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初十、午时、长安城兴庆宫】
世界恢复光明之后的第三日,长安城又迎来了另一个好消息,皇帝李祀要在今天迎娶昔日天宝阁的大小姐慕容嫣为后。消息一出,整个长安城又是一片欢腾,大街小巷中,不分男女老幼,人人都在津津乐道着皇帝的婚事。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欣喜与兴奋的神情,似乎,皇帝要迎娶的,并非普通的人间女子,而是自天宫降下凡尘的一位仙女。对于老百姓而言,人间的天子与天界的仙女,这样的结合自然是老天爷赐给人类的莫大礼物。
此刻,一轮旭日依旧自东面升起,高挂于云空之上,耀眼的阳光照得长安城格外明亮。屋宇、楼台、瓦舍以及石板铺就的路面上,到处都洒满了金色的阳光。人们走在温暖的阳光里,个个都是脚步从容,面色欢愉,相互道好,笑逐颜开……在阳光和雨水的滋润之下,这一座大城已焕发出全新的生机。
兴庆宫内更是一片喜气洋洋,皇宫中原本有限的物资,此时几乎全被拿出来用在了这一场册后大典上。整座皇宫已被人连夜清扫,每一处死角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每一处墙面都已粉刷一新。大红的地毯一直从紫宸殿铺到了兴庆宫大门之外。所有的墙门、廊柱、照壁上尽皆装点着艳红的绸布。步道两旁、丹墀之下到处列满了迎亲的仪仗,所有的文武百官尽都汇集与紫宸殿内。一阵风来,吹得各种彩旗迎风猎猎作响,奇异的香味飘散于大殿内外……自世界魔化以来,兴庆宫里还是头一次这么热闹。
吉时一到,慕容嫣便坐上了皇帝专门派来迎接她的御辇,由迎亲队伍簇拥着,出了醴泉坊,直奔兴庆宫。
胡依依与怡清她们本要随行,慕容嫣却坚决不许。众女无奈之下只得挥泪与她作别,眼睁睁地看着她坐上御辇,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辚辚而去……
在迎亲仪仗的护送之下,马车往东缓缓而行。满城百姓几乎都已出门,尽皆立于道路两旁,争相一睹皇后芳容。李祀还派出了一个人数不少的宫廷乐队,一路上尽是锣鼓喧腾、唢呐声声……这一场万人围观的盛大婚礼,可谓是盛况空前。
百姓们远远看着御辇行来,在红绸布盖之下,只隐约看见车内端坐着一位窈窕的女子身影。至于车内女子长得什么模样,身形如何,多少年纪,却是无人能够看清。喜好热闹的长安人,见状自不免纷纷议论了起来:
“你知道,这位慕容小姐是从哪儿来的吗?”
“当然知道啊,她就是先前天宝阁的大小姐,听说还是长安城第一美女呐!”
“‘长安第一美女’?怪不得,皇上会看上她呀!”
“那是自然!听说皇上当年还是晋王爷的时候,就已经看上人家慕容小姐啦!只不过,那时的晋王好几次登门求亲,可都被慕容小姐给回绝了。想不到,这位大小姐最后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
“情形不一样了呗!当年,晋王只是一位亲王,如今,晋王可是咱们的万岁爷了!慕容小姐进宫之后,从此就贵为皇后,母仪天下了呀!”
“咳!想不到,象慕容小姐这样的人,到最后,看重的还是皇后的名分。”
“那是肯定的呀!现如今,那些魔物们都已经死光了。以后,这一整个天下都是咱们万岁爷的。你想想,这皇后的名分,试问普天之下,有哪一个女子能够拒绝呀?”
“也是哦!我听说,咱们的皇上还是一位美男子呢,都已经四十好几的人了,看上去还跟二十出头一样!上元节那一日,皇上亲自到东市慰问百姓。我家隔壁的二丫,看到了皇上的样子,回到家里就跟她爹吵嚷着要入宫去当宫女呢!”
“哎!我要是一个女人,我也想嫁给皇上啊!话说回来,咱们的万岁爷可真够痴情的呀!他这十年来一直未曾婚娶,单等着今日迎娶慕容小姐进宫呐!”
……
慕容嫣坐在皇帝御用的马车内,对于车窗外百姓的喧闹之声却是充耳不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病哥哥,眼下你还好吗?不知道皇帝能否兑现昨晚的诺言,今日下午就将你放回家中。如若他不遵守诺言,那我就……以死相逼!
过得半个时辰,大红御辇终于徐徐进入了兴庆宫大门之内,直到紫宸殿外方才停下。那京城大总管宋锦桦亲自带着迎亲卫队,恭恭敬敬地将慕容嫣迎进了紫宸殿内。
世界魔化已久,李祀手下的所谓“文武百官”,其实也就三十几人,其中竟找不到一位原属礼部的官员。对于册封皇后大典,相应的礼仪流程,皇帝手下的一众臣工均是不甚明了。再加天子娶妻心切,时间又是如此仓促,是以这一套所谓的帝后成亲典礼,一切都只是临时筹划而已。与其说这是一场盛大的册后典礼,倒不如说这更像一次乱哄哄的聚会。
此际,见慕容嫣已缓步进入紫宸殿内,李祀当即起身离了自己的龙椅,快步向慕容嫣走来。群臣只见他满脸欢欣之状,嘴巴已笑得合不拢嘴,恨不得立时上前,一把就要抱住慕容嫣……
排列在大殿两侧的众大臣,见皇帝竟然离开龙椅,亲自走向殿门迎接,各自都露出惊讶的脸容。大臣们只得全部起身离席,也都跟着皇帝走向殿门外。
李祀走到慕容嫣的身前,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一双小手,悦然道:“慕容小姐,你来啦!”
慕容嫣抽出了自己的双手,当先问道:“徐将军呢?你何时放了他?”
李祀笑道:“你放心,再过三个时辰,我立时放人!”
慕容嫣又回身望向殿外,她抬头仰望着天空,此时正值晌午,旭日当空,长天万里无云,空气中仿佛都有甜美的味道。
世界魔化的这九年半时间里,她几乎没有大口的呼吸过一次。在黑烟和毒尘的覆盖之下,空气里到处都是苦涩又难闻的味道。平时的她们,外出都需带着面罩,若是出得城外,更加不敢大张其口。此时的慕容嫣,大口呼吸着周围清润的空气,她闻着空气里的那一种甜美,内心却突感一阵疼痛。
“无病哥哥,嫣儿今天出嫁了,我多想牵着我步入大殿的那个人,就是你呀!”慕容嫣的脸颊上,不知何时,已滚落两滴珠泪。
“慕容小姐,典礼马上开始,大臣们都在等着,请!”旁边的李祀,右手前伸,催促道。
慕容嫣只得伸手抹去眼角的泪珠,往大殿中央迈步而入。
大殿内早已备好了香案红烛等物,司礼官也已躬身侍立于香案之旁。所有的文武百官尽都恭立于两旁,就等着皇帝与她交拜之后,再由殿中内侍高声宣读册后诏书,这一场册后大典,就算礼成了。
慕容嫣一步一步走向大殿内,每走一步,都心如刀绞……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清越悠扬的笛声,那笛声虽不甚动听,然吹笛那人似有深厚的内功,笛声远远地穿透屋梁而来,整个大殿中,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锦桦,这个时候了还吹什么笛?你去看看,是哪个乐师这么不小心?”李祀转身面向后头跟着的宋锦桦,冷脸数落道。
“是!我这就去看看……”宋锦桦应了一声,正欲前去查询,但转念一想,不对,咱们的宫廷乐队里也没有安排人吹笛啊?
笛音已越来越近,越吹越响,慕容嫣闻听之下,不由得心中一喜,她立时又转身奔向殿外。果不其然,大殿外,自屋顶忽然缓缓飘下来了一位青年男子。他人在空中,口吹玉笛,一身玄色长衫随风飞舞,恍若一位从天而降的天神一般……
只见那人,年纪三十挂零,身长七尺有余,面色清朗、不怒自威,身姿挺拔、风采卓绝,形似渊渟岳峙,气如灿霞喷吐,端的是龙凤之姿、天目之表!
“二哥!”慕容嫣疾步奔到了慕容桓的身前,惊喜地呼道。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昔日天宝阁的二公子,被誉为“武功天下无双”的慕容桓。
“三妹,二哥来迟了一步,让你受委屈了……”慕容桓走上前一步,将妹妹揽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
“不迟不迟!二哥来得正好!”慕容嫣扑在了她哥哥的怀中,情不自禁,已喜极而泣……
“大胆贼子!竟敢擅闯宫门,扰乱大典,你可知所犯的是死罪么?!”不知是哪个大臣,这时候竟朝着慕容桓大声呼喝了一句。
李祀苦笑着向大臣的队列中望了望,不用猜也知道,那位喊叫的大臣定然是从未曾识得慕容桓的大名。
而那个喊话之人心中也是异常纳闷,他看了看队列中的其他文武百官,包括总揽大典事宜的京城大总管宋锦桦,还有名震京师的青衣卫大都督沈环,甚至是那位性如烈火的大丞相长孙顺德,此时竟然都默然无语。所有人面对着这位“不速之客”竟都不敢说话。他立觉此中必有蹊跷,不由得深悔自己刚才失言……
“原来是大舅哥来啦!大舅哥到了长安,怎地也不派人通知一声?朕也好亲自出城迎接啊!”李祀走到了慕容桓的身前,笑着说道。
“谁是你的大舅哥?”慕容桓抬头,两道森然的目光直直地射向李祀的双眼。
此时的慕容桓只是静静地伫立在殿门外,他脸上根本没有任何表情,但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王者的气息。那一种气息,恰似俊龙独步于天下,孤凤傲翔于环宇,直压得李祀仿佛喘不过气来……
李祀不由得低下了头,不敢直视慕容桓的眼神,讪讪地笑道:“慕容城主,你来得正好!今日恰是朕与令妹大婚之典,过了今日,慕容城主就是朕的大舅哥,咱们可都是一家人了……”
“哈哈哈!这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小嫣的父母已不在人世,我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你要娶我的妹妹,可曾问过我同意了吗?”慕容桓冷笑道。
“放肆!什么人在皇上面前胆敢如此无礼!左右与我拿下!”这时殿外又匆匆跑过来一队卫兵,那领队的卫队长见有人在圣上面前,竟敢如此傲慢无礼,顿时出言呼喝道。看得出,那卫队长非但从未见过慕容桓,而且想必是平常就负责守卫宫门,是一个极其负责的卫队首领。
李祀却朝那名卫队长白了一眼,怒斥道:“不长眼的东西,这位是鼎鼎大名的燕州城主,朕的大舅哥,还不快给国舅爷行礼致歉?!”
那卫队长闻言一愣,他心领神会,立时换了一副好脸色,躬身向慕容桓连连作揖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
国舅爷大驾光临,望国舅爷恕罪,恕罪则个……”
慕容桓却连看都没看那卫队长一眼。
李祀又笑着言道:“慕容城主,朕与令妹的婚事,乃是我俩共同商量好的,只因你远在燕州,传讯不便,是以你直到今日才知。原本,朕就想好了,待我们大婚之后,就派人将这件大喜事,赶往燕州去通知大舅哥的……”
慕容桓冷哼了一声,转头向慕容嫣柔声问道:“三妹,你愿意嫁给他吗?”
慕容嫣摇了摇头。
“走,咱们回家!”慕容桓拉着自己妹妹的手,回转身,就向宫门处行去。
这一下,李祀的脸上当真有些挂不住了。寻常人家若遭女方悔婚,都要忍不住恼怒记恨。更何况,他好歹也是一位天子,如今,当着天下人的面被人悔婚,这种奇耻大辱,叫他如何能够接受?
李祀回转身,朝侍立一旁的沈环看了一眼。那眼神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京城里的卫队都是你来统领,你的青衣卫也是专替天子办差。如今,天子蒙羞,怎么才能帮朕找回颜面?这档子事,除了你,还能交给谁?
那新任的青衣卫大都督沈环,原本躲在队列中不愿出头,此际见皇帝紧盯着自己,心知再不能推脱。他只得硬着头皮出列,飞身拦在了慕容桓的面前。
沈环向慕容桓拱了拱手,努力堆出了一副笑脸,恭敬地言道:“慕容城主,且先留步,留步!咱们有话好好说呀!今日这一场册后大典,皇上早已经昭告天下。再者,令妹昨日也是亲口应承的,怎能说反悔就反悔呐?”
慕容桓冷然道:“我若不想与你好好说话呢……”他嘴里说着话,脚下仍然不停,直逼得沈环一步步退向身后。
这时,先前的那名卫队长也已大声示警,驻守兴庆宫的一个百人队尽皆围拢了过来,堵住了慕容桓的去路。
然而,慕容桓身形所到之处,众人均未见他是如何出手,便有十余个卫兵远远地摔了出去。到后来,卫兵们都不敢靠近慕容桓十步之内,各自手握长枪,远远地围拢着他兄妹二人。
那卫队长见照此下去,定然是无人能挡得住慕容桓出门。情急之下,不等沈环下令,他便高声大呼道:“弓箭手,准备!”
立时就有十余位弓箭手,张弓搭箭,在宫城的外围,远远地对准了慕容桓兄妹二人。
同时,不知是何人传讯,宫门外又有一个百人队奔了进来,加入了战团之中。
慕容桓脸色微微一变,他忽然定住了身,一字一句地说道:
“李祀,别逼我动手……杀你!”
众人只见慕容桓仿佛口唇未动,但那几个冰冷的字眼,却徐徐传入了所有人的耳朵中。那声音沉缓有力,仿佛一根根冰锥一般,直刺众人的耳膜,有几位胆小的大臣,忍不住吓得浑身一哆嗦。
李祀闻言,后背也起了一阵凛凛寒意。他早就听闻天宝阁少主武功几乎天下无敌,今日委实不愿与对方为敌。怎奈,今日这慕容桓也太不把他放在了眼里。当众悔婚不说,言语还这般蛮横无礼!这件事若传扬了开去,让他这位皇帝,今后还有何面目再统辖百官、君临天下?
而此刻的沈环,身为大殿内的第一高手,虽紧紧跟在慕容桓的身后,但还是没有勇气发起攻击。
李祀的心中天人交战,矛盾异常,想和,对方不愿与你讲和,想忍,也着实忍不下这一口恶气。一时间,这位皇帝也怔在那里,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宫内的两百守卫,虽然层层包围住了慕容桓,然而,慕容桓却只当他们如同虚空无物一般。
这一下,双方就对峙在了一起。本来,若等到大典完成之后,这两家人便会组合成这世上最亲密的一种关系。可此时此刻,场上已剑拔弩张,气氛紧张至极!而最要紧的,慕容桓还在等着李祀的答复。如若这位皇帝再不下令撤下弓箭手和其余的守卫。天知道下一刻,慕容桓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来?!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李祀的额头上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做梦也未曾料到,自己精心筹划的这一场大婚,竟落得眼前这一个僵局。
听说这慕容桓武功天下无敌,可毕竟只是听说而已,朕还未曾亲眼见识,在我大殿重重兵马围困之下,难道他当真敢弑君不成?
如若就这么放任他们离开,他眼里还有朕这个皇上么?大臣们会怎么想朕?普天下的老百姓又会怎么想朕?有这些弓箭手在,他还有所忌惮,说不定为了怕误伤他妹妹,还会服软与朕讲和。若我下令撤了弓箭手,他岂非更无忌讳,可以肆意妄为?
李祀就这么胡乱想着,眼见得慕容桓已经失去了耐心,立时就要暴起发难!
从慕容桓坚毅而森冷的眼神中也可以感知到,这天底下,不管是谁,若是危害到他妹妹的性命,他都会瞬间出手,结果掉对方的性命。哪怕你是一位主宰天下的皇帝……
这时,兴庆宫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守门的卫兵们纷纷让在了两旁,又有一队人马冲了进来。
当先一位女子,大声朝里面呼喊道:“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