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颇为意外的的看着站在面前的王后贴身随从。
当他听说王后派人来见自己时,他多少有些奇怪,虽然在如今这种时候向王后献出献金这种事也许恰好博得了王后的好感,可如此迫不及待的就派人来和自己联系,未免显得有些太不矜持了些。
这让亚历山大甚至以为是对方吃上了甜头,准备得寸进尺了。
不过当听那个随从说完来意后,亚历山大的诧异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浓重。
而且这个诧异中还包含了一股愤怒。
这是因为那个随从给他带来了某个他从不认识的人的口信,而这个口信里居然提到了索菲娅!
虽然随从没有明说,但亚历山大已经知道那个人应该就是令乔安娜陷入颇为窘境地步,斐迪南生前欠下大笔债务的那个债主。
当乔安娜派人用亚历山大给她的那张兑票还债时,对方却很意外的拒绝了这笔钱,而且十分大方的宣布那些钱做为向王后表示敬意的小小礼物,然后就当着那个随从的面一把火烧掉了一大堆斐迪南当初签下的借据。
这种慷慨的举动当时就打动了那个随从,所以接下来双方在相谈甚欢之后,那个债主很轻易的就打听出了王后身边多了一位同样慷慨大方的资助人。
然后对方忽然提出了一个古怪要求,就是希望能经由王后介绍,认识一下阿格里的贡布雷大人。
乔安娜虽然更加奇怪那个人的举动和目的,但对方烧掉借据的举动也实在是深深打动了她,或者说是因为能省下那么多钱而高兴,所以在听到随从带回来的这个要求后,她只略微就同意下来,然后派随从去找亚历山大,她希望这件事能尽快解决,然后才能让她一心一意为将来做打算。
只是让乔安娜略微有些奇怪的是,据随从转述,那个债主在提出希望见到亚历山大的同时,还提出了个多少有些荒诞或者说显然是十分失礼的理由,那就是希望两人见面时,亚历山大能带着一个叫索菲娅的女人。
乔安娜立刻嗅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不过这时候她却顾不上什么了,虽然这么干让她觉得多少有损身份,她还是吩咐随从把这个消息带给亚历山大。
而亚历山大在听到随从带来的口信后,果然愤怒了!
他对那个随从的态度瞬间冷淡下去,毫不掩饰的怒气让随从既气愤又无奈,以致在尴尬中告辞离开时,他没有听到亚历山大再吐出一个字。
这让随从略感失望的觉得,也许王后从这位资助人那里再也不会得到一点好处了。
亚历山大的确有些后悔为乔安娜掏了那么一笔钱,他原本的意思自然是希望能趁着这位王后落魄的时候成为她的恩人,这对他将来一旦与腓特烈的冲突就会埋下一个棋子,也许在关键时刻这颗棋子能发挥出乎意料的威力。
但现在看,这个乔安娜和她的丈夫一样是个目光短浅的女人,这从她一听说对方烧掉借据就不惜屈尊降贵的成了为别人传口信的就能看出来,很显然,这个女人对金钱的过分看重,让亚历山大觉得注定不会有什么大的作用。
而真正引起他愤怒的,还是那个人提出的要求。
让他带着索菲娅,这是要干什么!
对亚历山大来说,索菲娅是他在这个时代的安慰,同样更是与他一起度过那段苦难日子的伴侣。
每每想到两人失散的日子,亚历山大都是愧疚的,虽然索菲娅现在看上去快乐,但是他能想象当自己不在她的身边时她的那种彷徨不安,这从即便到了现在她依旧会经常毫无意识的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似乎怕他会凭空消失的小动作上就能看出来。
亚历山大始终没有询问过她在失散期间都遭遇过什么,是怕触动她内心那可能会导致她崩溃的伤痕。
索菲娅是亚历山大不能碰触的禁忌,但是现在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却突然毫无顾忌的碰触了这个禁忌,甚至还提出了那种令他愤怒的要求。
亚历山大不记得王后随从离开时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了,因为为了这件事他已经在心里打定主意,对乔安娜看来也要另有一旦估计了。
房门轻轻打开,索菲娅如狸猫般悄悄走到亚历山大身后,只是她没注意她的身影已经完全暴露在旁边一面很大的镜子里,所以当她正准备伸手蒙住亚历山大的眼睛时,亚历山大已经忽然转身,在索菲娅因为受惊发出尖叫时,双手一拖就把她举了起来!
索菲娅的双脚立刻在空中一阵蹬踹,脚上的软布鞋尖不停的踢在亚历山大的小腹上,同时她双手紧紧按着亚历山大的肩膀,嘴里发出略显沙哑的不断笑声。
亚历山大轻轻托举着索菲娅,抬头看着她笑嘻嘻的样子,然后慢慢把她放下来,却让她的脚踩在自己的脚背上,然后又微微用力让她踮起脚尖和自己近乎相同一般的高。
“索菲娅,我们将来会走得很远很远,去那些我们都从没到过的地方,你会看到更多的东西和人,”亚历山大捧着索薇娅的脸颊仔细看着她的大眼睛“你记住,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我曾经失去过你一次,可我不会让自己失去你第二次。”
原本笑眯眯的索菲娅慢慢收起了笑容,她很认真的点点头,然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懂的方式发出一连串的单音,看着亚历山大时不时的点头,憋眉,或是不同意似的先摇头,然后在她轻轻亲吻他一下后就又点头同意的样子,索菲娅发出欢快的笑声。
直到索菲娅玩腻了,她才蜷着身子倚靠在亚历山大怀里慢慢睡去。
而亚历山大则揽着女孩柔软的身子坐在面向海湾的长椅里,让她尽量躺得舒服些,同时望着栏杆外淡蓝的海湾默默出神。
这是桑塔露西亚海湾山顶上的别墅,因为之前是用来避暑的,所以整座别墅建造得很是通透,譬如现在这个房间,整整一面墙都只是由几根罗马柱支撑的全空设计,柱子间薄薄的白纱把房间与外面的露台隔开,而和房间一样宽大的露台直接从二楼探出很远,在下面由几根更加粗壮的大理石罗马柱支撑起来。
这座莫迪洛送给他的别墅并不很大,而亚历山大却十分喜欢,因为在这里他可以不受打扰的和索菲娅度过每一天的悠闲时光,这是因为他知道很快就要有事让他做了。
贡萨洛领导联军早已经越过曾一度受到法国人威胁的罗马城,进入了上意大利十分深远的地方,法国人的局面变得越来越糟,莫迪洛的计划似乎并没有起什么成效,这从伯爵变得越来越难看的脸上可以看出来。
莫迪洛已经向他提出要他再准备一批粮食运往北方想法,而且在话里隐约透露出希望这次由他亲自带队押送。
很显然,那个杰姆斯·哥伦布让莫迪洛很失望,根据派出去的人带回来的消息,杰姆斯的运粮队一路上都很不顺利,大部分粮食都因为种种原因丢失了,而最终因为“遇到不走运的抢劫”落在法国人手中的那一部分,根本不够帮正陷入困境法军度过难关。
这让莫迪洛很恼火,可却又没有办法,他不能派出自己人帮那个哥伦布,更不能轻易离开那不勒斯,随着腓特烈距离加冕越来越近,莫迪洛必须为自己的处境着想。
这么一来能完成这件事的,似乎只有亚历山大了。
亚历山大不但有粮食,而且还有一支虽然人数不多,但足以能应对各种危险的波西米亚人军队,而且莫迪洛也知道他正大把大把的花钱招揽人手,更重要的是亚历山大即便离开那不勒斯也不会引起太大关注,毕竟他现在还只是个小地方的小领主。
亚历山大原本是不准备带着索菲娅去北方的,但是乔安娜带来的消息让他改变了主意。
看着怀里睡得正香的女孩,亚历山大低头在她光滑如丝的发鬓上轻轻吻了一下,索菲娅就立刻像头小猫似的拱了拱脑袋,然后双腿微微一收,向亚历山大怀里挤了两下继续睡去。
亚历山大微微一笑,轻轻把索菲娅放在长椅上,然后他的脸上慢慢挂起一层冰冷。
他穿过走廊推开尽头一扇木门走进房间。
这间屋子背向港湾,因为太阳照不到,即便是白天也略显阴暗。
亚历山大走到靠墙的一排木架前,从架子上拿起一支火枪。
轻轻一扣,撞锤敲击发出的清脆响声在房间里响起。
火枪制造的很特别,和当下几乎是完全平直的握柄不同的略微下弯的手柄看上去就像烤熟的兔子腿,为了保持平衡而在握柄尾部镶装的一个原形铜制配重头闪着黄色光泽,而半埋在挖出了一道深浅正好的凹槽里的枪管,看上去更是和下面的托木似是融为一体,而不显得那么突兀。
不过真正重要的,是枪尾端原本只是简单用铁钩弯曲弹出的简陋击锤已经变成了一套看上去颇为复杂的机括装置。
舌形咬口的尾锤代替了之前简陋的铁钩,一小块燧石就紧紧夹在尾锤的舌缝里。
撞锤前段一片铁片像个小小的砧板磨得很平整,以保证燧石撞击上时,能顺利的击打出足以能点燃药槽中药料的火花。
这是一件经过了改造的火器,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过这种东西。
一件制造得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杀人工具!
亚历山大觉得叫它“燧发枪”应该是不会有人抗议的。
再次扳动枪机,感觉着舌形撞铁扣紧时略显用力的劲道,亚历山大忽然平端火枪对准前方。
从决定把燧发枪带入这个时代开始,他虽然曾经已经几次使用这个武器,但是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想要杀掉一个人!
虽然不知道那个自称来自尼德兰的人是干什么的,但是那人无疑已经彻底激怒了他。
亚历山大从架子旁的布袋里拿出几个小包,那是为燧发枪配制的弹药。
还是在阿格里的时候,他就开始利用不多的资源制造这种能供波西米亚人使用的燧发枪,尽管造出的数量实在是有些可怜,但是亚历山大并不气馁。
把枪和弹药收拾好,亚历山大披上了件深色的披风,好在因为正是国丧期间,整个城市都像罩上了丧服,大街上到处都是一片黑色,所以他这个打扮丝毫不会引起注意,而且可以隐藏得很好。
回到之前的房间,看着依旧还在沉睡的索菲娅,亚历山大走过去轻轻亲吻了下她的脸颊。
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决定由自己解决这件事,而不让索菲娅卷进来。
亚历山大从后门悄悄离开了房子,从山顶别墅到那人和他约定的地方还有很远。
他并不在意乔安娜知道自己去找那个人这件事,因为不论是他的献金还是那个尼德兰人的债务,对乔安娜来说都是很不光彩的事。
以她现在处境,如果不是太愚蠢就不可能会主动让别人发现她和即将发生的谋杀有关。
没错,亚历山大决定杀死那个人!
“尼德兰来的客人,”这是乔安娜的随从告诉他的关于那个人的情况“是有着大笔金钱和一个庞大船队的富人。”
亚历山大并不在意那个人是不是有钱,他愤怒的是那个人给他带来的消息里明显暗示与索菲娅之前的经历有关,这就让亚历山大动了杀机。
那个人定的见面地点并不令人意外,就是那位奥尔迦拉夫人的宅子,之前亚历山大在那位夫人家中干的事早已经在整个那不勒斯传开,这也让奥尔迦拉夫人的名声显得更大了。
亚历山大的披风里挂着个他让人特意定做的枪套,枪套的开口是倾斜向下的,这么做是为了防止弹丸从枪膛里掉出来,或是因为夯得不够结实松动漏火。
他并没有想过要刻意隐藏行踪,而且他知道既然对方把地点定在奥尔迦拉夫人的家里,那么就肯定会有人知道这次会面。
亚历山大只想制造一个能让他理所当然的开枪,而又不会让别人抓住把柄的机会。
至于那个人为什么要见他,他并不打算深究。
奥尔迦拉夫人的家里依旧宾客如云,只是如今人们在这里谈论最多的已经不是风流韵事,而是即将到来的加冕礼。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个谣言莫名其妙的在坊间人群中传开了,那就是腓特烈似乎怀疑他的妻子对他不忠,因为这个,这位未来的国王似乎正有意另谋一桩美满姻缘。
这个谣言来得颇为突然,让很多人在意外之余又不禁浮想联翩。
而亚历山大在刚刚听到这个谣言时,想到的第一个可能散布这个谣言的人,就是那个塔兰托的埃利奥特。
毕竟当初腓特烈试图迎娶箬莎的想法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而埃利奥特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更凑巧是,他也是反对者中的一个。
现在看来,埃利奥特想要破坏腓特烈这个打算的手段倒是颇为新颖,至少这个谣言要是让腓特烈的老婆,如今正在自己领地上平叛的亲王夫人听到,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很值得猜测一番的。
不过亚历山大现在关心的并非这些,他在仆人的带领下顺着侧面的楼梯走上二楼,当走到之前他到过的奥尔迦拉夫人卧室门前时,他看到那位原本风情万种的名媛,正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口等着他。
“大人,您请进去,”奥尔迦拉夫人向旁边挪了挪低声说“我的主人正在里面等您。”
奥尔迦拉的这句话让亚历山大的心抽动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没有带索菲娅来是对的。
他不愿想象索菲娅在那个人身边时是什么情景,更不想让索菲娅见到他后想起那些可能不堪回首的事情。
亚历山大暗暗抚摸了下披风下的火枪,同时他另一只手触到了剑柄。
在这种混乱的时代,很多人为了防身会在衣服里面穿上细密的内甲,而火枪对付这种内甲未必就完全有效,这个时候就要靠锋利的刀剑来解决问题了。
房间里很安静,那种他曾经闻到过的奥斯曼水烟的独特味道依旧飘荡在其中。
亚历山大让自己的心尽量平静下来,他之前不是没杀过人,不过这一次要杀的可能更重要些。
一个人影出现在幕布后面,随着幕布掀起,一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是个看上去长得很精神的中年人,或者还多少称得上英俊,而让亚历山大注意的,是他那看上去和大多数当地人都略显不同,更加白皙的皮肤。
“见到您真是很高兴,贡布雷大人,”那个人声调略微有些奇特,当他站在面前时,亚历山大才发现他的肩膀似乎又一边略微塌下去“希望你不是来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