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十三、亥时、长安城南郊外密林】
李君羡提着一个酒壶,一路纵饮,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城南行来。他出了长安城南的明德门,依旧一路往南,一直行到了离城二十里处的一座松林边,忽然一阵酒意上头,只觉身困体乏,索性找了一处密草土坡,就着树荫倒在了地上。此时方当午后,天气正好,头顶是长空万里,身旁有暖风微醺,脚下是绵绵青草,如此幕天席地,多少人求之而不可得?李君羡便在这密林边的芳草地上睡起了大觉,未几,一阵鼾声已如雷鸣般响起……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辰,待得李君羡醒来,已是深夜时分。荒郊野外,此时万籁无声,李君羡揉了揉惺忪睡眼,仰头而望,只见头顶一轮明月,正皎皎当空,月华似练,直照得松林如水银铺展,草地如白雪初覆。
“好月色!”李君羡顿时一个翻身跃起,他今日喝酒甚是畅快,此时又是一场好觉刚刚醒来,顿觉浑身都是一股气力。他掣出背上的青釭剑,口里大喝了一声,一招“白虹贯日”便往身前的一棵松枝刺去。
明月朗照之下,夜半无人之时,李君羡挥舞着手中的一把好剑,只是顷刻间,便已使出了几十招剑法,每一剑出,俱是剑气如晨风徐徐,剑势若暮雨潇潇,沉稳中有飘逸之姿,绵柔中藏刚猛之劲,端的是好看无比!
……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 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李君羡独自一人就在这郊外的密林边,一边趁醉练剑,一边口里还吟咏着前人的诗句。
“好一个‘醒时同交 欢,醉后各分散’啊!……”猛然间,李君羡却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那声音娇滴滴地甚是妩媚诱人,在这样一个寂静的深夜传来,既有几分动人,又有几分吓人。他立时停剑止步,手持长剑凝而不发,向身后望去。
只见一位年约二十,身姿异常妖娆的女子,正袅袅娜娜地向他走来,那女子娇媚入骨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位大哥哥,今夜让奴家遇到你,便是咱们有缘,不如……就让咱们也来一个‘醒时交 欢,醉后分散’,如何呀?”
李君羡后退一步,叱道:“呔!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在此?”他见对方不过一个柔弱女子,当下也不以为意,只是见这荒郊野外乍现这样一个孤身少女,心中难免诧异。
“奴家……奴家名叫‘毛娇娇’,大哥哥若是欢喜的话,就叫我一声‘娇娇’好了!”那位看似“柔弱无骨”的妩媚少女,忽然脚下一个趔趄,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前冲,立身不稳便倒在了李君羡的怀里。她一双妙目盈盈有光,兀自怔怔地望着李君羡,楚楚可怜地说道:
“大哥哥,奴家深夜赶路,不慎在这荒郊野岭迷了路,奴家看大哥哥一身的好武艺,大哥哥可否保护奴家?这里好似到处都是妖怪,奴家心里……心里好害怕呀!”
这位看上去“楚楚可怜”的妩媚少女,自然就是“和合金仙”毛娇娇了。此时的毛娇娇倒在了李君羡的怀里,一双勾魂媚眼死死地盯住了李君羡的双眸。她一边装作可怜之状,一边还轻轻地握住李君羡的手,慢慢地放到她的心窝前……
“大哥哥,奴家这心里……实在是心慌得紧,不信,你来摸一摸……”
李君羡虽已届不惑之年,然至今未有妻室,猛然间被这样一个妖娆妩媚的少女倒在他怀中,还轻轻握住他的右手,缓缓地放到少女的胸前……这一番旖旎之状怎不让他意乱情迷?此刻他美女在怀,抱着一堆温香软玉,不禁咧嘴而笑,陶陶然而不能自持。
毛娇娇见媚术得手,心下不由暗自得意,她趁势正要慢慢取下李君羡右手中的长剑之时,蓦地闻背后一阵风声递到,她一个避让不及,便吃了对方一掌,自己一个轻飘飘的身子,顿时如风中纸鸢一般,远远地飘开了两丈之外。
“你!……”毛娇娇飘然落地,手指着李君羡的鼻子,怒道:
“你打我做什么?!”
好在,李君羡这一掌只使了一成力,毛娇娇身子虽飘远,却毫发未损。
“好大的一股妖气啊!”李君羡伸长了鼻子,兀自猛吸了几口,叹道:“可惜你不是人类女子,要不然,我李君羡今晚上可真想‘开开荤’了!”
李君羡原本已中了毛娇娇魅惑之术,不过,他毕竟修习道法多年,也算半个道门中人,正当他意乱情迷之际,蓦地被一股极强的妖气给熏醒。他心中一个机灵,立时左掌虚发,将毛娇娇的身子打了开去。
只是,当时李君羡如大梦初醒,发掌之际心神未定,加之他天性纯良,不愿伤及无辜,是以掌力只使出了一成。否则,若被李君羡用足了十成掌力,毛娇娇吃了那一掌后,不是身死也是重伤倒地。
然而,毛娇娇落地之后见自己毫发无伤,心中却以为对方是怜香惜玉,定是对自己起了爱慕之念。此际皓月当空,她盯着李君羡的面孔看了半天,忽然发现对方年纪虽然大了一些,却端的是一位美男子!毛娇娇不禁心下大喜,又娇滴滴地说道:
“唉吆喂!我的大哥哥!娇娇虽然是个妖,不过也已修了千年,现如今,娇娇的身子,便与你们人类的女子没有丝毫之差!大哥哥若不信的话,今夜便可试试……”
毛娇娇一边说着话,一边又悄无声息地向李君羡走近,自然,她一双媚可透骨的双眼,又直勾勾地盯紧了李君羡的双眸。
“大哥哥,你别躲么!今夜这么好的月色,这里左右无人,不如,咱们来一场好事如何?免得浪费了这良辰美景呀!”
“你……你别过来,再过来的话,君羡可要不客气了!”李君羡忙退后三步,尽量不去对视毛娇娇的双眼,慌乱道。
毛娇娇此时更加得意地笑道:“吆!大哥哥……原来你叫李君羡呀!这个名字可真好听,君羡君羡,奴家也好生羡慕大哥哥呢!大哥哥今夜,与奴家在这里做一场好事,回去之后,那些正人君子可都要羡慕死大哥哥了!哈哈哈……”
李君羡心下惶急,不禁又连着后退了三步,他心道,看此女媚术如此厉害,莫非她便是那只为祟长安的猫妖?……是了!此女妖气逼人,专以媚术蛊惑男子,定是那猫妖无疑!他心念及此,当下再无犹豫,手中长剑一挥,当空划了一个半圆,一招“长河落日”便直奔毛娇娇面目而来……
“唉吆喂!你怎地跟那小哥哥一样……不懂怜……”毛娇娇徒觉一股凌厉的剑气杀来,她本想说一句“你怎地也这么不懂怜香惜玉!”话还未曾讲出,急忙运气后跃,饶是她轻功高绝,也是堪堪避过了李君羡这一记凌厉的剑招。
李君羡见毛娇娇后跃,未待第一招使老,长剑一横一切,紧接着又是一招“大漠孤烟”,直刺毛娇娇前胸。
“哎吆……”毛娇娇此时再不敢托大,她这一句叫喊倒不是施展媚术,委实是她心下惊慌所致。她急忙一个凌空倒跃,身子宛若一只大雁,翩然而起。她原本就是个轻功高绝之人,这凌空一跃,便能立时跃上四五丈高的树梢,任敌手剑法再强,也若之奈何。不过,她自那一日右腿被徐恪的剑气划伤之后,这轻功不免打了折扣,这一招凌空倒跃,她身子虽已腾空,然跃起竟不过一丈。
李君羡毕竟是一位剑术的名家,又在战场上厮杀多年,此时哪容得毛娇娇脱身?他见毛娇娇凌空而起,自己便也跟着纵跃而来,他人在空中,剑招不停,又是一招“暂归南山”剑气挥洒,似欲冲破霄汉,直往毛娇娇双腿斫来。
“啊呀!”毛娇娇这一声却已是惊叫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李君羡非但剑法高超,轻功也是非同凡响。他竟能在出剑之时,也跟着自己一同拔高!如今她人在空中尚未立稳,又如何再借力后翻?此刻眼见对方一把森森然长剑已径自往自己下盘切来,她只得双眼一闭,不忍见自己一双美腿,竟而被对方长剑齐齐削断的惨象!
“住手!”李君羡人在空中,却蓦地觉身后一阵寒气袭来,对方声音好似还未呼出,一股极为霸道的剑气已破空而至。
此时的李君羡一如刚才的毛娇娇,他人在空中已避无可避,眼看着那一股极为霸道的剑气忽然杀到,他除了用力往前一剑,拼着与毛娇娇同归于尽,已然别无他选!
好一个左武卫大将军李君羡!只见他提气往前一扑,他身后的那一股霸道的剑气,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臀擦过。百忙之中他竟然一个后翻,眼中虽还未见敌手,手里却一气使出了三计剑招“寒山孤雁”“柴门闻犬”“沙暖睡鸳”……
那大喝一声“住手!”之人,乃是一位满头银发的中年男子,他见毛娇娇身陷危境,匆忙之中只是使了一招“波光滟滟”。他原本也没指望能救下毛娇娇,心里只盼着能疾速将李君羡毙于剑下,好让毛娇娇尽量伤得轻一些。
此际,那满头银发的中年男子见李君羡居然能凌空倒转,百忙之中竟还能反守为攻,向自己一气刺出了三剑。他心中也是颇感意外,不过他见毛娇娇终于能安然无恙,心下倒也是松了一大口气!
“好剑法!”白发男子由衷赞了一声,立时提剑上撩,正是他“流霜剑法”中的一招“万户捣衣”。只见他手中一柄五尺长的青锋,霎时间化作了万点寒星,与李君羡的长剑所幻化的光芒交织在了一起,空里只闻一阵“叮叮”之声,宛若急雨一般不绝于耳。
李君羡手中长剑甫与对方交接,便猛觉一丝刺骨的寒意向自己周身袭来,那一股寒意从对方的剑身中传来,宛若透入骨髓一般,无声无息般直往自己筋脉深处而去……
“不好!是流霜老怪!”李君羡这一惊之下委实非同小可。他忙暗运真气,尽力抵御对方那一股自剑身而来的冰霜剑气,手中青釭剑兀自不停,长剑左穿右刺,又是连使了三招“隐隐飞桥”“石矶问渔”“桃花流水”。这三招剑法招招俱是迅如暴风,骤如密雨,走得尽是稳厉狠疾之路,当此夜空中刺来,竟逼得那白发男子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手中流霜剑竟而稍稍一滞……
李君羡要的就是这片刻之暇,说时迟那时快,他当即趁隙一个纵跃,颀长的身子已踏在一颗松枝之上,未待双足立稳,他借力又是连续两个凌空跳跃,人已在数十丈之外。
“流霜老怪!十年不见,你功夫倒也没落下么!今日李某还有事,就恕不奉陪啦!哈哈哈!”
李君羡提气腾空,人已如风中之鹤,瞬间便已消失在夜空之中,只留下他爽朗的大笑之声,兀自在风中回响……
“二哥,你怎地不去追呀!”毛娇娇目睹两人刚才这一场打斗,心知她二哥的武艺要高出李君羡许多,见她二哥此际竟然放走了李君羡,是以便撅起嘴巴,不满道。
自然,那位危急时刻赶到,终于将毛娇娇从李君羡剑下救出之人,便是那闻名江湖的“流霜剑仙”陆火离了。陆火离白日有事出门,自夜半归来之时,恰好遇到他九妹命悬一刻,若非他及时出剑,此刻,毛娇娇的一双“猫腿”怕是早已不保!
“你知道他是谁么?”陆火离没好气地说道:“他就是昔日大名鼎鼎的左武卫大将军,大乾太宗之后,李君羡!论剑法,我或许略胜他一筹,要论轻功,我可就追不上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