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善原也出自望月谷,但辈份高童信几辈,童信入宗前,他已经破境结丹,转入精研堂深造。
参合宫弟子修行,从弟子堂起始,对于弟子堂,不免会有一种眷恋之情,但各人际遇不同,资质不同,当初并肩而行的同堂师兄弟,会在修仙长路上渐次凋零,到最后留不下几个人,而故人渐渐逝去,对于弟子堂的感情自然随之减淡。
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旧年。这句话恰有“望月”二字,也贴合秦子善对望月谷感情,只剩感慨伤怀而已,所以转入精研堂后,很少回望月谷。
童信和他交际不多,听过他授课,但当时正值血气方刚,注意力全在风姿绰约的师姐身上,压根儿也没听进去。
童信反问陆缺:“你突然打听秦长老做什么。”
陆缺替童信拍了拍法衣的灰烬:“我觉得我跟秦子善可能有仇。”
“我都没见过秦长老几回,何况是你,仇从何来?”
“童掌事,您老是炼器练傻了,要不先歇两年缓缓神儿。你想啊,秦子善出自望月谷,叶间川也出自望月谷,资质又高,悟性又好,长得也不赖,能不讨秦子善欢心?我猜叶间川在精研堂那几十年里,肯定备受秦子善器重,关系犹如亲师徒。”
啪,童信拍了下巴掌:“还真是,叶间川到精研堂后的确备受秦长老关怀。”
童信接着又道:“可叶间川毕竟是九溪学宫安插在咱们宗门的奸细,秦长老段不至于因为一个奸细,就和你过不去。”
陆缺笑了下:“秦长老才华如何?”
“听望月谷的长辈说,材质挺出众。”
“哦。”
“妙言宗的秦如绪,你肯定熟悉。”
童信不怀好意地扫了一眼陆缺,这一眼,仿佛是在怀疑陆缺和秦如绪有奸情,最起码也有暧昧。
陆缺皱眉道:“不算很熟悉,没见过几次。”
“秦如绪就是秦长老的本家后辈,都属于景州秦氏,景州秦氏也算大姓,虽不是修仙世家,但出了不少修士,咱们宗门、北武宗、妙言宗、斩剑宗都有。”
“当初构陷我,被我弄死的秦会,也是景州秦氏?”
不是陆缺提起秦会,童信都把这人给忘了,压着八字眉道:“对,要说你结仇是结得不少。”
“还不都是为了维护宗门声名,玄门正宗声誉。”
童信张张嘴,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回以干笑。
而后童信带着白玉葫芦回炼器坊,修复此灵器,究竟要耗费多少修行资源,还得仔细研究一番。
陆缺和巡查完炼器坊的顾近长等人,接着赶往下个职能堂口。
路上。
陆缺默默思量,秦子善八成是萧云灿的军师,此人风度潇洒,宛若文人高士,谦谦有君子之风,上回观战,乔元汐、梁焰等人皆有议论,唯独他一言不发,好像有点不叫的狗咬人的意思了。
陆缺遭叶间川算计,遭乌金血傀劫杀,心里还有点怵九溪学宫那种君子之风的,秦子善与其相似,打听清楚底细,也好提防他一手。
………
到了雨季,靖南郡连日降雨,一向温和的小宁河也漫出河道,淹到三桥镇,街上积水没膝。
夜里。
靖南郡镇邪司的仙尉,如雨前的蜻蜓,在天空乱飞,四下寻找被洪水冲走的人。
地上百姓划船的划船,淌水的淌水,或点灯笼,或举火把,都在尽力救灾救人。
一道肉眼不可察微弱涟漪,从三桥镇流过,落到梅山山脚,无人发觉,但“陆子虚”的坟冢前多出了道人影。
此人身材高大,身披灰袍,腰间悬着一块儿木制牌子,方方正正,纹理黯淡,像是很多年的老木料,系木牌是的根黄色麻绳,丝线已经开叉,毛绒绒的。
灰袍人伸出手,捏了次指诀,陆子虚的坟墓立马从中间分开,墓堂中的棺木自然悬浮到空中。
靖南气候潮湿,棺木保存不了多久,加上陆缺当初选的是便宜的杨木棺材,埋在地里近三十年,棺材板不免糟朽,升到半空哗哗地掉土掉渣,还掉下来几只白胖如蚕的虫子。
灰袍人衣袖拂动,棺木上的泥土随之剥落,接着吱吱几声,生锈的棺材钉弹出来,棺材板打开。
陪葬品有对船桨,有只皮质水壶,都是陆缺在世俗的身份陆子虚,生前所用之物。
“倒是简朴。”
灰袍人说了句,同时摊出手掌,出现只乌金打造的锦盒,四四方方,长有一尺半,宽一尺,厚六寸余,上面篆刻四个神虞古体字:
“天枢百里。”
灰袍人取出一支驳铜片压在锦盒上,将之放入陆子虚的棺木之中,遂又施法打出道土黄色禁制,防护棺木,避免被土壤中的水分腐蚀。
做完这些,他又把棺木沉入墓堂,把坟墓恢复原样,接着身影慢慢消散,像是一抹融化在夜幕里的水烟。
棺木静悄悄地躺在墓堂,里面放着不明来历的乌金锦盒,及一片驳铜片,驳铜片也刻了几个字:
“雷干炬留。”
几天后。
天气放晴,三桥镇的水也退了。范七来到梅山山脚,查看大哥陆子虚的墓穴是否塌陷…一下大雨,很多墓穴都会塌。
但到了墓前,一切完好,以范七的区区修为,也感知不到墓堂里的禁制,他遂放下心,快速返回真元宗。
海上四宗虽然没能合并,可这些年弟子渐多,来往越发频繁,联合举办了四宗弟子大比,凡金丹境以下的皆可参与,范七也得回去准备准备。
他被陆缺改善过资质,无奈根底太差,改善以后仍属中流,只是为人不肯服输,用功用的勤恳,欲和四宗弟子争个高低。
临近真元宗,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从侧面飞来,手里拎着酒葫芦,边喝边笑,到范七跟前打了个难闻的酒嗝。
此人正是无虚海当年的交际花燕常,邬文豹过世后,他真元宗做了客卿长老,指点真元宗弟子修行,偶尔也帮杜青青和外宗同道联络,但现在寿元只剩四五年,便又开始醉酒潇洒。
看见范七,燕常先开口道:“范七,怎么不待在宗门修行?”
“靖南连日降雨,担忧我大哥的坟墓垮塌,回去看了看。”
“你…你这小子倒是重情义。”燕常阅人无数,自能看出范七人品端正,心里很是喜欢,举拳捶范七胸膛道:“准备的怎么样,有信心吗?”
范七点点头:“有点。”
“待会儿我陪你练几招。”
“谢谢燕长老。对了,燕长老见多识广,我想请教燕长老个问题,如我这样,修行多少年能与我们府上的侯爷比肩?”
………
(注: 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旧年。语出赵嘏(念gu),江楼感旧。他还有两句很有名的诗: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