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秋明礼向他问询捉妖之策,徐恪略作思忖,遂答道:
“这桩案子的元凶,现已查明,就是那只臭名昭着的猫妖,她名叫毛娇娇,还有一个外号叫什么‘和合金仙’!如今猫妖在暗,我等在明,我和赵王殿下已商量好了,我们两人每日乔装成寻常男子,专门吸引那猫妖现身,而后将她擒拿!”
“那么……”秋明礼随即问道:
“你们可曾引出那只猫妖?”
徐恪不胜惭愧道:“引是引出了,只是那一晚……”
于是,徐恪只得将自己在三月初三那一晚,乔装改扮之后,深入南城门外二十里之密林,终于遇上了毛娇娇,后来因一念之仁,竟而将她擅自放了的经过,又与秋明礼备陈了一遍。
“糊涂!”秋明礼刚刚听完徐恪所述,立时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叹道:
“无病啊,妖是妖,人是人,自古以来,人妖两族便势不两立!你怎可对妖类心存善念?你可知道,纵虎容易擒虎难啊!十天前就因为你这一念之差,这十天就有八个无辜男子丧命街头。你想想,接下去,还得有多少青壮男子被那猫妖残害惨死?!”
徐恪低下头,黯然道:“老师责备的是!学生知道了,若教无病再遇上那只猫妖,定以我手中昆吾剑,取下她猫头!”
秋明礼道:“然则,你和赵王这十天来,竟还是一无所获?”
“……”徐恪点了点头,默然无语。
此时,两人酒菜也吃得将尽,于是便各自都停杯投箸,秋明礼捋须思忖片刻,又问道:
“那‘乔装引妖’之计好是好,只是,缘何只有你们两人?”
秋明礼言下之意自然是,此次皇帝下旨,命赵王李义主理这桩京城奇案,负责一道破案的,有青衣卫、京兆府、刑部、大理寺,甚至连禁军也加入了进来。这些衙门几乎囊括了京城所有的机要部门,可见,皇帝对这桩案子关心之重!依照皇帝旨意,赵王可以单独节制这所有的衙门,对下辖众兵员可随意调动。可为何如今真正出力的,竟只有你徐无病和李义两人?京城这么大,就靠你们两人捉妖,怎么够?
徐恪想了一想,却找不到合理的答案,只得自相揣测道:“或许,依照我师兄的心意,对其他人都不太放心吧?”
秋明礼随即道:“你们这捉妖的计策,原本是好,只是如今,恐怕收效不大了。”
“为何?”徐恪问。
秋明礼道:“长安城实行严格的宵禁之后,所有男子不再出门,若此刻街巷中还有美貌男子出没,自会吸引妖物前来夺取精元。可是,只有你们两人怕是万万不行了! 你想想,你们师兄弟,一个贵为大乾神王阁副阁主,一向是妖魔的克星,威名早已在外,那猫妖敢去惹他么?还有你,原本是有机会的,可如今……”秋明礼欲言又止,他知道自己这个学生的脾气,话到嘴边,却还是收了回去。
徐恪自然知道他老师所指,赵王李义名气太大,就算李义乔装改扮,猫妖也定不敢轻易去招惹,那么,能够吸引猫妖现身的,便只有他自己了。可就在十天前,他才刚刚出门引妖,猫妖就已经乍然现身,当时他已经出剑得手,只可惜一念之差,悔之晚矣!
徐恪讷讷道:“都怪学生一时心软……”
秋明礼摆手道:“之前的事,就别提了,你也莫要太过自责。如今那猫妖还在害人,长安城每晚都有男子暴毙于街头,长此下去,无病,你和赵王殿下的处境,委实堪忧啊!”
徐恪急道:“此事都怪我心志不坚,到时皇上若要怪罪,就怪罪无病一人好了,大不了,我这劳什子千户,不当也罢!”
秋明礼不满道:“无病,君子有道,穷且益坚!你怎地才吃了些许挫折,就生出退意?若我大乾朝堂之上,人人都如你这般,一言不合就弃官而去,那么这一大堆的烂事谁来收拾?这为祸人间的妖物,谁去捉拿?!”
徐恪低头道:“老师教训的是,学生记住了!”
秋明礼叹道:“皇上本对赵王殿下寄以厚望,他将案子的审破之事全权交托于赵王,又给了赵王京城中最为精干的手下。哪知道,这半个月下来,猫妖踪影丝毫未见,长安城却接连有人惨死于街头。如今,老百姓人心惶惶,朝堂上也是议论纷纷,就连我户部的一干属员,每日里也都是心内惴惴、惶恐不安……咳!老夫所料不差的话,至多再过半月,若案情仍旧毫无进展的话,皇上势必会降旨,免除赵王审案之权!”
“啊……?”徐恪急道:“至多半月?皇上就要责罚我师兄?这也……太快了吧!那猫妖轻功高绝,出没无定,我们如何能确保在半月之内,就能将她捉住?!”
秋明礼摆手道:“放心,皇上是不会责罚赵王的,只不过,赵王全权审案之权,必会被皇上下旨免除!”
“这……”徐恪兀自摇头道:“这可不行!我师兄为人虽然随意无为,然心性却甚为孤高自负,若猫妖未除,他却就此被他父亲给下旨免职,叫他心中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秋明礼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你们至今连猫妖的一根毛也未曾抓到呢?再者,皇上将赵王免职,那不是责罚,而是出于爱护!若换作别人是此案之专案主使,早就被皇上给免官夺职,扔进你们青衣卫的大牢里去了!”
徐恪一时无言,他心道,看来今日早间,南宫兄所言确是在理啊!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自京城突发奇案以来,已有十二位男子惨死街头,如今,妖物为祟长安的消息已散布于大街小巷,老百姓原本就是胆小怕事之辈,再加上每日都有死状恐怖的尸体惊现于长安街头,百姓们自免不了更加慌乱。因为百姓们的过度恐慌,原本这座繁华无比的神洲第一大城,如今已渐显凋零之象,非但是入夜之后,就是白日里,街巷中已是行人稀少,酒楼里也渐显冷清。
百姓慌乱不堪,京城已显凋零之象,长此下去,如何得了?而负责查案的“京城审案团”却是毫无作为!通常到了这个时候,朝廷都免不了要举起刀子,严惩一批办案之人,用以平息众怒,安抚人心。而第一个要受罚之人,自然就是负责主理审案的官员,若非是赵王李义亲自坐镇,恐怕光是言官们的弹劾奏章,都早已将主理审案之人淹没……
徐恪抬头问道:“秋先生,就算那猫妖行踪不定,我等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有把握将她拿住。然我等若将那些散处于长安街巷中的流民乞丐尽数收容,让猫妖无从下手,就此控制住死者的数目,这样的话,是否可以迟延皇上下旨?让我师兄得以查案到底?”
秋明礼点头道:“按理说应是如此,若长安城不再有新的死尸出现,百姓们心下稍安,我想皇上也不会这么心急。”
徐恪紧接着说道:“那么……我等可否向皇上奏请,让朝廷拿出银两,用以接纳这些流民?”
秋明礼连连摆手道:“无病,这件事你想也别想,莫说是你我上书奏请,就算是赵王殿下亲自到御前求恳,皇上他也是万万不会答允的!”
徐恪疑惑道:“这却是为何?先前长安城有大批灾民流浪于此,皇上还不是下旨,让户部拨付银两,让京兆府设置粥棚广为赈济么?”
秋明礼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皇上要救的,是流落于此的灾民,赈济灾民本就是朝廷分内之事,体现的也是皇帝爱民之心。可现如今的是什么人?这些人都不过是一批不事农桑、不愿做工的流民无赖罢了!他们在长安城中终日无所事事,要么沿街乞讨,要么四处偷盗抢劫,这些人在长安百姓心目中,无异于‘过街之鼠’,人人都恨不得将他们从此驱逐,又有谁会去同情可怜他们?皇上就算拿得出银子,也断不会去接济这样的一群‘过街之鼠’啊!”
徐恪感慨道:“好一个‘过街之鼠’啊!……”他忽然就想到,自己年幼便失了父母,一直在孤苦无依的境遇中长大,那时候,他到处流浪,四处乞讨,到了夜间就随意找个角落,席地而眠,过得不正是这些长安流民的生活么?
秋明礼自然无法体会徐恪此时的心情,只听他再次叹道:“无病啊,你再仔细想想,这些流民就好比老鼠一般,专门躲藏在阴暗的角落中,官府无从管控,猫妖却可以轻易捕捉。如今,那猫妖已不会去招惹你们两人,她也没有别的男子可以下手。是以,老夫断定,今后若还有别的长安男子暴毙于街头,必是那些流民乞丐无疑!咳!……流民一日不除,长安一日难安呀!”
徐恪又问道:“依先生之见,难道……对这些长安流民,就没有一点办法了么?”
秋明礼道:“办法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对这些流民,难免就不太公平了。”他从吃饭之前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直到此时,心中才有了答案。
徐恪犹疑道:“难道说,先生也赞同沈环的见解,要将这些流民尽数抓进青衣卫的大牢,任他们自生自灭?”
秋明礼立时摇头道:“那是断断不可!若将他们尽数抓入青衣卫,一来无异于将这些人各个都判了死刑,还要被惨虐而死,此举实在大为不当!二来,如此大肆抓捕,在当下长安城内人人自危之际,势必会引起百姓更加惊慌骚乱!”
徐恪不禁连连点头,随之问道:“那么,老师的意思,还是要将他们尽数收容安置?至于安置他们的银两,却是从别的地方筹措?”
秋明礼兀自摇头道:“收容安置他们,那是不可能了!别的地方若能筹到银两,老夫也是要拿来用作俸银。为今之计,只能派兵将他们秘密抓捕,然后尽数驱逐!”
“秘密抓捕、尽数驱逐?”徐恪心下不禁大为失望,他问道:“依秋先生之见,该将这些人驱逐到何处呢?”他今早在议事堂中就曾听得京兆府尹钟兴鸣所言,说这些流民异常难缠,官府每每派人将他们驱逐,他们也总有法子偷偷溜回长安。
秋明礼道:“对于这些流民,老夫知道,京兆府也是伤透了脑筋。不过,钟兴鸣之前只是命人将流民们就地驱逐,长安人大多乐善好施,这些人焉肯舍弃这块‘膏腴之地’?是以,要彻底清除这批流民,只有将他们尽数抓捕,强行驱逐至六百里之外,起码要抓到宿州府的许昌境内,才可以将他们再行释放。这样的话,就算他们想走回来,没有个把月的辰光,他们也是回不来的……”
徐恪听闻自己的老师驱逐流民之言,他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反对。在他心目中,若派兵将这些人尽数驱逐至六百里之外,中间不免要大动干戈,兵士们未必能一路善待这些命如蝼蚁般的低贱之民,而且,就算他们一个个平安来到了许昌城,失去了长安人的“乐善好施”,叫他们还怎么活?
然而他想了良久,却依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这时,秋明礼见天色已晚,两人已商谈了许久,该说的也大致说尽。他忽然一把抓住了徐恪的胳膊,恳切言道:“无病,不要再多想了!为今之计,这些流民要尽快驱逐,越快越好!你今夜便可前去面见你的师兄,将老夫这一条处置流民之策,尽快述与他知晓!”
顿了一顿,秋明礼又郑重叮嘱了一句:“长安流民众多,光靠京兆府的一帮衙役是不够的。赵王殿下若同意老夫之策,必然会吩咐禁军出马,然则,禁军兵马在实施抓捕的时候,务必要穿上京兆府衙役的皂服,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