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姒没有强行进入高廷的识海来获取他的记忆,而是将自己的神识依附在对方的神识之上,以此完成记忆共享。
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为主动攫取,后者是被动阅览,也就是高廷想到什么她才能看到什么。相比之下,后者的效率会更低,但是对魂体造成的伤害也会更小。
进入高廷识海接收到的第一幕是在藏书楼,四周的架子上摆满各种各样的书籍。有三个小男孩儿在打架……呃,或许说两个合伙打一个比较准确。
右眼尾有痣的胖墩儿把脚踩在被打的男孩儿脸上,嘲讽道:“你不是下任卫君吗?卫君都有狮卫,你叫你的狮卫来收拾我们呀。”
旁边稍矮一些的男孩儿笑道:“人家没有狮卫,但是有护崽母老虎啊,哈哈哈。”
话音刚落,门外冲进来一个女官打扮的年轻女子:“你们在干什么?”
“啊啊啊,母老虎来啦!”两个男孩儿笑闹着,从书架另一边跑开了。
“殿下。”女官扶起地上的男孩,看着脸上的乌青,心疼得直掉泪。“走,殿下,咱们告诉陛下去,不能由着他们这么欺负你。”
“不了,父王也没法始终护着我,这次告了状,他们下次会变本加厉的。”男孩儿不哭不闹,用小小的手蹭着脸上的污迹,“走吧巧姑,给我换身衣裳,过会儿还得来背书,先生要检查的。”
巧姑既生气又无奈:“你总是这样,受了欺负还念着手足之情,怕他们受陛下责罚。殊不知正是如此,他们才愈发放肆。瞧你……若是娘娘还在,得心疼成什么样啊。”
小高廷笑着宽慰:“母妃在时常教导我,要敬父兄亲手足,即便是她不在了,我也得时刻记着呀。”
巧姑欲言又止:“罢了,有些事等你长大些再告诉你,咱们先回去换衣裳吧。”
高廷至今不知道巧姑说的长大后再告诉他的事究竟是什么事,而且也没机会知道了。因为巧姑死了,在他还没来得及长大的时候。
又是一次被高彦欺负过后,巧姑忍无可忍,说去找陛下主持公理。他当时在上药,没来得及拦着,没过多久就听说巧姑失足跌进池子溺死的消息。
池子四周皆有围栏,又是在大白天,怎么就能失足跌进去?更奇怪的是,巧姑明明说去找陛下,又怎么会失足跌进王后宫外的池子?
小高廷哭着去找他的父亲高昱,高昱正在批阅奏折,头也不抬的说:“不过是死了个下人而已。”
小高廷自此患上怕黑的毛病。夜里床前没人守着睡不着,可守的人不是巧姑,他更睡不着。后来,高昱送给他一把匕首,说:想在饿狼环伺中活下去,必须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
可是,第一个死在这把刀下的人,是高廷最亲的人。
巧姑死后,高彦等人明面上收敛了不少,背地里却变本加厉。小高廷身上的伤从皮肉淤青升级成开肉见骨,最严重的时候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不能下地。
后来狄墨狄相爷建议送小王子出去游历,这一去就是十年。
高廷爱惨了黄沙之外的山水,流连忘返甚至不打算返。这时候狮卫送来卫君病重的消息,秉守母亲以孝为先的教诲,高廷无奈踏上归程。
他早就料到这次回来必将迎来腥风血雨,却没想到在踏足暴风圈之前,会率先殃及身边的人。
离开卫国的第二年,高廷在燕国救了一个年纪相当的男孩儿。男孩儿名唤黎轩,模样秀美身姿窈窕,说话时轻声细语,散下头发雌雄难辨。
遇见高廷的时候,他正被人追得满街乱窜,冷不丁的撞了个满怀。
黎轩用噙着泪的眼睛望着他,跪在地上哀求着,不要让那些人将他带走。后来高廷才知道,那些人是伶人馆的打手。
黎轩双亲亡故之后,被赌鬼舅舅送到伶人馆,本以为是来做工,当端茶送水的伙计,没想到竟是直接将他卖给了伶人馆,伶人馆的老板又将他转卖给一个有恶癖的中年富商。
高廷救下黎轩,此后数年朝夕相伴,情谊渐厚比血亲更甚。
高廷回卫,定然要带上黎轩,万万没想到回城当夜,黎轩便遭人劫走。
三月之后再相见,是在高彦府上。项圈锁颈,后面拴着粗重的铁链,衣衫撕裂,露出遍布周身的咬痕和青紫。满屋的颓靡气息让人作呕,受尽凌辱的挚友再不复当初文雅俊秀的模样。
就在高廷忙着拆除铁项圈时,黎轩拔出他腰间的匕首送进自己的心口。
他嘴里含着血说:“我之所以活到今天,就是想亲口告诉你,我有多恨他们。”
高彦、高成、高禄——他自小万般忍让的哥哥,三人率众多府兵站在门口,戏谑的说:“哎呀,高廷,你把我们的玩具弄坏了。”
笑罢又道:“瞧瞧你这窝囊的样子,还想当卫君……要是你娘知道她用命换来的是你这样一个窝囊废,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坟冢里爬出来,哈哈哈。”
高廷一直以为母亲是病逝,因为在生下他之后就一直缠绵病榻,终年三餐不离汤药。
闻得此言,很显然母亲的死另有隐情。
高彦没有给他询问真相的机会,侧身让府兵涌入。
高廷身后的十余侍卫纷纷拔刀护主。
剑拔弩张之际,高廷指天立誓:“我高廷,若能活过今日,必将与你们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神终于保佑了他一回,他活下来了。可事实证明,具有颠覆力量的不仅仅是神,还有魔鬼。
宁姒终于明白高廷为什么会说神不会无处不在,所以有些事将由魔鬼代劳。
挚友受尽耻辱而死,母亲之死另有隐情,甚至包括死得不明不白的巧姑,都是吹燃滔天怒火的那阵风。最终破开道德的枷锁,释放出高廷心底的恶魔。
之后的记忆残暴血腥至极,宁姒不忍再看,就此收回神识。
高廷仍在颤抖着,他好像知道宁姒在做什么。
他的眼里噙着月亮的光,满脸消极颓然,认命似的沉默着。
宁姒将手撑在身侧,上身微微前倾,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是他们该死,你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