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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鸿先到底没有再让江云昭去那诗社。

梅夫人后来三番四次相邀,但无论她是遣人或是下帖子来请,都被廖鸿先给挡了回去。只说江云昭的身子不适,不宜前往。

江云昭让人送了信给叶兰馨,说是先前拜托她的事情,可否做成了。

——她指的,便是拜托叶兰馨在叶大学士寿辰那天,请梅夫人前去一事。

叶兰馨当时就让传信的人给她捎回了话,说是已经办成,让她放心。

江云昭思量着到了那日怎么避开梅夫人才好,谁曾想,廖鸿先听闻之后,竟是去侯府找了江承晔,说了个缘由,言道那日江云昭无法去参加寿宴。

江云昭不知他用了什么借口。本以为是她身子不适之事,可看江家无人过来探望,又料想不是。

思来想去,她觉得叶老的寿宴不到场终究说不过去,毕竟江、叶两家的关系如今摆在那里。可又不想碰到梅夫人再惹上梅家那桩事。当真是左右为难。

廖鸿先见她纠结得厉害,说道:“想这个作甚?我去便是。”

“那日非你休沐之日。”江云昭提醒道。

“那又如何?中午去吃顿饭罢了。无妨。”廖鸿先宽慰道:“况且,你连叶老的寿宴都没能去,梅家那边也能更加相信你身体不舒服。自然不会再做那些无谓的事情了。”

江云昭听闻廖鸿先能抽空去,到底放心了许多。就也不再多问他用的那个借口。

这日,她正在屋里看书,红莺忽地来禀,说是端王孙听闻她病了,前来探望。

江云昭觉得稀奇,就让人请了他去厅里。她稍作收拾,就也过去了。

两人甫一打了照面,端王孙就咧着嘴朝她笑,“妹子,听说你家小鸿鸿不让你去叶家寿宴了?”

江云昭看他一脸坏笑,心中明白了七八分,顺势说道:“是的。他觉得我身子不舒服,不宜出行。”

端王孙‘哈’地大笑了声,撩着袍子坐到旁边太师椅上,拿着茶盏死命撇茶末子,“你还真信他!他若是乐意,能把石头说出朵花儿来!”

江云昭望着他抿着嘴笑,“那依着你的意思……”

“他是怕你遇到叶姑娘!”

“叶姑娘?”

“你嫂嫂的妹子啊!”

端王孙说起这个,就来了兴致,把茶盏往旁边一撂,“那丫头当初跟他表明心意,被他直截了当地拒了,至今还要死要活地不肯和旁人定亲。若是让她和你撞见,你岂不是要闹心?”

江云昭恍然大悟道:“难怪我说不去寿宴的时候,他那么开心。原来他早有此意。”

端王孙一个踉跄后退两步,“是你说不去的?”

“嗯。近日身子有些不适。我怕爹娘他们担心,就没让鸿先告诉爹娘。”

端王孙眨眨眼,再眨眨眼,一拍大腿,“我滴个娘哎。我这是上赶着来出丑的了?”

说罢,拿手掌抹一把脸,没了那嬉笑模样,恭恭敬敬朝江云昭揖了一礼,“婶婶,侄儿说错了话,您老人家担待着些,千万别给你那混.账夫君说。”

江云昭看他紧张的模样,笑惨,“我就说你是来探病的,你放心。”

端王孙闻言,大大松了口气,感恩戴德地走了。

梅夫人不死心,又邀请了江云昭许多回,均被廖鸿先一一拒绝。

如此往来几次后,廖泽昌和姚希晴的婚期临近了。

廖家本家有不少亲眷前来参加。相较于上次世子廖鸿先的婚事,这一次来京的亲戚竟是更多。不少人到了京中方才知道廖鸿先这一房与王爷王妃不睦。思量过后,有人选择了两边不得罪,都交好着。但更多的人,却是下定决心,择了其中一方来亲近。

“这倒是怪了。为什么来寻世子爷和世子妃的人,反倒是比去找那边的少一些?”红鸽有些不解,小声问红舞——明明世子爷更厉害些!

红舞手中打着络子,头也不抬地道:“这你还看不出来?就算他们千方百计想贴过来,可也得世子爷买账才能成事啊。”

廖鸿先本就忙得脚不沾地,前段时间被锲而不舍的梅夫人扰得十分烦闷。这些日子再遇到前来巴结的人,自然懒得搭理。况且,这次的客人,都是代表家里来祝贺廖泽昌婚事的。

不过,遇到没有任何目的地前来看望他或是坦坦荡荡与他相交的,廖鸿先也不会拒人千里之外。

只可惜,此类客人占的比例少了些。

到了大婚这一天,宾客盈门。

虽说王府一二房关系十分紧张,但是今日,廖鸿先和江云昭依然准备按照惯例,前去出场一下。这一天有许多客人到访,若是他们避而不出,倒是显得大房孤傲、不近人情在先了。

没道理二房错事做尽,最后却好似受了委屈似的。

廖鸿先太忙,没顾上。江云昭前些日子让薛老板准备了参加婚宴的礼装,前日的晌午就送来了。试了试大小,有略微不太合适的地方,已经修过。昨日下午重新送了过来。

衣服共有四套。廖鸿先两套,江云昭两套,每人的两套分别是不同的款和颜色。

“这个会不会太艳了些了?”江云昭抚了抚身上的银红色裙衫,“薛老板说我穿这颜色好看。可我总有些不习惯。”

上次哥哥与嫂嫂大婚,她都还没穿得那么艳丽。可廖鸿先说这银红的一套比妃色的那身好看,她刚刚起身就选了这套。

廖鸿先拉起她的手,左右仔细瞧着,弯弯唇角,“非常漂亮。你惯爱素净颜色,却不知这些亮眼的颜色十分衬你。”眼看江云昭双颊泛红着微笑,他唇畔的笑意又深了些,“要知道,穿得艳丽才好。非把那新娘子给比下去不可。”

姚希晴一直对江云昭不善,相当敌对。

廖鸿先说这话的时候,亦是带了些恼意在里头。

江云昭莞尔,“有理。那便这样穿着罢!”

她个子娇小,廖鸿先却很高。

江云昭给廖鸿先整了整腰间玉带,又微微仰头,给他理了理颈间的衣裳,好更加妥帖些。

廖鸿先微微垂眸,看着自家小妻子,心里头满是暖意。

“昭儿。”

“嗯?”

“前段时间你不是命人收买了新荷苑的一个老仆,从她那里问出了些娘亲遗物的下落么?我已经遣了人去买回了。”

“我知道。你不是与我说过?”

廖鸿先轻笑着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牵过她的手,与她去到桌案边,笑问道:“这个你没注意到?”

江云昭定睛细看,才发现他指了上面一个紫檀木的一尺见方的小盒子,“这么大个东西突然出现,我自然是看到了。”

“怎么没打开瞧瞧?”

江云昭奇道:“你时常带回来些账本册子,我不也一向不打开来看?谁知你搁在这里的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廖鸿先忍不住一笑,轻轻抚了下她的脸颊,低低地笑道:“说来说去,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他拉过她的手,放到盒子上,“你打开来看吧。”

虽然他是在笑,可是眉眼间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怅惘。

江云昭狐疑地将盒子慢慢打开。

一对羊脂玉镯子静静躺在里面,色泽温润,毫无杂质。

“这镯子是我母亲很喜欢的。戴了许久。有段时日,每天不离身。后来放到库房中时,还说过段时间要再拿出来继续戴。”廖鸿先探指过去,触到那抹微凉,声音不由低落,带了几许哀伤,“姨母曾经和我提起过这对镯子。可是我找不到它们。”

说到这儿,他轻轻舒了口气,释然道:“幸好你帮我找到了。”

前段时日二房大乱,永乐王廖宇天和王妃董氏每日争吵。砸东西和出言咒骂,都是每日必备。若不是顾及颜面怕被外人看到伤处,两人怕是会动起手来。

新荷苑的仆从们,初时还是看笑话一般瞧着自家主子争执,日子久了,就也生出了惧怕之心,唯恐这两人一个不小心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情来,殃及池鱼,她们这些个小虾小鱼,可就够受了。

这个时候,大房的‘出手相助’,便显得极为可贵了。

有人寻机找到了李妈妈诉苦。李妈妈问过江云昭的意思后,想方设法套了那人的话。知晓对方是原先就在王府伺候的老人后,稍稍示好,又给了点好处,这就套出了话来,知晓了廖鸿先母亲嫁妆的一些去处。

——这人原先是在院子里伺候的粗使婆子,当年她眼睁睁瞧见了廖鸿先母亲的东西被拿走。

那时人已经不在了,府里的人嘴也没那么严。这婆子又多事,问上一些时候,就也知晓了东西的去处。

婆子与李妈妈说起这些的时候,心里有些忐忑,也有些自得。

——那时候还有许多人嫌弃她话多误事。如今她倒是幸好自己当年机灵,多嘴问了好些事情出来。这不就用到了?

李妈妈听闻她的话,给了她点碎银子。又让她仔细打听打听,若是能知晓更多的东西去处,自会多给她些银子。

“李大嫂,您看,我如今年纪也大了,再这么担惊受怕下去,可是不成。不知……”她不安地搓了搓手,“不知世子妃身边还缺不缺人伺候?”

见李妈妈审视地望过来,婆子忙竖指立誓,“我若是对世子爷和世子妃有半分异心,便天打五雷轰!”

李妈妈深深叹口气,说道:“不是不想用你。只是如今你年岁大了,晨暮苑又十分忙乱,你真去了,怕是要累坏。”

晨暮苑被小夫妻俩和那些女官守得死紧,婆子并不知道里面情形。看李妈妈说得言辞恳切,就也信了,暗道自己如果逃离了新荷苑那个狼窝后,若是再入了晨暮苑那个虎穴,就也有些不值得。

倒不如多捞些银子。如果新荷苑有个什么差池,多点银子傍身总是好的。

拿定主意后,婆子含蓄地表达了自己想要银子的观点。得了李妈妈保证后,婆子就欢天喜地去‘做事’了。

她本就是府里老人,与新荷苑众人相熟多年。平日里她就是个多话的,如今再多问几句,竟是也没人怀疑什么。没过多久,她就又从旁人的闲聊里听到了一些。

李妈妈将这些尽数整理好,交给了江云昭。江云昭一个个与她对过,确认无误了,才交给了廖鸿先。

这对羊脂玉镯子,就是在这单子之上。

先前廖鸿先只略微提过几句要将东西买回来的话,江云昭知他有自己的打算,没有多问。

如今看到这对镯子,她五味杂陈,想了想,问道:“对方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廖鸿先拿起一只镯子,搁在掌中,感受掌心的温凉,“对方说了,明粹坊都是我们的了,何苦骗他一对镯子?与我约好,订两套明粹坊的首饰来换。”

说罢,他喟叹道:“此人既是买下镯子,定然十分喜欢。如今肯割爱,倒是幸运。”

买下这些东西,也碰上过难缠的。见廖鸿先铁了心要买,借机讹诈一番,颇有些棘手。虽说也能处理好,到底不如这样一般顺利来得好。

江云昭双手覆在他的掌上,“毕竟还是好人多。”

“这倒是。”廖鸿先舒一口气,抬眸笑看了江云昭一眼。

江云昭察觉不对,刚要收手。他却翻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将手中镯子往她指尖一套,继而往下一拉,便已到了她的腕间。

江云昭先前只当他起了玩笑的心思,不知他要有何动作故而想躲开。如今看他这动作,倒是愣住了。

“你这是……”

“母亲十分喜爱它,定然会欢喜你用着它的。”廖鸿先执着她的手,将另一只镯子也套在了她的腕间,然后拉着她的双手,含笑道:“怎么样?漂亮不漂亮?”

如今他母亲钟爱的遗物在身,江云昭一时间思绪翻腾,太过感慨,张了张口,却是不知说什么好了。

难怪今早他不让她戴首饰,说晚一些再来。

原来是早有打算!

廖鸿先看着江云昭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模样,忍不住握了握她的手,“还有。你跟我来。”

他拿出一套金镶羊脂玉的头面,细细理整齐,给江云昭戴上。

江云昭识得这些也是他母亲的遗物,是廖鸿先自己寻了法子找回来的。

她一动不动,任由他施为,将这套首饰慢慢给她戴好……

廖鸿先牵了江云昭的手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大家只觉得眼前一亮——少年身姿挺拔高大,风流俊俏;其妻相貌出众,娇俏可人。

这样姿容卓绝的两个年轻人走在一处,当真是赏心悦目。

至于那意气风发的新郎官……

虽说他细细打扮过了,也颇为倜傥,但在这么一对夺人眼目的佳人面前,当真有些不够看了。

廖泽昌本是牵了红绸在引着新娘子往里走。冷不防身后传来赞叹的交头接耳声,他扭头一看,就见大家的视线齐齐挪走。再顺着大家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恨得牙痒痒的。

——成亲的时候,就没见过亲眷打扮得比新人还要靓丽的!这两口子,分明是充满恶意,故意为之!

若是平时,他少不得要冲上去和廖鸿先打斗一番。偏偏在今日,他只能忍下,无计可施。

廖宇天和董氏一早就叮嘱过他了,切不可在众人面前挑衅廖鸿先。若是落人口实,往后二房的名声就不太好听了。

姚希晴感觉到步子停了下来,也听到了周围低低的声音。

她双目掩在盖头下,无法窥得外头发生了什么。但是如今廖泽昌路走到一半还未进到行礼的厅堂就这样停了下来,让她着实懊恼,不由低声气道:“做什么呢?快着点!”

平日她的性子便张扬泼辣,在王府住了段时日,廖泽昌自是晓得。

听到她耳边‘恶狠狠’的催促声,再看到廖鸿先身边的俏丽佳人,廖泽昌的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这么急着嫁?早干什么去了!”

廖泽昌这句话声音不算低,四周听见了的人大为诧异,扭头过来看他们。

姚希晴又羞又恼,暗恨不已,只道他是不顾及自己的颜面了。偏偏这个时候发作不得,只能按捺下来,跟着再次启步的廖泽昌往前行去。

后面些的人却是完全没留意到他们这边,视线完全凝在了廖鸿先他们身上。待到廖鸿先与江云昭走近后,年纪大些的亲眷细细看了他们俩,很是震惊。

一来,是因为大庭广众之下,廖鸿先居然堂而皇之握着妻子的手。

这简直太不像话了!成何体统!

二来,他们认出了江云昭戴着的饰物,是廖鸿先母亲的遗物。

王府二房做下的事情,他们并不清楚。但他们知道,廖大世子有个不好的习惯,做事全凭自己的心意。若是他不肯的事情,就算是别人跪着求着,他也懒得搭理半分。相当没有人情味。

但是相熟人家知晓,那时候因了母亲留下的一个玉瓶,他和堂弟廖泽昌打了一架,将廖泽昌脸上揍出好大一块青紫。

如今他却将母亲的遗物给了小妻子……

这是不是说明,这小姑娘,被这世子爷疼爱到了心里头、宠上天了?

大家在下面悄声议论着,等到小夫妻二人走进屋中,廖宇天和董氏自然也看了个分明。

虽说两人前些日子势同水火,可后来准备长子的婚事了,两个人的气氛也就稍稍和缓了些,不再如此剑拔弩张。

再怎么说,不能在这种大喜的日子里让人看了笑话去。

他们二人本是欣慰地看着儿子儿媳,一转眼,瞧见了江云昭满身的打扮,顿时黑了脸。

廖鸿先怎么找到这几样东西的,他们不知道。他们甚至不知道,他已经找回来了多少个!

再看宾客们的视线被这小夫妻给吸引了去,董氏更是恨得心口发疼。

那个女人真是阴魂不散。

当年她就压了自己一头,处处比自己出众。

如今好不容易她死了,却也不肯放过后人们。非要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帮着儿子儿媳,夺去新郎新娘的风头!

“赏赐到——”

这时,屋外传来了公公细高的声音。

听到这个,廖宇天、董氏还有廖泽昌、姚希晴齐齐松了口气,面容和缓,带上了几分笑意。

永乐王爷和永乐王妃相视而笑。

陛下不喜他们,能怎样?

皇后娘娘不喜他们,又能怎样?

该做的事情,帝后二人可是一件不敢落下。毕竟,这王府里他们说了算!

不过……为何不是‘圣旨到’,而是‘赏赐到’?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听闻贵府的少爷要成亲,特意让咱家来给府上送来赏赐。”

公公挤出笑脸说完,朝后一招手。就有两个小太监合力抱着一个大家伙走进来了。

“这钟啊,是西边进贡来的。总共就两个。陛下和娘娘疼爱贵府少爷,特意割爱,拿出一个来赐予贵府。”

他说着话的功夫,两个小太监已经把钟抬了进来,放到了厅堂正中。

宾客赞叹不已。

人人都道廖泽昌和姚希晴好福气。宫里头总共就两个钟,如今送来给他们了一个。当真是特大的荣宠。

姚希晴也心中欢喜,与身边的廖泽昌悄声说道:“有些人得了再好的东西,也是旁人不要剩下的。我们这个,可是陛下和娘娘十分珍爱之物,与那些个全然不同。”

听了她的话,廖泽昌心中怒极,恨不得一巴掌糊她脸上。

这算什么好的赏赐?

送的不是别的!是钟!

旁人不知道。他和他爹娘却是知晓,当年他对皇后娘娘做下过什么混事。

因而,也只有他们几个,能体会到此刻‘被送钟’的高深莫测的复杂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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