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初二、未时、金顶山下、香湖之畔】
四月初二卯时,徐恪与往常一样,来到青衣卫上值。
徐恪身为青衣卫巡查千户,其职责便是协助都督,署理青衣卫各司的卫务。每一天都有自各司呈报上来的大量公文,徐恪虽不喜日日批阅这些案牍,然职责所在,他也不得不如此。
他坐在自己的公事房内,签署文牒,批阅案牍,只觉茶还没喝几口,一整个上午,便匆匆而过……
皇帝虽命徐恪三日之内必须拿住猫妖,然此时茫茫人海,妖在何处?他索性不去想捉妖之事,只管做好自己本职。
午时,他就在青衣卫内用了午膳。
他刚刚吃罢午膳,卫卒来报,赵王千岁已大驾光临!
徐恪急忙起身,快步跑到门边来迎接,只见赵王李义已如疾风一般地走了进来,他身边还跟着怡清。
李义见了徐恪,头一句便是:“走!”
“去哪儿?”
“去捉妖啊!”
“妖又在哪儿?”
“别问这么多,先跟我走!”
……
……
大半个时辰之后,他们三人便已来到了长安南郊的香湖之畔。
由于怡清不会骑马,三人只得各自施展轻功,一路步行,待他们赶到香湖之时,已是未时三刻。
徐恪见师兄又带着他来到了这里,心中不解,就问:
“师兄,前几日你不是下过香湖了么?那一次咱们什么也没找着,何苦今日又来?”
李义盯着湖面,兀自思忖了良久,道:
“我始终觉着,这香湖底下,定不寻常!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也要下到湖底去看个究竟!”
怡清闻着满湖飘散的郁郁香气,问道:
“李大哥,这香湖大约有多少深?”
李义略略蹙眉道:“怕是有两百多丈!”
怡清讶异道:“两百多丈?那你怎么下去?”
李义抬头看了看附近,此地正是金顶山方圆之内,他见周围零散地堆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山石,便道:
“我去搬一块大石头过来,绑在腰间,应该能够沉到湖底!”
“这可不成!”怡清忙摆手阻止道:“李大哥,这样做太危险了!两百多丈的水下,除非是龙族一脉,否则,以我等凡人之身,绝难到底!就算你腰间绑着一块大石,能够沉至湖底,然你闭气太久,肺腑之间,必定也承受不住!”
徐恪也道:“师兄,香湖底下,未必就藏着妖物,你何以一定要下去?”
“废话!”李义瞪了徐恪一眼,不无责怪道:“你昨日为了救人,却将自己给搭了进去!咱们若不想法子尽快捉住猫妖,你难道,真的想呆到诏狱里去?!”
“可是……”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心道,就算要抓猫妖,何必非得沉到这香湖底下去抓呢?
怡清忙解释道:“李大哥说,玄都观李真人算无遗策,每算必中!李观主说妖物藏身于金顶山附近,妖物就一定是藏在这里。是以李大哥想来想去,还是想从这香湖底下,找出猫妖的下落……”
怡清又道:“这金顶山附近,上一次我和慕容公子、小嫣妹妹、还有小琪公主,我们四人也已找了一天,除了这香湖底下,附近都再无可能了!”
这时,李义忽然想起徐恪之前曾经说过,他二弟身上有一件龙宫宝物,能分水而行,于是忙问道:
“无病,你说你那里有一颗‘避水珠’,找着了吗?”
徐恪又挠了挠自己的额头,惭愧道:“师哥,我问了我二弟,他说那颗珠子,他已还给了三公主……”
“三公主?哪位三公主?”李义疑惑道。
徐恪也不隐瞒,随即答道:“三公主姓敖名莹,乃是东海龙王敖广的爱女!”
“原来如此!”李义心下不禁啧啧称奇,暗道我师弟的这位二弟,到底是何许人也,看着如此痴痴呆呆,怎会识得龙王之女?不过,眼下,李义心里便只记挂着捉妖之事,别的事均无暇多想。他听闻徐恪找不到避水珠,只得叹道:
“唉!那就没别的法子可想了!”
李义就从旁边随意抱了一块半人多高的大石过来,打算再去扯几根藤条,用来绑住石头与自己。怡清与徐恪见状,连忙阻止。
三个人正自争执不下,怡清忽而一拍脑门,大声说道:
“我想起来了!李大哥,你不用下去!”
李义望着怡清,心道我不用下去,难道你有办法下去?
“你可以让病木头下去!”
“我?……”徐恪望了望深不见底的湖面,心想,两百余丈的湖底,就算我拼了老命,也下不去呀!
“对呀!”怡清喜道:
“我太师伯祖不是传了你‘太乙修身诀’了么?其中有一道‘闭气诀’,你忘了吗?”
“闭气诀?没有啊!”徐恪努力思索,可任他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却还是找不到“雨庐翁”所授的口诀中,有“闭气”一诀。
“哎呀!说你是病木头,你还真是一根笨木头呐!我太师伯祖的道法,是何等地精深高妙!他老人家的‘太乙修身诀’乃是以一而盖全!讲的虽是修身练气之道,然其中,也有闭气的法门!”
见徐恪兀自挠着自己的额头,虽作思忖之状,却好似全然未能领悟。于是,怡清就索性与徐恪讲述起了他这“太乙修身诀”中,如何牵动真元,闭住口 唇呼吸的窍门。
“你平心见性,意存丹田,待气海充盈之后,行真元于太阴肺脉,导先天之气,布于‘素髎’‘迎香’‘水沟’‘承浆’。然后,口 唇闭拢,舌抵上腭,将意念返归性门,神识照于命元,此时可见五蕴皆空、心性澄明,再以气填虚,以意行息,如此则外息虽闭,内息可行也……”
怡清便在这香湖之畔,与徐恪不厌其烦地讲述了好几遍闭气之法。原来,她在峨眉山学艺之时,常听师傅与师姐们说起,蜀山道法之玄奥,实乃玄之又玄,这其中,便有闭气之法。然则,她虽领会了闭气的法门,但究竟未能修习到蜀山最正宗玄奥的道法。她太师伯祖的“太乙昆仑决”,她也是只闻其名,从未曾有机缘修习,是以此刻,她虽懂得闭气之法,却无蜀山最为精深的内功为基,对着那一大片湖水亦只能“望洋兴叹”!而徐恪修炼内功虽已登堂入室,却惜无用功的法门,这两人今日一起互补,这才让徐恪终于有法子能潜入湖底。
徐恪心性原本就聪敏,经怡清这一点拨,立时心有所悟。当下,他就在湖畔盘膝而坐,依照怡清所示,闭上双眼,排除杂念,明心见性,意存丹田,待气海渐渐充盈,便行真元于太阴肺脉,导先天纯阳之气,布于‘素髎’‘迎香’‘水沟’‘承浆’等处……
过得一刻,徐恪双眼一睁,他体内已自有一股内息周流,口 唇虽闭,却呼吸不碍,这闭气的法门,他虽是初学,然想不到一学就会!
徐恪遂向李义与怡清点了点头,双足轻轻一跃,便纵入了水中。
“师弟(病木头),小心!”
李义与怡清却几乎同时喊了一声。
徐恪潜入水中之后,初时稍稍有些不适,旋即便已渐渐如常。他自幼生长于江南,原本水性就好,此时习了闭气之法,已不用依赖外息,在水中更是游弋自如。
他暗运内力,脚下一沉,便往湖底直直地下潜而去。
这一座香湖看着不甚广大,然想不到湖底竟是异常之深。徐恪直往下方潜了足有三百丈之深,依然未能到底。
湖底不比湖面,非但水深奇寒,而且光照不到,望出去已是一片昏暗。徐恪只觉胸口一阵窒闷,他只得放缓下潜之速,就在这上不见天,下不到底的湖水中,又盘腿打坐,行起了昆仑神功。他双眸闭拢,以真元之力,缓缓引动内息……过得两刻之后,渐渐地,他又感浑身气息已然畅通无阻,身体表面的一股寒意,也已消散无踪。
徐恪抖数精神,继续下沉,眼前的光线已越来越暗,直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终于,他在几乎双眼已不能见物之时,蓦地见前头一阵亮光传来。徐恪心中大喜,遂奋力前游,向着那一丝明亮前行。
徐恪一边下潜,一边前行,也不知奋力游动了多久,只见前面的亮光初时隐隐约约、恍恍惚惚,到后来渐渐发亮,渐渐明晰,就仿佛他正往湖面上升一般。然徐恪此时,双足兀自在奋力下行。
终于,徐恪脚下一顿,双足已然踏在了一处坚实的土地上,此刻他身旁光照充足,好似已进入了另一处洞天。
徐恪抬眼打量四周,只见周围尽是干净澄澈的湖水,脚下是绵软松散的沙石,不时有几条一人多长的大鱼从他身边游过。那些大鱼也不惧生人,直到徐恪走到近前,也不逃逸。
此时的徐恪,已猜测不出这香湖之底究竟有多深了。他见东边的亮光仿佛更是充足,便举步往东而行。
一旦脚下有了坚实的土地,徐恪前行的速度就大为加快。他往东大步而行了一刻之后,却见前方的水底,路面又渐渐变陡,就仿佛这一处的湖底,全都变成了斜坡。
徐恪便接着往斜坡上攀行,好在他内有护体神功,此时凭着一股悠长的内息,他虽身在湖底,但脚下不停,非但身无挂碍,且奔行之快,犹如在平地上一般……
又大约行了半个时辰之久,徐恪见前方的亮光已越来越盛,到最后几如地面上一般,他暗提一口真气,猛地往上一跃,果不其然,他已高高地跃出了湖面之上!
徐恪双脚落地,往四周看去,只见自己恰立身在了一个山洞之外,头顶一轮巨大的瀑布正倾斜而下,那清澄碧玉般的水练,全都打在了湖面之上,激起了一层层的水浪。
瀑布如银河倒悬,无穷无已地倾斜而下,水花如银光四射,前仆后继地奔腾颤动,这一幕人间奇景,只看得徐恪不由一呆。
想不到,他沉入香湖之底,又往东攀爬了大半个时辰,竟来到了这么一处洞天福地!
徐恪抬起头,见山洞顶端的石壁上还刻着三个古字,他依稀记得那三个字应为“水帘洞”。
“水帘洞?”
徐恪反复默念着山洞之名,他再凝神打量四周,只见四周全是高不可攀的悬崖绝壁,那明亮的日光正是从绝壁之上,直射而来。而那一道无穷无已的巨大瀑布,亦是从某一处断崖前倾泻而下,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了洞口的外围,其状恰如一道水帘……
这一幕场景,他总觉得,似乎在哪里经历过。
他看着身旁高耸入云的绝壁,自忖就算长了一双大鹏之翅,也飞不上去。此刻,除了身后的湖面,以及身前的山洞,他已无处可去。
于是,他便抬脚跨步,走过了瀑布,走入了水帘洞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