐姐,宁溪姐姐,在她胡闹任性让自己受伤的时候,都曾露出这样生气又心疼的表情。
鼻子越来越酸,眼泪已经溢满眼眶。宁姒从季牧之背后走出来,走向浑身微颤的许浩元。
“大哥,我错了。”
许浩元高高扬起的擀面杖在空中顿了许久,最后还是重重落在了宁姒身上。
眼泪也终于落了下来,却不是因为疼痛。
膝盖一弯,宁姒跪在许浩元面前,哽咽道:“大哥,对不起,不该让你担心。”
擀面杖再起再落,激起一声闷响。季牧之就在旁边看着,没有劝,也没有阻拦。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姐姐还在,得知你出了这样的事,她该有多难过?你知不知道,我当着你姐姐的面保证过,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许浩元一口气把话说完,泪水夺眶而出,极力压抑心中涌动的情绪而让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想到宁溪,宁姒跟着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刻,她是幸福的。哪怕许浩元在意她的根源是因为宁溪,但是被人关心,终究是温暖的。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此时才知道,她其实是有亲人的。
“小姐!”喜宝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过来。
下一刻,主仆相拥而泣。
许浩元仰头望天,憋回眼泪,许久才平复下来。
他伸手扶起宁姒:“好了,重话我也不多说了。进屋吧,我让喜宝做了你爱吃的菜。”
宁姒胡乱抹了眼泪,点头跟着他进屋。
这顿饭,有宁姒有季牧之,有许浩元有流光,有阿习有喜宝,也算是小团圆了。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如今许浩元是恨不得把所有的菜都夹到宁姒碗里,又问伤势如何,要不要请大夫。
至于宁姒为何遇险,又为何脱险,绝口未提。
他心里清楚,这个宁三小姐自疯症好了之后,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了。流光回来也跟他说了一路的奇遇,更让他坚信,这个妹妹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
他所能做的,只有让她好好爱惜自己,保护自己。至于其他,只能尽力而为。
……
九重宫阙内,有一高楼,门上横匾书三字:通天阁。
明亮的蜡烛围成九重同心圆,圆中坐一人,银发白袍,腰背微弓,略显老态。
风过,烛火跳跃,在苍老的面容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有人躬身进来,停在蜡烛圈外:“尊后。”
“说。”
“堕星投光,已定出烛阴之心所在之处。”
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何处?”
“就在燕京。”
“知道了。”眼睛重新闭上,“你去办就是。”
“属下告退。”
门重新关上,烛火安静下来。
许久之后,尊后轻声一叹:“咱们俩,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