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在心里的苦痛从说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解脱了一半。
打开了话匣子,宁姒索性就把深埋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
“数千年前舜帝屠龙,千年之后你我相遇,我是烛阴所寄之主,你是舜帝轮回托生,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你我是天生的宿敌。”
“我是人,你是灵,天道昭昭,怎可允异族相通?你没见过八丑,你不知道他有多丑陋,若是人灵结合将会报应在下一代身上……”
“你是晋国皇子,出身高贵又智谋双绝,如此优秀的你,应该拥有更加优秀的良配,而不是一个异类……”
“你还真是为我考虑得周到。”季牧之实在听不下去了,忍无可忍的打断她。
原来,这就是她不依循世俗之礼真正和他在一起的原因。所以,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和他走到最后,随时准备着抽身离开吗?
宁姒感觉到季牧之的情绪变化,低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心里清楚,季牧之从来就没在意过她变成灵这件事,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个而离开她。可是正因为他的不在意,她才更需要为他考虑。
“这些事情,你我早晚都是需要面对的……”
虽然很残酷,可现实就是这样。当下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却终究逃不过命运的安排。总有一天,人灵之间的鸿沟会完全显露出来。她不想看到季牧之被这条沟弄得灰头土脸,甚至成为众矢之的。
看她神伤至此,季牧之也就不舍得跟她生气了。薄唇吻去她脸上的泪迹,柔软微凉,深情怜惜,真实又梦幻。
“一直都知道你笨,却不想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还是没学聪明。”
宁姒可怜兮兮的望着他:“你什么意思啊?”
季牧之捧着她的脸颊,四目相对,专注而郑重的说道:“刚才你不是说我智谋双绝吗?明明身边就有个智谋双绝的人,遇到难题还不来请教,你这不是笨是什么?”
“……”哪有人这样一本正经夸自己的?脸皮有够厚的!
“你就不问问我有何高见?”
“……你有什么办法?”
宁姒几乎已经认定此局无解,所以才会一直藏在心底不曾向季牧之表露。如今二人敞开心扉,她也想知道季牧之对此有何看法。
毕竟,她那句智谋双绝,可不是奉承。
“来,咱们一个一个理。”季牧之抓起宁姒的手,竖起三个手指头。“首先,你说我俩是宿敌,这个我不认同。舜帝屠龙,那是他俩的事,与你我何干?我不是重华,你也不是晟,怎能一概而论?之前你被灵剑所伤,想是与晟有关,既然如此,以后那些灵器我不碰就是,便不会再伤着你。”
说完,季牧之将三个手指中的其中一个压下去。
“你说,人灵结合会报应在后人身上……”季牧之突然低声笑起来,“想不到你已经在考虑替我生儿育女的事了。”
“喂!”宁姒又羞又恼,小脸涨得通红。
“好好好,说正事。若是真有这报应,咱们不要孩子便是。我没那么贪心,凡事不能尽善尽美,此生有你足矣,终身无子又如何?”
季牧之再压下一个手指头。
“最后一个问题,谁能规定我的良配必须是什么样子?谁又告诉你,你不是我的良配?”
季牧之注视着宁姒的眼睛,毫不掩饰自己的坚定。
“何为良配?是门户相当地位相配?”
“当然不是。”宁姒立马否认。她才没有那种老古董的思想。
“是也无所谓。你是燕国公主,与我正是绝配。还是说,你嫌弃我晋国不及燕国势大?”
宁姒终于绷不住笑起来:“想不到大冰块也能这么油嘴滑舌,以前还真没看出来。”
若是放在以前,听到季牧之说这些话,她不是以为自己幻听,就是怀疑他脑子坏掉了。
“没办法啊,近猪者笨近墨者黑嘛!”季牧之仰头望天一脸懊恼,同时压下宁姒竖起的最后一个手指。
“你才黑……不对,你才是猪。”
宁姒佯怒挥拳,忽然感觉到手心有异物。摊开一看,竟是一枚银指环。
指环纤巧精致,形如两根藤蔓互相缠绕。上有图案镂刻,乍看之下似花叶依偎,实际是古老符文。月辉之下银光闪动,触而可察灵力盈动。
“这……”
季牧之将指环套在宁姒手上:“这是寄灵指环,平时能聚集灵气辅助修行,危急关头可用以灵体藏身,躲避危险。”
“你从哪里弄来的?”
寄灵之器极难锻造,试万次仅成其一,他怎么会……
季牧之笑道:“你戴着就是了,还想饮水思源啊?”
……
昭平帝相信宁姒乃戚氏血脉,不光因那一夜血缘牵引,还有季牧之提供的锦帛一角。
那块褐底黄纹的锦帛,来自于宁溪珍藏的盒子夹层,后来被黑甲军夺走,他拼命也只抢回来巴掌大一角。
这一角,已经足以证明宁姒的身份。
昭平帝独坐灯下,将锦帛拿在手中反复观看,后又失望放下。
先帝临终前跟他说过这块锦帛,正是当初用来包裹小公主的襁褓。织布工艺是宫中特有的无纬织,很好辨认。至于上面的花纹,则是先后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先后的女工活儿有个很明显的特点,就是转针无扣。这是一个缺点,无扣固定会导致丝线松散,天底下除了她,没一个绣娘会这么做。阴差阳错,这反而成了襁褓的标记。
昭平帝仔细查看过锦帛上的绣花,确定此物出自先后之手,宁姒的身份也就毋庸再疑。只是,先帝还跟他说过,这襁褓上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他翻看良久,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是因为襁褓缺失不全吗?
季牧之说,更多的部分被黑甲军抢走了,想来早已经到了尊后手里,如此一来,尊后会不会已经勘破了襁褓的秘密?
“圣上。”毕六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昭平帝赶紧将锦帛贴身放好。
“何事?”
毕六进殿回话:“那位姑娘已经醒了。”
“是吗?”昭平帝激动的站起来:“摆驾,朕去见见她。”
“这……恐怕不妥。”
“怎么?”
“回圣上,沐王殿下带着姑娘去御花园了,还没回来呢!”
“……”
呃……这种失踪多年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白兔被狐狸给拐走了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