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初二、卯时、青衣卫议事堂】
此时的青衣卫议事堂内,上首位端坐着两人,左右两边各坐着三人,这八个男子无一不是大乾朝位高权重、声名赫赫的机要人物。
由于堂中人物的身份太过尊贵,以至于端茶上水的两位青衣卫大佐领也不禁战战兢兢,这两人进出厅堂之时,都不免心下惴惴,担心自己万一一个不小心,翻倒了茶盏,溅出了茶水,无论是惹恼了堂上哪一位大人物,说不定就是一个杀头的死罪!
上首位居中而坐的正是名动大乾天下的神王阁副阁主,敕封七珠亲王的赵王李义。坐在他旁边侧首位的,是一位面目朗润的英俊少年,只见他身穿一件簇新的靛蓝色鹘鸠纹从四品官服,一脸勃勃英气,一身灿灿光华,正是新任青衣卫巡查千户的徐恪。
坐在左首第一位的是一位身形魁伟的中年大汉,只见他脸上紫气隐隐,双目精光内蕴,正是官拜正三品青衣卫都督的沈环,坐在第二位的是京兆府尹钟兴鸣,坐在左首末位的却是青衣卫北安平司千户南宫不语。
按照规矩,京兆尹钟兴鸣虽然年纪略长,但品秩却低于南宫不语,只是一个正四品,原本他应当坐在南宫的下首才是。不过,南宫不语推说自己年轻,资历尚浅,无论如何都要坐在钟兴鸣的下首位,钟兴鸣无奈之下只得随了南宫。
坐在右首第一位的老者,年近六旬,只见他目光炯炯、神情冷峻,正是新上任不久的刑部尚书成克中。坐在右首末位的是大理寺正卿戴舟。坐在右首第二位的却是被称为“京城第一高手”的禁军大总管程万里。
按照道理,程万里的品秩虽然与成克中一样,都是当朝正三品的大员,不过,程万里除了位列禁军大总管,掌管京城内的十万禁军之外,更因军功被皇帝赐爵鲁国公。这样看来,坐在右首第一位的当是程万里才是,然而程万里却以成克中“堂中年纪最长、德望最高”为由,硬将成尚书推到了右侧首席。
这几位当朝的枢要之臣均各自谦让,为了几个座位都争论了好久,相比之下,坐在上首第二位的徐恪却是在场年纪最轻,资历最浅、官爵最低之人,而他却大大咧咧地坐在了赵王的身侧,俨然就是整个大堂中的第二号人物。见徐恪如此“不成体统、觍颜上座”,成克中翘着胡子瞪了徐恪一眼,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见人已到齐,茶水俱上,赵王李义便当先说道:
“各位臣僚,今日本王将大伙儿召集于此,想必大伙儿也都知道,乃是为了长安城中,最近接连发生的几桩奇案。父皇心系京城百姓之安危,命我等专司此案,众位对这几桩奇案有何见解,今日不妨尽皆道来……”
李义说话已毕,众人却都默然无语,一时间,议事堂内便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之中。李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那上好的花雨茶所散发的淡淡香味,此时却勾不起赵王半点饮茶的兴致,他见堂上之人尽皆无语,便不禁再次出声问道:
“怎么……对这几桩案件,尔等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坐在右侧首位的成克中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
“启禀赵王殿下,下官听闻,最先审理这几桩案件的,是京兆府钟大人,不如,就请钟大人先说说对这几桩奇案的看法!”
毕竟,堂上诸人以成克中年纪最长,他只得当先开口,不过,却还是把话题转给了京兆府尹钟兴鸣。
钟兴鸣心里已经暗骂了成克中好几遍,他此时不便推脱,只得就座中向赵王拱手为礼,当下就将最近发生在长安城中的几桩案件,一一向堂上众人做了一通简明扼要的汇报。
而当说到对这几桩案件的看法之时,钟兴鸣却避重就轻,只是恳请赵王殿下及在场几位大人一同参详,自己却并不发表意见。
听完钟兴鸣的汇报,李义侧头望向左侧上首位的青衣卫都督沈环,问道:
“沈都督,你也是一位办案老手,对这几桩案子,你有何高见?”
沈环忙回道:“赵王殿下,依下官愚见,此案之元凶,或许不是平常人!”
“不是平常人,那么又是什么人?”李义道。
沈环道:“回殿下,此案虽然已有三位死者,这三位死者分居于长安各地,各自也无关系,但他们死状却是一样,都是离奇而亡!且这三人虽然身份尚未完全查明,然都不是什么京城中的权贵人物。因之下官推测,杀死这三人的,或许就是妖人!”
“妖人?妖人为何要杀害那三个寻常百姓?”李义又问道。
“殿下,依下官陋见,这妖人必是练了什么邪功魔法,为了增强自己功力,吸取男子精元以助练功,因此便无端害人性命!”
李义听得频频点头,他正要开口,未曾想,此时的成克中却忽然插口道:
“沈大人此言差矣!我堂堂大乾,泱泱大国,圣主在上,百姓欣逢旷古未有的盛世,试问郎朗乾坤之下,何来的妖人妖物?!依成某看,这几桩命案,就是百姓之间的互相寻仇罢了,他们相互打杀,不是为财,就是为色!”
钟兴鸣此时也终于忍不住,大声言道:“成大人,若依你所言,这几桩命案都只是长安百姓间的相互斗殴而死,那么,请问成大人,何以每一具尸体都是肤色发黑,身体干瘪,四肢蜷缩,而仵作验尸却说尸体全无烧灼之象?若是百姓间相互斗殴,哪个凡人能有此等力量,能将人打得如同一具几十年的干尸一般?”
成克中不慌不忙地反诘道:“那么钟大人,依你之见,我大乾京城中,果真是出了妖物?若是妖物为祟,长此以往,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钟兴鸣自觉失策,慌忙摆手言道:“我可没这么说啊!刚刚说杀人元凶是妖人的,可是沈……”他刚想说一句“沈大人”之时,话到嘴边却又止住,心想我何必为了一句话同时得罪两位三品大员?当下,他便禁口不再出声。
李义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目光又望向坐在右侧末席的大理寺正卿戴舟。
“戴大人,你且说说看!”
大理寺正卿官拜正四品,虽说品秩不高,但执掌邢狱断案之事,专司破解京城中各种疑案与奇案,这个时候他应当是堂上最有发言权之人。此刻那戴舟听得赵王问询,当下不敢怠慢,急忙躬身回禀道:
“启禀殿下,卑职以为,若说京城中骤然出现妖物为祟,无端祸害我等凡人,传出去不免要引起百姓恐慌。如今我大乾正值康元盛世,煌煌天朝之下,谅那些妖魔鬼怪也不敢轻易现身,更何况长安乃我大乾京畿重地,非但有重兵把守,更有白老阁主亲自坐镇于神王阁,就算有个把妖物,也不敢如此大肆残害人类!……不过,若说这些人都是相互斗殴而死,瞧他们的死状又大有蹊跷之处,是以,依卑职愚见,此案尚须详加勘察,多方找寻线索,方能推定元凶究竟是何许人也……”
李义听戴舟这一番长篇大论,不禁眉头微皱,原本他以为戴舟身为大理寺卿,又闻此人向来以敢于犯言直谏而闻名,今日想必亦有独到之见解,孰料此际,戴舟这一番对答,听起来似皇皇大论,却等于什么也没说。
此刻,坐在李义身边的徐恪却冷笑道:“依照戴大人的意思,京城中的这几桩命案,既不是妖人所为,也不像百姓斗殴,那么……敢问戴大人,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戴舟被徐恪一顿抢白,脸上未免有些不太好看,不过他显然是一位极有涵养之人,见徐恪发问,却不慌不忙道:
“这个嘛……我刚才不是说了,想要推断元凶是谁,尚须详加勘察,多方找寻线索,以目前的案情来看,尚不能遽下定论!”
徐恪又是一句冷笑道:“敢问戴大人,目下已经死了三个,戴大人是想等到长安城中不断地有人死去,不断地有成年男子变成一具具干尸,然后再慢慢地找寻线索,再慢慢地去推定凶手?”
戴舟干咳了两声,脸上微微一红,他望了堂上端坐的赵王一眼,见赵王的眼神中,仿佛也有着与徐恪同样的疑问,急忙为自己辩解道: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如今长安城内虽然连发三件命案,但毕竟线索不足,谁都没亲眼见过凶手的模样,怎能轻易就断定死者是被妖物所杀?再说……”
戴舟本想说的是:“再说这几桩命案若是未经细查,就匆忙推定元凶乃是妖物作乱,这消息若是传了出去,势必引得长安城内人心惶惶,好事之人再添油加醋一番,弄得谣言四起,百姓们都会吓得不敢出门!我堂堂大乾的一座京城岂不是要成了一座死城?”然而他偷眼一瞥,蓦地见赵王的眼神中已微露不满之色,于是心念一转,随即改口道:
“卑职听闻,徐千户此次被皇上相中,委任为本次破案的专案副使。徐副使年纪轻轻,便蒙皇上如此器重,想必是有过人之能!副使大人见识超群,对本案有何高见,卑职愿洗耳恭听!”
这一下,戴舟以退为进,转而把这个棘手的问题反手就甩给了徐恪。堂上诸人见状,各自表情不同,都是各有各的想法。
刑部尚书成克中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心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竟敢当堂如此放肆!戴舟可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断案高手,执掌大理寺十余年,屡颇奇案,连圣上都要以礼相待,今日哪儿轮得到你小子无礼取笑!
沈环与程万里却都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南宫不语神色焦灼,欲言又止,频频以眼色向徐恪示意,意思是让徐恪切莫冲动,若一言不慎,传到了天子御前,再被言官们抓住把柄一通上书弹劾,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京兆尹钟兴鸣与徐恪从未谋面,此际也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他一会儿看看上面的徐恪,一会儿又望望下面的戴舟,不知是该劝解为好,还是不去劝解也罢……
赵王李义却只是端起眼前的茶盏,慢悠悠地品了一口上好的“花雨”,直到此刻,他方才品味出,这茶水中的清新香甜之味,端的是妙韵无穷。他心中不禁莞尔道:
“师弟啊师弟,你可真是一个可爱之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