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徐令造反之后,徐顾两家就对外面的消息感兴趣起来。
今日跟外出的商人打听阳和县有人起义的事,明天跟来往的游人学子打听。
东拼西凑地,竟然也掌握了徐令的诸多动向。
比如他铲除了坏地主,给百姓们分田,教孩子们读书,给老人养老,给年轻人找活干。
他说想要一起建设什么大同社会,让人人都能过上好日子,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顾利田没读过书,也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祖上三代是农民,到他这一代,也是农民,别看雍朝现在如此不干人事,可在他爷爷那一辈的时候,雍朝国力强盛,梁国被挤在角落里,屁都不敢放一个,周边小国也是年年朝贡。
说雍朝是这里最强大的国家,没人会反驳。
可就是在雍朝最强大的时候,也没法做到徐令说的那样。
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还人人都能读书,这不是搞笑呢吗?
说白了,就是古时候生产力不行,遇到天灾人祸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比如长久的旱灾,一地旱三年,再遇到蝗灾,像这样的事情,就只能靠朝廷救助,朝廷下令百姓迁居,或者去别处乞食。
盛世时,人比乱世之时日子好过些,也也就仅此而已。
雍朝建朝二百多年,记载的天灾有五百多次,平均一年就有一两次大型的天灾在部分地方发生,这些天灾,大多数都集中在近一百年内。
日子越来越不好过,百姓们过不下去,这时候徐令说分地,给百姓们做主,百姓们肯定愿意追随。
顾利田曾扪心自问,如果徐令不是他女婿,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他愿意跟着除害会不?
真正耕田为生的百姓,是不会拒绝除害会的。
这也是顾利田义无反顾出现在救助流民现场的原因。
他觉得徐令能成事。
和孙宝尧寒暄两句,他也没什么话要说,孙宝尧很快就看到了顾迢,她没做施粥这样一眼就能被人感激的事情,而是在帮着救助孩童。
流民不远百里从江北渡江而来,又不知走了多远的路,冰天雪地的,就算大人再怎么照顾幼儿,许多孩子还是生了病。
顾迢的小女儿才刚满月不久,她也是做娘的,当然知道孩子生病大人心中会有多焦急。
所以她叫人找到流民中带孩子的妇人,第一时间先把她们集中起来安排,原本还在为安排到哪里发愁,孙宝尧雪中送炭,帮了顾迢一个大忙。
她正让人帮着互送带着孩子的女人去城中暂时休息,又叫人去药堂请大夫,给孩子们看病。
就在这时,一个容貌枯槁的中年男人怀里紧紧裹着什么,犹豫地走上前来。
他眼神闪烁,大着胆子问顾迢道:“恩人,能不能看看我闺女,她娘死在路上,我没吃的,她饿几天了,你看看,她还有得救不?”
顾迢连忙问道:“你把衣服解开,让我看看孩子怎么样了。”
孙宝尧瞧着那人神情不对,立马走的近些,一手按在刀上。
中年男子解开衣服,里面躺着一个灰黜黜的孩子,瘦的像小树杆一样单薄,被他爹搂在怀里裹紧衣服,看着像是几个月大,可等解开衣服,再一看,分明是个三四岁的孩子。
他不知道饿了多久,头大身子小,闭上眼睛,睫毛一动不动,像个假娃娃一般。
顾迢一看这孩子的情况就觉得不对,把孩子从男人怀里接过来,用额头贴着孩子额头,心里瞬间一惊,孩子身上冰冰凉,一点为温度都没有,再用手指试他呼吸,也感受不到任何……
这孩子,死了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男人似乎有所察觉,眼睛里含着泪水,眼周一圈都红了,笑着道:“他叫花儿,我儿子。起贱名,好养活,为了让他活命,他爷爷给自己勒死了,他奶奶跳河,我带着他们娘俩走啊走,走了不知多远,他娘病了,整日咳嗽,活生生咳死,就剩我们爷俩……”
“粮食都吃完了,他吃不下树皮,好心人给他喂奶,他也吃不下呀。”
“恩人,你看看,他是不是也病了?你们那地方,让女人带着孩子去,我婆娘没了,我不进去,你帮我带他进去看一看,好不好?”
顾迢咬紧下唇,怀里孩子的重量轻飘飘的,他已经半点气息都没有了。
可又该怎么和眼前失去一切的男人说这么残酷的现实呢?
“他……”顾迢只说了一个字,就哽咽地无法继续说下去,她眼中有泪在游动,她想到了徐令信中对她说的话。
“迢迢,我想让天下人都能填饱肚子,让父母不必为失去孩子而伤心,让孩子不必失去父母变成孤儿。”
吃饱肚子,就是这么简单一件事,背后却又藏了多少人的性命?
孙宝尧这时走上来,伸两根手指放在孩子颈侧,他对男人道:“他已经死了,找大夫也用不到了。”
“死了?”男人重复他的话。
孙宝尧拍拍他的肩膀,这似乎是男人之间特有的安慰。
中年男人没再说什么,眼泪也没掉,他重新接过孩子,抱在怀里,低着头深深地凝视着那张发黑枯瘦的小脸。
久久地。
有些失去亲人的流民不愿让他们的亲人流落他乡,真有背着尸体逃难的,孙宝尧重新统计了一下流民队伍,把这些人都做了安置。
一直忙到深夜,才总算把这八百多人给安排好。
顾迢打算学徐令带着除害会做的那样,让这些逃荒而来的灾民在本地定居,就连村庄的安置她都已经想好了。
徐令先前让孙宝尧给他弄了不少无主之地,再加上今年开荒弄来的,少说也有千把亩,把流民分散下去,愿意定居的,就给他们分地,让他们继续开荒。
不愿意定居,还想着回他们家乡的,就让他们干活赚粮食,等开春回暖,攒够回去的资本再回家。
绝大多数人都选择定居本地。
也有一小部分人想要回家。
那个失去一切的中年男子就想回去。
想带他一家子,落叶归根。
施粥一连进行了好些日子,流民渐渐安定下来,轮流被拉去盖房子伐木砍柴,就算在城门外住着也没闹出什么差错来。
二坊镇的百姓对这些人也都很是同情,家里要是有什么活,也愿意找这些吃不饱饭的流民去干,只要付出一些粮食即可。
没有彻底转移流民,施粥就还在继续。
这一日,顾迢正在和顾瑶说着话,突然听到不远处流民住的窝棚里传来巨响,有人在里头打架,还有人在喊:“杀人啦!”
顾迢下意识就往那边跑去,想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顾瑶一把抓住她,“姐姐,你去做甚?去找孙宝尧呀!”
真要是流民打架,她们两个弱女子又能做什么。
有人听到打架声,纷纷靠近看情况,莲花湾子出来的,也有人上前去管教。
谁知道下一秒,就被一刀砍上胳膊,血溅三尺,众人才发觉,这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这分明是要出人命啊!
纷纷被吓得四处逃散,边跑边叫。
就连顾迢都被吓坏了,“怎么突然就打杀起来?他们不都是灾民吗?”
顾瑶见状不妙,立马道:“只怕事情有变,你还是赶紧跑吧!”说着,便拉着顾迢要跑。
窝棚里有几个男人跑出来,一眼就看见顾迢,大声叫道:“那个就是徐令的妻子!抓住她!抓住她的家人!”
他们竟是冲着顾迢而来的!
顾迢呼吸一滞,下意识就想到一个可能,这些人和阿令有仇!
拿阿令没办法,就想拿他的家人威胁他!
反应过来后,顾迢立马变客为主,抓紧顾瑶的手,跑的飞快,“不能被他们抓住,快去找孙大人!”
“这小娘们跑的还挺快!快抓住她!不能让她跑了!不然咱们都得死!”
为首之人下命令,急得恨不得吃人。他带人混入流民之中,原本计划的很好,混入二坊镇,摸去莲花湾子,找到徐令家,然后趁机把他家人都给绑了!
谁知道,流民被安置在城外,他计划受阻,幸好顾迢等人前来施粥行善,他们又改变计划,想要趁施粥时抓住顾迢,再抓住她的家人。
谁知道好几日过去,顾迢都没有施粥,她只帮助妇孺,根本不靠近窝棚这边。
唯一一次例外,就是那天那个男人抱着孩子去找她。
这些人就打算有样学样,也博同情靠近顾迢,然后再帮开她,可他们没有孩子,也学不来。
正发愁怎么接近顾迢,几人吵的不可开交,再不动手,他们就要落户在这里耕田了!
方才他们几个相熟之人,就在窝棚里商议,没去干活,谁知道竟然没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个人,等发现时,那人想往外跑,他们便开始追,追着追着就急了,以为事情败露,只想着趁乱下狠手,解决掉顾迢。
闹成这鸡飞狗跳的样子,不过是一群样子祸。
顾迢姐妹二人穿着裙子,限制了跑的速度,女子又比男人体弱,跑了一会,眼看着身后的男人越来越近,顾迢一咬牙,对顾瑶道:“提着裙子跑!”
她一把抓起裙摆,果然跑的速度更加快了。
身后的歹徒一看情况不妙,生怕跟脚顾迢跑了,搬了救兵,只怕自己家里人就都要完蛋!
心一急,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二话不说,轮转着抛出去。
“小心!”顾瑶鬼使神差地,余光瞥见一抹银色直奔顾迢后心而去,下意识把她往旁边一推,自己挺身顶了上去。
“噗嗤!”
铁器没入血肉,溅起血花。
顾瑶脚下猛地迟钝,身子向下软倒。
顾迢目眦欲裂,及时抓住她,没让她摔下去,“瑶瑶!”
歹徒心中一喜,正持刀砍去,此时耳边响起一声暴喝:“哪个贼人胆敢在此行凶!”
破空之声响起,一支羽箭穿梭而来,将男子手掌射穿,大力钉在地上,叫他惨叫不停。
看着顾迢差点被歹人伤害,孙宝尧只觉得全身的血都集中到眼睛附近了。
要是叫顾迢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他可没忘记徐令离开家乡时自己怎么应允他的。
这边孙宝尧把行凶的歹人头头抓住,城外窝棚里,流民见这些歹人胆敢暴起伤害恩人,也纷纷出力把那几人给制住。
孙宝尧有条不紊地叫人把顾瑶担到自己家中,又连忙派人去请大夫,那些行凶伤人的歹徒,他也没让人送去衙门,而是鬼使神差地,叫人送到自己家中。
等安排完一切,孙宝尧对顾迢道:“弟妹,你就在此看着她,我去审问那些贼人,定还你一个公道!”
顾迢脸色发白,眼看着老大夫被人抬着请到房中给顾瑶医治,她定了定心神道:“孙大哥,夫君曾对我说过,若是哪一日他落了难,孙大哥不帮他天底下就再也无人会帮他,今日您救了我,我才知夫君这句话所言非假。”
她说着,深深对孙宝尧福礼。
孙宝尧喜出望外:“果真如此?”
顾迢点头肯定,“我不过无知妇人,还能编造夫君的话不成?”
孙宝尧想了想,心情大好,这倒也是,看来他在徐令心中还是很重要的,就算他真的揭竿而起,也不该拿好兄弟开刀。
“既然如此,弟妹就更不应该跟我客气了,我做的这些算什么?远远比不上徐贤弟对我的万分之一呀!”
顾迢感激地抿出笑来,“孙大哥,那我就不跟你客气啦,你要审问这些歹人,可否再等些功夫?等我妹妹伤势稳定,我好宽心,再随你一起去审问犯人。”
“我不过无知妇人,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才叫歹人假装流民来想来害我,若是不问个清楚,我心难安啊。”
孙宝尧稍一思量,也就答应下来。
顾迢在家中没有得罪什么人,这些歹人肯定和徐令有关,寻仇都寻到家里来了,能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吗?
如今他孙宝尧帮忙擒了贼人,就是坏了背后之人的好事,要是还不抓紧抱住徐令大腿,又能去哪呢?
此时,孙宝尧已经万分确信,徐令起义造反了。
雍朝是真的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