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回归北平,以燕王之尊,领大将军衔,总督辽东都司。朱棣默不作声的接受了李芳远来自光州的几次善意问候,以及许多劳军物资也笑纳了,李芳远一切都处于兴奋中,连奄奄一息的父亲李成桂也顾不得去看一眼,在那里忙着套交情,忙着准备摆驾回汉城的事宜。
但是这一切良好的气氛都被来自日本的消息所破坏,特别是李芳远在听过绝海中津的阐述后,更是如丧考妣,垂头哀叹不已,高丽的对外情报,由于受到大明的刻意压制,显得消息十分闭塞,日本也是如此,要不是张定边让德阳禅师拿来的《大明周报》以及其他证据,别说是李芳远,连足利义满和大内盛见也不会相信。
当然大内盛见早有被攻击的准备和觉悟,因为开始好像大明水师就是冲着他而去的。尽管这种准备在大明水师的威胁下是那么的软弱无力,但总算是有心理准备,可是李芳远和足利义满连心理准备也没有,一切都变了。
但是李芳远的懦弱还是没有变,一般弱小国家或民族受到威胁时,本能的就是找到盟友和靠山来保护自己,可是由于高丽有陆地与大名接壤,而且他们连区区一个大明叛军都抵挡不住,更不要说是大明的正规新军了,高丽也有自己的情报系统,不过没有锦衣卫完备和正规罢了。
不过大明的基本动向他还是清楚,对于这个强大的邻居,高丽实际上的宗主之国,怎么也兴不起正面和其作对的念头。所以当听到绝海中津代表足利幕府的邀请时,尽管知道足利幕府正在努力和大内氏达成和解,还有琉球的加入,但李芳远还是没有那个胆量下定这个决心。
高丽比不得日本和琉球。大明不但要靠水军,而且最后还要动用陆军。高丽还没有大明的一个中等府管辖的地方大。而且又有陆地接壤,大明一怒。自己就是首当其冲的发泄对象,他李芳远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犯这个错误,大不了就是和明朝谈些条件,自己还让恭让王登基做傀儡就好了。
反正只要遂了大明皇帝的心愿,天朝上国一般是不在外藩驻兵的,等把北平军那些瘟神送走,在高丽做主的还不是他李芳远吗?
这边算盘打的哗啦哗啦响,却是急坏了绝海中津。本来以为最好完成的任务,但是到了他手上,却成了难题,足利义满为了表示诚意。甚至许诺将对马岛让给高丽,那可是除了日本四岛外的最大岛屿啊,为了这次联盟,日本算是下了血本。
至少绝海中津是这么认为,他却没有想到。只要是连接内陆的国家,在当时根本就没有眼光看往海外,也从心眼里就看不起那些小岛,也就日本把那片土地看的十分重要,对马岛对于高丽没有什么。但是对于日本,已经觉得是天大的重礼了,这也可能是出自于岛国人自卑心理的小气吧。
足利义满也没有仔细想一下,当年无论是高丽,还是高丽的李氏父子,都宁愿冒着得罪大明的危险,去抢占辽东那片如今还是荒瘠的土地,也不愿意用眼扫身边的日本,不是打不过,高丽的造船技术当初领先于日本,人口应该也不弱于日本,最重要的是,高丽集权,而日本天皇权力向来不太大。
大明之人光知道倭寇的可恨,但是在日本人的眼里,新罗贼这个称呼,也连绵了几百年日本人的梦魇。把日本沿海搅的是不得安宁,而新罗贼,和倭寇一样,是一群流浪的海盗,不过身后都有官方的身影而已。
拿对马岛换取高丽这个盟友,恐怕还打不动李芳远的心,绝海中津无计可施,觉得最近几年,无论足利义满托付自己什么事情,都完不成,难道是自己的孽业?劝说大内义弘罢兵、劝说琉球不要支持大内氏,都以失败而告终,而这次和高丽的结盟,明明是小国自保的唯一道路,他想不出李芳远有什么理由拒绝,但偏偏是李芳远和藏起了猫猫,最后连见也懒的见他了。
无计可施之下,只能寻找别的途径,于是又通过高丽的僧侣,接触到李方毅,然后见到了奄奄一息的李成桂。
但是又失望而归,别说李成桂现在已经是神智不清,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就算是能理解到联盟的好处,李成桂也劝说不了儿子,李方毅私下的这样说,李成桂的这个儿子,竟然有了出家的念头。
绝海中津心里升起一阵无力,已经七十岁的他,因为过着苦修的生活,到现在基本上已经是油尽灯枯了,他能感到生命在一天天中流逝,坐化的日子不远了。难道佛祖就不再护佑日本了吗?
不过正在绝望中,突然发生了一件事,让他觉得自己错了,佛祖还是在护佑着日本,而天照大神也在护佑着他的子民。确定此事后的绝海中津,竟然放弃了神道教和佛教的根本分歧,将两股神灵共同想了出来。
因为有一天,他突然受到李芳远的召见,过程很快,几乎没有进行什么废话,李芳远出乎意料的爽快,答应了和日本的结盟,前提是,日本必须和大内氏达成共识,并能得到琉球粮食的支持。并婉转的拒绝了其关于对马岛的提议,一切来得是那么突然,绝海中津简直就觉得是在做梦。
另外,他还请足利义满派出能做主的使节,协调大内家的使节一起来高丽议事,以便于在大明限期说明缘由之前,做好一切准备。但并未告诉绝海中津具体的原因,因为他只是个和尚,代表不了日本政权。
绝海中津欢天喜地的离去,这一切都没有任何人阻拦,但是他的行踪以及李芳远的态度,已经落入了锦衣卫的探子眼中。
谁也不曾料到的是锦衣卫的渗透能力会如此厉害。加上李氏王朝不择手段的抢夺大明人口,不管是女真人还是汉人,在高丽各地都很吃香。
从绝海中津踏上高丽土地的那一刻起,就被盯上了。在这方面。他不是没有防备大明的窥探,而且还有很高的警惕。但是高丽方面的高度重视,和平时日夜穿梭于高丽贵族家中暴露了他的真实目的。
疏忽的只是自信自己无破绽。本来就是和尚。扮的仍是和尚,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正是这点自信。使他出了纰漏。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他忽视了一个作为和尚的清修。一个和尚不去寺庙谈论佛事,反而穿梭于高丽李氏之间,引起锦衣卫探子的怀疑,一直悄悄跟随着他。
知道他是一个来自倭国的和尚之后,待他进入行宫面见李成桂时,几个锦衣卫的人潜入了他居住的房间。从绝海中津的包里,搜出了对马岛的地图和足利义满授予的金印、牙符等物。这些东西一在桌上摊开,大家马上就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和尚。分明是倭国派来的奸细。要不然,怎么会有幕府的授权。
在那一瞬间,绝海中津注定就要受到锦衣卫的特别关注,最后他高兴的顺着原路返回,沿途露出与来时所不同的欢颜。苍老的脸颊上竟然露出淡淡粉红,这一切都被锦衣卫的探子看在眼里,这个和尚肯定是达成了什么目的,才会显得有些回光返照似得兴奋。他们判断到。
没有上峰的命令,他们没有打草惊蛇。而是等其走了之后,加紧了对高丽王室的渗透,这个时候,韩庚从行宫内传出一个可怕的消息。这个消息不但被锦衣卫知道,而且已经在高丽境内传的是沸沸扬扬。
朱棣要插手高丽事务了!!这个消息并不是李芳远传出来的,而是通过韩庚传给李芳远的,由此一点,让大家陷入了一片迷雾之中,朱棣要插手高丽的事务,是大明朝廷的授意,还是燕王朱棣的私人行为。
本来北平一直都有暗中插手高丽事务,而且是直接站在了李芳远的对立面,不过暗中毕竟是暗中,现在猛然高调传出朱棣要插手高丽事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消息在传出的那一刹那,李芳远内心震动是大的。但他没有害怕,有的只是冷静,因为不用证实,他已经有八分相信了这个问题。
把最近大明朝廷上下的举动回想一遍,就不难判断出韩庚传出消息的真伪,朱棣要是真的没有插手之意,皇上控制其在京师那么久,才把他外派掌控军队,朱棣就应该稍微显得磊落一些。没有必要一到平壤,就把军队控制的那么死,以至于自己基本上得不到一点北平军内部的消息。
还有一条消息可以证实猜测,那就是韩庚在送情报出来时,说是李芳远在临幸自己时无意中讲出来的,而且声称自己见到了故人,这个故人就是曾经送他往北平去的徐福。徐福是魏国公府的家将亲卫,同时也是朝廷宣布缉拿的要犯之一,徐福的主要罪名,就是放走朝廷钦犯韩庚,谁知道后面有没有魏国公的身影。
韩庚说的话,可以证明两个信息,第一,那就是徐福本来应该再北平军中的,但是现在出现的光州,第二,就是李芳远竟然临幸了韩庚。
都知道李芳远嗜好男宠,但是韩庚已经年纪不小了,用色衰这个词形容一个男人,可能有些不恰当,但是韩庚最近几年的失宠是大家都知道之事,也因此很久时间以来,韩庚没有提供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而这次李芳远竟然临幸,说明了什么,因为他需要一个熟悉北平人物的亲信。而韩庚在大明居住数年,又去过北平等地,无疑是一个最佳的人选。
李芳远为什么需要一个熟知北平军内情的人,还让韩庚和徐福相见,这已经是一个很明显的事情了。李芳远毕竟是一个枭雄般的人物,他有着一种超出常人的分析能力。而且掌握高丽大部分权力已经近四年,又十分重视日常情报的归纳整理,使他可以有个综合而又理智的判断。
但是这种判断得出的结论是惊人的,他更不能不谨慎对待。
于是,李芳远下令高丽在北平的所有人员,无论是外围还是内线,全部都动起来,务必将事情查个详尽。他甚至要知道,燕王朱棣每天都在吃什么,见过那些人。这些人又去哪里了?连去过几次厕所也不能放过,总之就是不放过任何细节。
再加上如果大明真的要针对高丽有所行动。大规模的行动,难免要有大规模的人手调动,而且,朱棣之所以总督辽东都司,那是随着李芳远的移动而来,大明朝廷的骨干力量带来一部分,但是很多还留在汉城。组织这么大的行动,难免会从汉城抽调人手过来,而且要动用到潜伏很深的内线,这一切的一切。都落入了李芳远的耳朵中。
李芳远不是笨人,也有一定的手段,否则他也不会在几次的篡位中都是以胜利者自居,每次都得到了一定的好处,韩庚他这个当年十三太保中唯一幸存下来的男宠。失宠之后,除了能给大明造成自己懦弱怕事的错觉外,还有一个用途,那就是将大明在高丽的细作都引出来。
当然了,韩庚并不知情。他已经不可能再背叛大明,没有回头路了,当他目睹并亲手杀死自己那十二个兄弟或者是姐妹时,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韩庚知道,就算他诚心悔悟,痛哭流涕的向李芳远认错,并合盘说出大明放回自己的目的。李芳远也不会允许自己再活下去,他想活下去,就必须为大明锦衣卫效力。
所以他没有背叛大明,但是是谁背叛他呢?
李芳远临幸后安排他和徐福的照面,无疑是让他传递出去消息,并迫使锦衣卫动起来,那么他就有了和锦衣卫接触的机会,既然燕王朱棣要插手高丽事务,并且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那么自己必须要和朝廷直接联系,不能再对北平有所幻想了。
所以,在一个黄昏,锦衣卫佥事蒋怡被请到了光州所在的都护府,锦衣卫,在大明京师是个赫赫有名的衙门,当然蒋毅表面的身份不能是大明的锦衣卫佥事,他只能以别的身份出现,他在高丽的名字叫李毅。是山东祥和号的二掌柜,负责祥和号与高丽的贸易。其中贸易有走私的成分,主要是以棉花和纺织品为主。
他是以都护府要采办冬季棉衣之事被请来的。进了高丽光州都护府之后,蒋毅这里防卫森严,俨然不是请他来谈生意的模样,心知不妙,但是依旧没有慌乱。
“蒋大人,久仰久仰!!”
没有见到约他前来的都护金大人,却从后堂转出一个面如冠玉的年轻人,无须,还颇为英俊,蒋毅知道,但凡这种年轻人,在高丽都不能小看,因为可能就是李芳远的男宠身份而兼着重要职司,但是这一切都不如来人一语就道破自己身份的震惊。
他姓蒋,这一点,就连在高丽的锦衣卫也很少人知道,此人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说了出来,锦衣卫内部出了问题,蒋毅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一点。
左右看看,故作不解的朝那人一辑,微笑道:“这位大人,请问金将军呢?”
“蒋大人端的好涵养,如此镇静的功夫,乃我辈学习的典范啊,下官姓朴,隶属于军务司库义禁府,蒋大人,咱们后堂叙话如何?”
蒋毅的瞳孔不由一缩,义禁府,乃是属于高丽王室内部的一种特别法庭,和他们的职司有些异样,专门对付叛国篡位等动摇国本的犯人,找出根源就是他们的主要工作。
看来没有侥幸之说,蒋毅也不多说什么,很冷静的跟随者个朴大人,任由他把自己领至后堂。
坐定!
淡泊!
凝视着朴大人,却不说话,仿佛要把他的心事看穿一般。而后者毕竟年轻,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清咳一声,说道:“蒋大人,咱们都是明白人,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王上十分钦佩大人的才华,想请大人……。”
“先说清楚,高丽的王上在平壤,你是代表他来给我说话吗?”既然如此,蒋毅也不在隐藏自己,毫不客气的反驳到,他知道这个朴大人代表的是谁。
有些尴尬,那年轻人脸上一阵红晕,不知道是不是羞愤引起的,毕竟年轻,不是经验老到的蒋毅对手,马上被带着偏离话题,他不能不反驳的说道:“我们王上在光州,蒋大人莫要做做糊涂。”
“哦!”蒋毅惊讶道:“原来恭让王来到光州了,那可要前去拜见一下了。”
朴大人被彻底的打败了,猛地站了起来,大声道:“既然蒋大人没有诚意,那我们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做了一个悉听尊便的手势,却问道:“你说的是李芳远李大人吗?”
朴大人明知道蒋毅是在调侃他,但还是站住脚,回过身来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蒋毅,下意识的点点头,谁知不点头还好,一点头,蒋毅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大怒的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