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娘回家后刚跟佟老爷提了提打算把何澜清安排到身边儿的事儿,佟老爷就翻了脸,连手边儿的镀了金的算盘都划拉到一旁,脸色尤为难看。
佟老爷自从见何澜清第一面儿就觉得他这人虚伪得很。明明是诚惶诚恐的跟你说着话,却拿不准他心里是不是在骂你。
听见薛娘想把他留身边儿伺候,倒不是担心有男的不成体统,主要是怕她被下人蒙骗了还把人家当成忠仆。
佟老爷一口咬定了不同意。
薛娘琢磨了半天,这个人设要是撒娇怕是不行,若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是能的。拿定了主意,让绿萝准备三尺白绫,往房梁上一吊,站在凳子上开始哭嚎。
跪了一屋子的丫鬟陪着哭,嘴上一直在劝薛娘不要死。
薛娘更来劲儿了,直嚷着让我死了算了吧,我不活了。
嚎了半天,也没见佟老爷来。薛娘一拍脑袋,忘了找人特意去告诉,当即抹了眼泪打发了个丫鬟过去,嘱咐一定要说的急切些。
丫鬟连连点头,然后小跑着去了。
薛娘冲跪着的丫鬟一使眼色,满屋子顿时又充满了哭闹声。
薛娘不敢放松,说不定佟老爷什么时候就过来了,一直扯着嗓子嚎,都有些沙哑了。清了清嗓子仍是觉得不顶用,让人给她倒了杯茶润喉。
刚喝上一口,就听:“吊颈子之前还不忘了喝口茶。”
薛娘一下子就呛住了,挨着凳子的丫鬟把茶杯接过来,她瞧着门口站着的佟老爷。他紧皱眉头,带着丝冷笑,旁边儿的佟夫人拿眼睛珠子瞪她。
二人皆是气得狠了。
佟夫人瞟了眼拿茶杯的丫鬟:“你给她沏的是什么茶,上吊前都不忘了喝一口。把名字记住了,以后等我跟老爷死了,她号丧的时候给她沏上满满一壶。”
薛娘听见这话,连忙从凳子上下来,嘴里直呼:“娘,你怎么说起这话了。”
佟家屋顶高,椅子是拿两个摞起来的,她从上面下来一晃一晃,佟夫人见着心里一急,想上去扶着,被佟老爷拉住了。
她这才没忘记把脸绷住,站在一边儿,等着丫鬟扶薛娘下来。
薛娘脚刚落了地,就扑到佟夫人怀里,懊恼得很:“娘,你说这话让我怎么办。”
佟夫人一下子把她的手挥开,气得不轻,扭过脸不瞧她。薛娘厚着脸皮继续用手挽住她的胳膊,这回佟夫人挣了几下,没再甩开她。
薛娘腆着脸堆起笑:“娘,你就别气了,我这也是没法子。再也没下次了,你跟爹就饶我一回。”
没等佟夫人说话,佟老爷就吹胡子瞪眼地数落薛娘:“我不同意?我不同意还不是为了你好,怕你吃亏才这样。合着我就该什么都不管,由着你乱来?”
薛娘还想再说软话,就被系统提醒说,这会儿应该跟佟老爷顶着来,不然不符合人设。
薛娘垂下眼想了想,然后抬头梗着脖子,语气有些生硬:“什么叫乱来?我怕你跟娘担心,都不打算去粥棚了。想着在家看会儿书,可这架子上的书摆得哪儿都是,都多长时间没收拾了。”
“我就想找个顺眼的人来收拾,哪儿出格了?”
佟老爷见她闹起脾气来了,让下人都出去,只留下他们仨人。把房门关上了,他面容一狠,厉声说道:“哪儿出格了,你真像你说的那样一点儿不差吗?”
“莫不是他当初扶你的那一把,让你瞧上他了。”
佟夫人本来还是一脸怒容,这会儿听见这个也顾不上端着了,连忙拉薛娘问怎么回事。
薛娘皱着眉刚要说话,就被佟老爷打断了:“我告诉你,佟家虽然只有一堆金银,无半点的名望,可挑女婿也决不能找个下人。”
薛娘眨了眨眼,半晌没说出话来,她算是知道原主的性子随谁了。佟夫人已经不等薛娘开口了,直接吧嗒吧嗒地掉眼泪,低声抽泣道:“你这样让我怎么活啊。”
薛娘拍了拍佟夫人的肩膀,安慰了一番,让他们二人坐下,这会儿若是硬来,什么事儿都办不成。系统那儿又开始电了,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佟老爷以为她冷,板着脸道:“就知道跟你爹娘耍心眼儿,就不晓得拿件儿衣裳披着。”
薛娘愣了愣,笑模笑样儿地说道:“我不冷。”见他们还要说话,连忙把话头引到何澜清身上,这才算完。
薛娘先是说道:“我这些年,跟着爹做生意见过一点儿世面,怎么会因着被人扶了一把就动心。我眼界向来是高的,这个你们不是不知道。”
佟老爷夫妇稍微平静些,只是胸口还在起伏,点了点头,等着薛娘继续说。
薛娘道:“想来下人们说过那日在粥棚的事情,当天我并未罚过他们。一来是想给佟府讨个好名声,二来我是真觉得人在遇到难处的时候,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佟老爷想开口,薛娘没敢让他说,直接不停歇地说道:“我知道你对何澜清不放心,觉得他没好心思。可这是咱家里,不论他有没有祸心,都捞不着什么好处。若是想讨些金银,咱们多得是,就当做了善事。”
“人活着的时候应该积福,这不还是你俩告诉我的么。”
一番话让佟老爷夫妇情绪好了些,可仍是不放心,生怕薛娘是哄他们的,无论如何都不松口应了这件事。
薛娘见来柔的没多大用,想了想按着原主的性子该怎么做。琢磨好了,当即就阴了脸,从凳子上站起来,凳子被弄得倒地,声音大得很。
她站在地上,僵着身子道:“你们平日里都说我不用功,这会儿想看书了,又这不行那不行,连叫个看着顺眼的人在身边伺候都这么难。”
越说越激动,眼睛都有些红了,侧过头不看他们,带着鼻音道:“那就天天在家里闷着我算了。反正我去哪儿都不合你们的意。”
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拿袖子擦,脸上的泪珠刚干净,就又流下来了。
要不说是原主的爹娘呢,就吃这一套。看见薛娘哭了,瞬间就心软。佟夫人起身搂住薛娘,嘴里直呼心肝儿,还拿眼睛瞪佟老爷。
嘴里说着:“孩子解释的都那么清楚了,你还不放心。凡玉这么大了,什么不知道。就跟她说的一样,在咱们府里能出什么事儿!”
佟老爷这会儿悻悻的不知说什么好,等了半晌,才犹豫地说道:“那,那就……”
还是没能狠心说出后半句话。
佟夫人又要数落他,薛娘红着眼睛拉住她的袖子,示意让她来说话:“爹,您若是真不待见他,我也不强求了,索性让人辞了他,不让你再看着心烦。”
说完,眼泪就成串的流下来。
佟夫人连忙安慰她,拍着薛娘的后背,眼睛盯着佟老爷。
佟老爷皱着眉头咬牙道:“成吧,明儿就让他过来。”
薛娘带着泪珠点头,用袖子一抹眼泪,脸上还是一副委屈样儿。
次日一大早,薛娘跟佟老爷夫妇吃了饭,商量了会儿事儿,就带着丫鬟去书房了。
打远处瞧,书房门口站着两个人。薛娘看不清是谁,走近了才知道是管家跟何澜清。她问道:“你俩怎么站一块儿了?”
管家低头答道:“我正要拿钥匙给他把书房门打开。”
薛娘看了眼他手上拿着的一串钥匙,点了点头,让他把门打开。佟家没人爱看书,这书房就是当初佟老爷发迹以后,想着学些诗词歌赋,也好附庸一番风雅。
结果搜罗了许多好书,就随手翻了两页,全都锁起来了,不愿再去看。因着这里面有些孤本,不便让下人打扫,这么长时间了,里面积得灰尘估摸着能有一指厚。
果不其然,刚打开门,就吸了满鼻子灰。薛娘跟着一块儿进去了,因为有些书得看着他们收拾,佟老爷怕损坏了。
屋子里面都结了蜘蛛网,绿萝忙着打扫,还不忘了给薛娘安排个地方让她站着,不让她碰这些灰。
薛娘打从进来后,目光就没离开过何澜清。屋里的人都察觉到了,他心里也清楚,就是不看薛娘。过了一阵儿,与她对视一眼,满是情意。
然后又快速低下头做事情。
薛娘若是不知道他心里的算盘,还真以为他是情窦初开,与主家小姐谈情唯恐被发现。不过,她也不在意,瞧着他演戏也是一番乐趣。
何澜清拿着鸡毛掸子扫灰,心里直想着赶紧把房里收拾干净,若不然这儿老是许多人,太耽误事儿。
蜘蛛网都结到书上去了,她走了几步上前,先伸手弹开,忽然有只手先到了书上,她没留神,手也按了上去。
二人正巧背对着人,无人发现。
薛娘抬眼一看,是何澜清。她双颊染红,眸子如缠绵的清泉,清清凉凉的。何澜清移不开视线,陷了进去。
两人的手仍未松开。
还是薛娘先错开目光,看向蜘蛛网,伸手拿起书本,轻轻吹了吹。
何澜清也不知怎么了,薛娘吹风的方向明明不是冲着他,他却觉得整个人的骨头酥了一半,还有一半痒痒的。
此事过后,薛娘没再与何澜清多作纠缠。老实的等着下人们收拾完,她在一边儿看看有没有什么差错,脸上还蒙了一块水蓝色的帕子。
薛娘不再瞧他,何澜清心里开始别扭起来。一会儿将书本放的位置错了,一会儿拿了湿帕子去擦布满灰尘的书架。
被薛娘说了几句,他才好一些。过了没多久,又开始了,管家说了许多次都没用。薛娘看不下去,又数落了他一句,这才没那么折腾。
后来他再犯别扭,薛娘直接开口斥责他,何澜清还高兴得很,干活也仔细了。丝毫不像是个受了责备的人。
薛娘醒过味儿来,他这是在找存在感,不被她说几句,浑身难受。
书房收拾好了,几个人又去洗漱了一番,差不多就快到晌午了。绿萝问薛娘要不要先用膳,再眯一觉,过后再来看书。
薛娘这会儿反倒勤奋了,说什么也不肯。吩咐人把饭菜送过来,她跟何澜清待在房里不出去了。还不忘了嘱咐上两份儿菜。
绿萝长叹一口气,垂着头去准备了。
门一关,只剩下薛娘跟何澜清二人。
薛娘往椅子上一坐,腿伸到脚凳上,胳膊向上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可把我累坏了。”
何澜清听见她的话,轻声笑了笑,嘴角勾起,目光落在她身上,暖暖的。
薛娘眼睛一眯,唤他:“你过来。”
何澜清眼里含着期待,款步走了过去,鞋踩在地上,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薛娘没说话,歪着头打量了他一阵儿:“你笑什么。”
竟是问这个。
何澜清垂着眸子寻思了会儿,抬头道:“小姐娇憨,我看了着实欢喜的很。”
薛娘心里暗道,这亏的是她这个人设好,要换成别的,就凭这句话,早把他逐出府去了。
系统这回也不知怎么回事,给她的这个人设的限制尤其的少。
何澜清见她不说话了,以为是他算计错了,心里一慌。却又见薛娘冲他笑笑,自得地说道:“那你见到我的时候就该笑,我长得这么好,就算不笑也该让你欢喜才是。”
她娇俏的模样,让何澜清心里发烫。
他轻轻点了点头,唇边挂着一丝笑容。
薛娘收敛了笑意,指着身后的书架,让他过去拿一本,念给她听。何澜清抬眼看着堆满书的架子,好在是上好的木头,才没被压弯。
他走过去,身后就是薛娘。若是走动起来,他的衣摆碰到她的衣裳。何澜清挑了许久,眼里看着书本,脑子里全是衣裳摩擦的声音。
忽听门响,何澜清停下挑书本的手,侧头看着门。薛娘仍是方才的姿势,这会儿还有些困倦,低低应了一声:“进来。”
绿萝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摆着菜,有荤有素。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也是端着托盘。依次摆在书房里的圆桌上。
饭菜,浓汤,糕点,还有一壶热茶。
薛娘从椅子上起来,走过去坐下,看着饭菜甚是高兴。拿了筷子,扭头让何澜清也过来。
他这会儿听话的很,走到她跟前低着头,还推辞了几句:“我一个下人岂能跟小姐同桌吃饭,这怕是不合规矩。”
薛娘眯着眼想了想,点头道:“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你就这么站在一边儿吧。”
何澜清本来都准备提起衣摆坐下了,听见薛娘的话,脸上一怔,闷闷地嗯了一声。
饭吃好了,薛娘喝了口汤,拿帕子擦了擦嘴。绿萝见状要把桌子收拾了,就听薛娘说道:“你先退下,这儿待会儿再来。”
绿萝应声退下,领着跟来的丫鬟出去,还不忘了把门带上。
薛娘胳膊放在桌上,托着下巴瞟了眼何澜清。他正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她带着笑意让他抬头,何澜清有些怔愣。
薛娘心里叹了口气,让他过来坐下。
何澜清这会儿却犯了倔,拿话堵她:“下人不能跟小姐同坐,我还是站在这儿的好。”
薛娘眯着眼笑了笑,一直盯着他看,何澜清绷紧的脸有些松动,她摇摇头从凳子上起来,走到他跟前,在耳边说道:“我起来了,你过去,不算坏规矩。”
何澜清心口跳得厉害,突然很想把薛娘搂住怀里,这种感觉从未如此强烈过。他抬头看她,手微微发颤,伸到半空,薛娘却已经走了,坐回在书桌后面,懒散地说道:“赶紧把饭吃了,然后给我念书听。”
桌上的饭菜还剩下大半,他放在嘴里嚼着,觉不出来什么味道。
依着薛娘的意思,何澜清挑了本知礼讲义的书,他的声音低沉,在耳边轻轻念着。没过一会儿,薛娘渐渐入了迷。
她原来还以为会听的睡着,都做好打算掐大腿了。这次非得把何澜清拉到书房来,为的就是让他多看些书,把信心找回来。
薛娘原本害怕崩人设,因着原主不爱看书,还是系统提醒了一句,她本就不是去学知识的,哪里会有事。
这话说的薛娘莫名有点儿惭愧。
薛娘这里听得兴意阑珊,何澜清却极为不耐烦。他自从被查出作弊,再见到书本就觉得有些恶心。这会儿是强忍着,才能念出来的。
家里何子许的书全堆在箱子里,这些年来从未看过一眼。
薛娘也察觉到了,装作打了个哈欠,托着下巴打盹儿。何澜清念书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过了会儿,他把书合上,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薛娘身上。
他细细打量着她,专注得很,眼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占有欲。
外面风拂过嫩绿的枝条,鸟儿在屋檐上叽叽喳喳地叫,薛娘淡淡的呼吸声。一切声音都尤其动听,侵占了何澜清的心底。
薛娘本是假寐,后来竟真的睡着了。再醒过来,已是傍晚。睁开眼的时候,何澜清站在书桌前面,嘴里仍然读着。
她诧异地挑眉,方才见他的样子已经是烦得很了。系统说了一句,他一直看你睡觉来着,约摸着你快醒了才开始读。
薛娘微不可查地叹口气,看看专心致志的何澜清,开口让他停下。何澜清一脸莫名的神情,不懂为什么停下。
薛娘伸了伸懒腰:“今儿太用功了,累得很。明儿再继续,你回家去吧。”
何澜清瞧着她的样子,低下头笑了笑,称是。
回到家后,迎接何澜清的仍是醉醺醺的何子许,跟黑漆漆的房子。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受酷.刑。
从未见过有人把回家睡觉当成受罪的一件事儿。
他在梦里盼着明日的来临。
一连许多日,都在薛娘跟前儿念书,可一本书都还没念完。薛娘也不操心这事儿,何澜清觉得他们不像是在看书,反倒跟找个清净地方躲着偷懒儿似的。
他念得这本书,在手中翻了许多遍,想过认真读一遍,却总是读上一两页,心里就烦躁得很。
这日,他站在书房门口等薛娘过来,这段日子她拿着钥匙,管家也就不必再跟着来。昨夜下了雨,今早有些微寒,薛娘添了件衣裳。
她打开房门进去,何澜清紧跟在后面,绿萝把带来的瓜果点心放在桌上,随后就出去了。
何澜清照往常一样拿了本书,一字一句地念给薛娘听。
薛娘听了一会儿,又打起盹儿。
何澜清听着她渐渐均匀的呼吸声,摇摇头,把书合上,薛娘正睡的香,胳膊搭在桌子边缘,差一点儿就滑下去,到时候整个人就摔在地上。他轻轻把手伸过去,想把薛娘的胳膊摆好。
就听:“让你来是念书的,管这些闲事做什么。”
何澜清伸出去的手一顿。
薛娘从桌上起来,眼神清明的很,丝毫没有困意。何澜清怔了怔,似是明白了什么,又有些想不透。
薛娘从桌上倒了杯茶,喝了下去。原本滚烫的一壶茶,这会儿已经凉透了。她握着茶杯,说道:“你念到什么页数了。”
何澜清脑子一片空白,竟然随口说了个数字。
薛娘摇摇头,从他手里接过书,翻开他说的那一页,她道:“这页上的内容你已经来回说了三遍。前几日你一直念的是前面几页。”
“你是不是觉得我记性不好,得反复多念几遍。”
她就这么瞧着他。
何澜清有些困窘,全然无了大方的神态,沉默了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薛娘也不着急,手指玩了半天杯子,就想着听何澜清说什么。
一等就等了半个时辰。
薛娘把杯子放下,直着背坐在椅子上,看着何澜清。他这会儿已经低着头,她皱眉道:“把头抬起来。”
他下意识地抬起来头,薛娘的神情十分严肃。
她看了半晌,说了一句:“你若想让我看得起你,就真的聪明起来。”
“不要再耍这些我一眼就能看穿的小聪明。”
何澜清看薛娘的目光变得微妙,唇齿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