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初三、亥时、徐府后园】
毛娇娇化作原身一只小花猫的模样,深夜匍匐于徐府后园的墙头,听到徐恪说:“若是我将毛娇娇带到了圣上的面前,圣上刚刚经历了失子之痛,必然会将毛娇娇给大卸八块,凌迟处死!”她吓得心中突突乱跳。不过她听徐恪先前说过:“胡姐姐,你也知道,就算我眼下见着了毛娇娇,我也下不去手抓她!”她不由得又感欣慰,心想,算你这小哥哥有良心!不枉我大姐这么喜欢你!
早在三月初三那一夜,毛娇娇就已在长安城南的小树林中遇见过徐恪。当时她听徐恪自称“千户”,最后又言道:“你走吧,记住,下次你若再敢随意杀人,徐某定会取你项上人头!”她对这位“徐千户”已是又爱又恨,爱的是对方生得俊俏风流,恨的是他竟如此不解风情,一出手就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不过,就算她再如何恨意滔天,可一想到徐恪那一张英气逼人的俊脸,心里头也立时恨不起来。
后来,她在得月楼中听得十二弟舒恨天说起他有个叫作徐无病的老弟,在青衣卫里当一名千户,她心中就猜测那人多半就是在城南将自己大腿割伤的“徐千户”。
明月被抓进青衣卫之后,毛娇娇找胡依依帮忙。胡依依想了半天,就说找“小无病”想想办法。毛娇娇当时就大致猜到了,大姐嘴里忍不住亲切叫着的“小无病”,想必就是那位在城南与自己交过手的徐无病了。
每当她想起这位徐千户长身玉立时俊朗的模样,持剑出招时那一股无双的风采,她都要忍不住心中一荡。可大姐答应她的救人的条件却是,让她无论如何都不得与“小无病”行和合之术。她当时怎能不又羞又恼?
毛娇娇心想,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就许你喜欢他,却不让我碰,大姐不是欺负人么!
原本,她以为,她与大姐心仪的那位“徐千户”定当再不会见面,可未曾想,她三天前外出寻猎,不想,却在周肩巨的宅子里不慎落入了周同的“魔爪”,而令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最后救她逃离牢笼的,竟然还是那位“徐千户”!
她被关在铁笼子里三天三夜,正自万念俱灰之时,蓦地见到了那位她心里一直又爱又恨的徐无病。她立时就如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她拼了最后的力气,又是“喵喵”乱叫,又是乱踢乱动,终于让周同心有所感,在最后时刻,将铁笼送给了徐无病。
这一刻,毛娇娇趴在徐府的围墙之上,悄悄地凝望着那位刚刚救了她性命的 “徐千户”,心中的感觉既如春风般欣欣怡然,又如细雨般丝丝怅然,既感欢喜,又觉失望,既有兴奋,又有伤心,当真是如潮起伏、百感交集……
闻雨亭中的徐恪,这时却朝胡依依问道:
“胡姐姐,你说……我还能怎么做?”
胡依依凝神想了一想,叹道:
“咳!……若我是你,也是为难!九妹我自然是不会去抓她,可你们老皇帝的旨意,又不得不遵,这委实是……难啊!”
徐恪想起下值之前,南宫不语所给的建议,遂道:
“不瞒姐姐,今日,南宫兄倒是向我献了一个计策,说让我找一只死猫送到御前,皇上那里,暂且糊弄过去再说!”
胡依依当即摆手,道:
“不可!此计拙陋,万不可行!先前你身为‘查案副使’,就算失职,也不是主责,这一点,皇帝比谁都清楚。他说要将你‘夺职下狱’,一半也是气话,等他气消了之后,对你的责罚自然也会免除。可你若是随意抓一只死猫送到御前的话,那就是‘欺君’,依姐姐之见,你们皇帝的心性,失职可忍,欺君万不能忍,你若那样做,无异于自寻死路!”
徐恪连连点头道:
“姐姐说的在理!我也不赞同这以假乱真,糊弄皇上的法子。我身为猫妖一案的‘查案副使’,猫妖害死人命,我理当负起失职之罪!既如此的话,明日我索性自己跑到诏狱里去算了!”
“你自己跑到诏狱里去?……”胡依依忧心道:“你们青衣卫的诏狱,姐姐可听说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乌烟瘴气、肮脏腐臭,你在那里如何能呆得住?”
徐恪笑着安慰道:
“胡姐姐放心!原先天牢里有一间牢房,是我当日安排给李君羡大哥住的,如今,那间牢房也还空着,明日我让手下收拾收拾,住进去就行!”
“可是,那毕竟是牢房呀!”胡依依依然眉头蹙拢,忧心忡忡。
“不碍事的!我毕竟还是青衣卫的巡查千户,天子至今也没有将我夺职下狱的诏命下来,此番是我主动进到诏狱,那里的卫卒也还是我的手下,姐姐放心,我就算呆在诏狱内,管保与住在客栈里一样!”
“可是……你身边也没一个照顾的人,这一日三餐,日常起居,又当如何?”
“哈哈哈!胡姐姐,我又不是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徐恪忍不住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又接着宽慰胡依依道:“而且,我此番进入诏狱,也只是住进牢房里而已,又没有人会将我手脚捆缚,铁链拷住?姐姐丝毫不必忧心,待天子气消之后,他自会降旨让我自诏狱里出来,到那时,我这一关也就算过去了!”
胡依依又仔细地想了一想,亦觉徐恪所言甚为有理。眼下,除了让徐恪主动进入诏狱中,还真是没别的法子可行了。
天子在三日前的早朝上,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已对徐恪下了口谕,这一份旨意,就算天子此刻已有了悔意,也已是无法收回。那么,到了明日午时,与其等天子派人送徐恪进入诏狱,还不如,徐恪自己主动走进诏狱里算了。
胡依依只得又叹了一声,道:
“好吧!若实在没别的法子,那也只得如此了!你这一趟诏狱之灾,也算代九妹受过了!姐姐要替九妹好生谢谢你才是!不过,小无病,你在诏狱中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呀!白天你要吃好,晚上你要睡好!姐姐过几日就来看你!到时候,姐姐给你带一些好吃的,还有暖和一些的被褥……”
“千万不可!”徐恪急忙摆手道:“胡姐姐,我这一趟要进去的可是我大乾的天牢!那里光是半尺厚的大铁闸门就有三道,那可不是寻常人能进的地方!姐姐若是有事,让书仙老哥过来找我即可,姐姐万万不可前来!”
“小无病,姐姐知道,你是心疼姐姐,不想让姐姐去闻那里腐臭难闻的气味,去看那里怵目惊心的惨象,可是,你若呆在诏狱里的时间太久,姐姐还是不放心……”
“放心吧,姐姐!不会太久的,说不定要不了三五天,我就出来啦!”
“嗯!那是最好了!”
……
接下来,两人又在闻雨亭中聊了一会儿,徐恪问起姚子贝最近的身体状况,他见小贝总是闷闷不乐,未免有些担忧,胡依依只说子贝妹妹孕期略有不适而已,叫他无需担心。
见已是深夜亥时,两人便各自起身,回房休息,路上,徐恪想到自己此番进到诏狱,实不知会几天后才能出来,于是又叮嘱胡依依道:
“胡姐姐,还有一事!”
“什么?”
“那位明月姑娘,此刻就一个人住在长乐坊的‘云起客栈’内,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委实也怪可怜的!而且她身上所剩银两已然不多。姐姐若是见到你的九妹,不妨跟你九妹说一声,就说明月正在客栈内等着她呢!让她早些去接……”
“好!姐姐记住了!可是,你自己就要身陷牢狱中了,眼下,竟还有心思记挂别人,咳!……”
……
……
一直到徐恪与胡依依都离开了后园,各自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躲在墙头的毛娇娇才悄然地爬出墙头,一纵身,跃出了徐府之外。
她心里想,原来,这位徐无病非但救了我,还救了明月姐姐,而且,他为了救明月姐姐,竟不惜得罪大乾的皇帝,将自己送进了诏狱!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位好人!
对于徐恪,毛娇娇此时业已全无恨意,只有感激了,而且她这一份感激之情,已恨不得以身相许。然而,她心中又徒然升起了一股巨大的失望与惆怅,心道,这么好的一个男人,可偏生却让大姐抢先遇上了,大姐既然如此喜欢他,我怎好强行夺大姐之所爱?
毛娇娇望了望天,原本她还想径直去客栈找她明月姐姐,可转念一想,如今已是亥时深夜,眼看着子时已将临,若此刻遽然前去,兴许会扰了明月的清梦。
于是,毛娇娇便想着等明日一早,再去会明月不迟。她随即转而往南,向着长安的南城门方向,大步纵去。
毛娇娇依旧是一只小花猫的模样,纵跃于各处屋顶的飞檐翘角之间,只一刻之后,她便已跳出了城南的明德门外。
她来到南郊外的空地,立时元神一挣,又变回了人形,施展轻功,接着往南,如风而行!
她奔行的方向,竟也是城南的金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