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希晴没料到会在江云昭这儿听到这么一个结果,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腾地下站起身,大跨两步走到江云昭面前。被红襄拦住也毫不在意,只望向端坐着江云昭,半是疑惑半是意外地说道:“我不过是想拜托你帮我寻些可靠之人在身边帮衬,你却因了我这请求而如此大动干戈?”
江云昭被她这样大的反应给惊到了。
她不知姚希晴为何这样大反应,却也不流露出内心所想,只淡笑着看姚希晴,问道:“你觉得呢?”
其实江云昭觉得,姚希晴当真是太高看她了。
她以前就和廖鸿先商量过,如果镇日里只乖乖守着晨暮苑,定然无法得到二房更多信息。需得在二房的新荷苑中安插自己的人手,方能保证可以及时得到那边众人的信息。
早在姚希晴向她提起那个交换条件之前很久,夫妻俩就在着手安排这件事了。只不过这些人就算安插进去,若想探得一些私密之事,也还得费些功夫得了主子的信任才行,短时间内无法成事。这便寻了姚希晴来填补这段空缺。
——此时正是拉拢姚希晴的最佳时机。错过了她最需要帮忙的时候,再想做成此事,怕是难了。
上一次姚希晴提起那要求,江云昭不过是在考虑要不要将这批新来之人分给姚希晴,故而没有把话说死,留了余地。
后来和廖鸿先考虑过后,二人觉得姚希晴这般处境,若是不帮她一把,往后她想要在二房生存下去,定然十分困难。
这便决定给她几人,又将此事告诉了她。
如若不然,短时间内这种事情哪能安排妥帖?
这一回是刚好遇到处置掉一批人,需得新招一些。距离江云昭和廖鸿先开始计划,已经过了好些时候了。
若是从上次姚希晴问起的时候才开始筹划,还要再静等一个二房招收新人的机会……
还不知是何年何月。
倒不如姚希晴一提起来,就直接了当拒绝了姚希晴。也省得那般等待下去,合作伙伴都要熬成了仇敌。
虽说姚希晴如今和二房已经撕破脸,必然不会对二房之人推心置腹。但江云昭说出那番话来,已经是最大极限了。她不会将这些隐秘之事告诉姚希晴。
姚希晴见到江云昭云淡风轻的模样,只当自己是猜对了。一时之间,又是感激又是喟叹,暗道在这府里头,居然是她最瞧不上的人帮她最多。而那些个口口声声疼爱她的,却全然不考虑她的感受、伤她至深。
定定地望着江云昭,姚希晴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所想,竟是有些哽咽了。
江云昭何曾见到姚希晴对她露出这般感激又激动的模样?登时吓了一跳,却也不表露出来,只含笑道:“你最近太过劳累了,回去后好好歇着。”又想着姚希晴这些时日来怕是睡都睡不安稳,也不点破,只说道:“那些孩子很是机灵,以后有她们守着,大可放心。”
姚希晴听了这话,也不开口。捏着帕子拭了拭眼角,朝着江云昭盈盈一拜。
江云昭坐着她站着。等到江云昭发现后起身去扶,她已经行完了这一礼。
“大恩不言谢。往后我这日子,才算是有了一点点盼头。”
江云昭看着她暮气沉沉的双眸中焕发出一丝神采,暗暗松了口气,说道:“旁人再怎么帮,也只能让你处境有所改善。诸多事情,只有你自己想开了,往后才能过得舒心。”
“世子妃这话,我记下了。往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世子妃尽管说。”姚希晴淡淡说道。
事情已了,二人说了会儿话,姚希晴便告辞离去。
江云昭又坐了片刻,正准备回屋继续看账本,谁知李妈妈进得屋里来,与她说道:“夫人,二姑娘来了。”
廖心芬?
江云昭问道:“她有没有说是因何而来?”
“没有。只说有要事想见夫人。看样子,十分急切。”
江云昭考虑了下,说道:“暂时不见。就说我睡下了,没空。你先问问她有何事,再做定夺。”
她回去看着账本,没多久,李妈妈来禀,“二姑娘说了,她是新得了一些好的香料,想要送给夫人。又说她还有些时间,不急,等夫人有空了再给夫人送来。”
李妈妈说起这事的时候,眉目间一片冷凝,语毕低声问江云昭:“夫人。二姑娘那东西,要不要直接拒了?”
前段时间那东西甫一在府里出现,封妈妈已经警告过众人,让大家务必留心。后来江云昭又下了明令,大家就愈发将此事搁在了心上。
如今廖心芬虽是送的熏香,但李妈妈不敢大意。
江云昭想了想,说道:“晚一些时候看看她送来的东西如何,再做打算吧。”
到了晚间,江云昭刚刚用过晚膳,李妈妈再次来禀,说说廖心芬来了,等着见她。
因着廖鸿先事务繁忙,归家的时辰不定。早已叮嘱了江云昭饿了便先用饭,不用等他。因此,江云昭基本上用晚膳的时间是比较固定的。
红莺听闻廖心芬又来了,不禁冷哼道:“真是个阴魂不散的。知道夫人这个时候定然有空,就巴巴地赶了过来。好似逼着夫人必须要收她那东西似的,不收,反倒是对不起她这般的‘心意’了。”
李妈妈问道:“夫人要不要去看看?二姑娘心思重,别是又想岔了。”
——她这话其实是说,廖心芬最爱七想八想。若是江云昭不过去,二姑娘心里头再有点什么想法,怕是会弄出点事情来。
江云昭浅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去瞧瞧罢。”
廖心芬一身素色衣裳,双手合拢,拿着一样东西,静静坐在椅子上,不动如钟,看上去文气且静默。
江云昭进到屋中,走到她的身边,她才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江云昭,仿佛被惊到了的小兔子,腾地下站起身来,满眼惊慌失措,嗫喏道:“刚才想事情太过入迷,竟是没留意到世子妃过来。”似是想到了什么,赶紧说道:“我这般紧着要来,是有东西想着给世子妃。就怕世子妃瞧不上。”
廖心芬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捏着手里的小纸盒,看上去紧张而又局促,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相较之下,旁边立着的江云昭反倒像是个气势凌人的了。
江云昭笑道:“无妨。妹妹过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如今你还特意送东西过来,我又怎会看不上呢?”
廖心芬大大松了口气,将手中的纸盒子捧到江云昭跟前,说道:“这盒香料是姨娘新得的。听说极好,我便没用,尽数送了来给世子妃。”
江云昭露出意外模样,一闪而过瞬间敛去,说道:“明粹坊有不少香料。”
廖心芬忙道:“这种不是京城的。是姨娘的一个朋友送了她,她又给了我。”她说出一种熏香名字,“夫人用用看便知如何了。这一种,最是适合夜晚睡眠时燃上。凝神静气,十分清爽。”
“有这么奇效?”江云昭接过那香料纸盒,交给一旁捧来托盘的红莺,“那就谢谢妹妹了。”
“若是世子妃用得好,往后还可以找我。我定然给世子妃送来。”廖心芬信誓旦旦地道,继而赧然:“就怕世子妃瞧不上我拿过来的俗物,不肯用。”
她句句说着自卑自谦的话,却字字都在逼迫江云昭,好似江云昭不用这东西,就是看不起她一般。
封妈妈和李妈妈不动声色交换了个眼神。
“心机太深。”待廖心芬走后,封妈妈一锤定音,给她这番做法定了性。
李妈妈在一旁,亦是赞同。
但凡是懂得香料的,都知道这一种大都产自西南。最有名的,便是出自川蜀之地。
如今廖心芬特意说这东西是桃姨娘给她的,一来,‘提醒’了江云昭,桃姨娘或许和外面的人有联系。二来,也是在推脱。若这东西有个一丁半点的不对,那她是完全没有责任的。
毕竟,这东西,本来就不是京城能有的。如果出点什么岔子,那也是拿来那东西的桃姨娘有问题,而不是她。
“她倒是费心了。”红莺犹在愤愤不平,“一边要将夫人绕进去,一边,又把自己生母拖下水。”
李妈妈亦是说道:“若是桃姨娘知道自己生了这么个女儿,也不知作何感想。”
“丢了吧。”江云昭不甚在意地将那熏香丢弃在了桌上,“扔得远一些。别被人不小心误用了。”
以前她就不信廖心芬,而姚希晴的事情出来后,她更是不愿搭理此人。
——廖心芬的话,她是半点也不相信。廖心芬送来的东西,她自然沾也不会去沾。
眼见着江云昭回了卧房,红莺拿着帕子包起那盒东西,准备将那东西拿走丢掉。
“慢着。”封妈妈另有主意,出言制止了她,“将那东西给我罢。我另有用处。”
第二日早晨,江云昭用过早膳后,正在屋内看书。就听外面响起封妈妈不住的叮嘱声。
“慢点儿。慢点儿。好生拉着,别让它咬着了!”
声音渐行渐近,不多时,就到了江云昭的屋子外头。
红鸽扬声禀了,待到江云昭开了口,封妈妈便推门入屋。
房门开合间,江云昭看到屋子门口趴了个没精打采的狗儿。但只一瞬,房门闭合,那狗儿就在她的视线内消失。
“怎么回事?”江云昭将书册搁到一旁案几上问道。
封妈妈拿帕子拭了拭额头上的汗,轻声道:“夫人。您需得好生防着二姑娘。她可不是什么善茬!”
封妈妈说起这话的时候,满面愤然神色紧张,双目之中满是戒备。
“那是自然。我并不信她。”江云昭说着,又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昨日里送来的熏香里,有那种东西!”封妈妈眼中闪过厉色,“她想让夫人也沾上那东西上了瘾!”
说罢,封妈妈说道:“还请夫人去门口看看那狗儿。它如今着了道,若是进屋,恐怕不太合适。”
江云昭想到刚才一闪而过看见的神色倦怠的灰黄大狗,再听封妈妈这番说辞,心里有了些底。她站起身来,由封妈妈引着,朝门外行去。
屋门大开,江云昭被封妈妈阻着留在了屋内,抬眼望门外的大狗望去。
狗儿如打哈欠一般张了张口,趴伏在地上,合目睡了一下下。又打了个哈欠,在地上滚来滚去。动弹了一小会儿,它安静了稍许,懒懒地待了片刻。忽地惊醒,再次滚来滚去,像是在极力摆脱某种不适的感觉。
江云昭心中有点明白过来,喃喃道:“这是……”
“这是闻了一夜熏香后的情形。”封妈妈沉声说道:“昨儿老奴觉得那东西若是不验证一下,怕是难以确保二姑娘到底下了多大的决心。就让人寻来这只狗儿,做了个试验。”
昨夜这大黄狗被带来后,封妈妈就去到晨暮苑另一个堆放杂物的跨院,寻了间空屋,将狗儿关在屋子里。点了熏香,关上门窗,让狗儿在那屋待了一夜。今天一早,先开了门散气,过了足有一个时辰,才过去看那狗儿。谁知瞧见的就是这副惫懒模样。
“老奴私自做决定,用了熏香,还请夫人恕罪。只是那人太过狠毒,居然将这等危险之物给了夫人。用心之险恶,不得不防啊!”
“我明白。”江云昭听了封妈妈的话,安抚道:“不用担忧。我心中有数。”
早在梅府诗社,她就知道了廖心芬的打算。那时的廖心芬,就想着伙同众人拉她入内了。她自然心中有了警惕,再不会上廖心芬的当。
但是听了封妈妈的话,她也相当愤怒。
——那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看这势头,竟然是不把她拖下水决不罢休的模样!
“好好看住她,看她还有什么其他打算。”江云昭凝视着狗儿,冷声说着,又柔了目光,望向那狗儿,叹道:“尽量让它试试摆脱那种感觉。切莫再给它燃熏香。若是运气好,或许能脱去这种‘瘾’。”
众人各自领命去忙。
谁知留意着廖心芬与新荷苑那边的人还没送来什么消息,廖心芬却是再接再厉,向江云昭发出了一个邀请。
——她想办法给李妈妈递了个纸条。上面说,廖心芬最近亲自动手,做出了各式各样的甜点,其中一种名叫‘荷花冻’的,十分美味。清凉爽口,最适合在这种热天里享用。她想邀请江云昭一同尝尝看。
前一日的晚上,她才刚刚把熏香给了江云昭。如今又亟不可待地邀了江云昭去吃东西……
怀的什么样的心思,可见一斑。
听闻这个消息,封妈妈大怒,拍案说道:“这是什么浑人!夫人性子和善,她就以为可以随意欺侮了么!”
李妈妈捏着纸条细细思量着,“你说,她为何这样做?我倒是没料到她竟然一而再再而三这样。”
封妈妈冷哼道:“原先看她那样装模作样,还想着她比她那母亲要强多了,起码懂得掩饰。却没料到也是个不成气候的。宫里头的贵人们,为了见皇上一面,等上几个月静候时机的都有。她这样,反倒将自己暴露了出来。”
她口中的这个‘母亲’,指的并非廖心芬的生母桃姨娘,而是她的嫡母、王妃董氏。
“她怕是急着想得到奖赏吧。”李妈妈将纸条好生收在怀里,讥讽地道:“听说崔少爷很快就会离京。她若慢一些,怕是赶不上当面受褒奖了。”
封妈妈听闻,有些明白过来她话语中暗含的意思。仔细思量了下,颔首道:“有理。”继而又道:“也可能她是怕我们还没用熏香或是发现了熏香的异状,生怕没能成事,准备再接再厉补上一刀。那么……”
封妈妈停住了没有说。
但李妈妈知道,她的意思是‘那么定然夫人就会入了她的全套,再也无法逃脱’了。
但这话太不吉利,封妈妈就将这话咽了回去,没有说出来。
二人赶紧将这事禀告了江云昭。
两人本想着江云昭昨晚上没有燃那熏香,定然是没将廖心芬的事情当回事,自然不肯赴约。
谁知道江云昭听了这个邀约后,居然很有兴趣。
“她请我去吃东西?”江云昭将纸条要了过去,仔细看了两遍,“这倒是奇了。这个吃食叫什么?‘荷花冻’?”
封妈妈听她话头不对,忙道:“夫人,您可千万不要去。若是着了道……”
“不会出事的。”江云昭忽地勾起了唇角,浅浅笑了,“我若不去,她少不得还要寻了各种各样的法子来寻我。倒不如欣然赴约,看她如何打算,见机行事。”
她有朝那纸条扫了一眼,眉目间一片冷然,“只是她这般薄情寡义,到底落了下乘。若是当面搞出那等龌龊事情,就莫要怪我丝毫情面也不留!”
王府的花园景色甚好。
平日里江云昭最爱在这里散步。但是此时,她显然没了那般兴致。只抬眸望了望那八角凉亭,就带了人径直那处行去。
看到江云昭面上的疲惫之色,廖心芬显得十分震惊。
“世子妃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继而懊悔,“都是我不好。应当先问过世子妃身子如何,再邀你前来。”
江云昭揉着眉心道:“平日里你我从不这般公然一同出现。妹妹不怕王爷和王妃起疑,特意邀了我过来,我怎能辜负你一片心意。”
廖心芬微微垂眸。
红襄扶了江云昭坐下,轻声道:“夫人身子一向很好。如今不太爽利,难不成是用了那熏香的关系?”
江云昭轻轻呵斥了她一声。
廖心芬满面愁容,“都是我不好。送去了那熏香,竟是害得世子妃精神不济了。”
“你莫听丫鬟们瞎说。”江云昭倦怠地笑了笑,说道:“这又怎么成了你的错了?那种熏香我先前也听说过,早就有意寻些过来用用看。谁知每次想起来,总有事情给耽搁了。一来二去地,昨日竟是第一次才用。如今,倒是要谢谢你才是。”
廖心芬面露羞涩,唤了人来摆上棋盘。
江云昭的棋艺素来不错。这一日却是每一次落子都要思量许久。放下后,每每懊恼,感叹刚才落子没经过细思,居然下错了地方。
后来就连红襄都忍不住说道:“夫人,刚才您那一子明明想了很久才放下的,怎地会没细想过呢?”
江云昭无奈地摇了摇头。
廖心芬问道:“夫人那熏香点了一夜?”
“是。”红襄说道:“早上夫人说那熏香不错,起身也没灭掉它。用过早膳之后方才熄了的。”
廖心芬轻轻地‘哦’了声,再没言语。
虽然廖心芬极力让着,但江云昭还是消磨了大半个时辰方才费力赢了这局棋。
“我做了甜食,现下累了,正好用些。世子妃意下如何?”
当丫鬟们撤去棋盘时,廖心芬小心翼翼问道。
江云昭笑道:“我刚好有些乏了,如此甚好。”
待到丫鬟在廖心芬的示意下将二人的荷花冻端上来,江云昭看清后,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两个碗里的东西看上去一模一样,但是两只碗,却只有大小一样,外观是不同的。
江云昭这个,是瓷碗外面画着碧色的青竹。而廖心芬的,则是画的苍柏。
凝视着两只碗上截然不同的图案,江云昭莞尔,平静地说道:“你这一对碗,着实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