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许一开始是被鬼魂控制,从而嗜赌如命。可自从何澜清做了佟府的下人,刘志财就已经不再注意这边儿的事情。可何子许仍是如此,他已成了惯性。
何澜清这出戏,也不知能不能镇得住他。
那日薛娘见他一切无碍,说了会儿话,就回府去了。自个儿琢磨了半晌,还是让丫鬟拿着几碟子点心去找佟老爷。
到那儿还没顾得上说话,佟夫人就从屋里出来拦着她,说佟老爷酒醉,刚刚入眠,实在不宜吵醒。有什么事儿就与她说。
薛娘从丫鬟手里接过托盘,里面放的都是银碟儿,摆的各式各样的可口点心。让佟夫人拿去给佟老爷吃,这是她特意让下人做的。
佟夫人不让薛娘进屋,怕的就是她因着饭桌上的事情闹脾气,他俩着实拿她没法子,只好推脱酒醉,身子乏困。谁知她竟笑模笑样地送点心来。
一时摸不准她打得什么主意。
薛娘看着佟夫人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唤了她一声,她眼神变得清明,伸手接了过来。
佟夫人端着托盘未进屋,看着薛娘说道:“你先回吧。”
薛娘眉眼舒展,弯弯笑着,行了礼,转身走了。
今日这事儿,虽说佟老爷夫妇想的不厚道,可不管怎么说,后来把这事儿弄黄了。他们也是为了自个儿女儿好,也不能真恼什么。
送些点心过去,让他们知晓她这会儿很高兴,也算是间接表明她尤为在意跟何澜清的这桩婚事。
这次事情过去,佟老爷带着何澜清更用心,也更严厉了。何澜清也是尽力做好他交代的每件事儿,有时候弄得有瑕疵,被骂几句,也诚恳地听。
自此,他忙得是脚不沾地,薛娘都有日子没见着他人影了。去柜上找他,伙计说他出去办事儿了。若是在家死等着,听见下人说他忙完了外面的事儿,可也没见他来找她。
薛娘吃饭的时候,问了问佟老爷怎么回事儿。
结果话刚一开口,人就恼了,皱着眉,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薛娘人还没成亲,心就开始向着他。不就是干点儿活,哪里能不忙。才几天没见,就特意过来眼巴巴的问,像什么话。
说话跟连珠炮似的,薛娘还没来得及像原主一样发脾气,跟佟老爷犟嘴,他就放下碗筷走了。她还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往嘴里送菜,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佟夫人瞧见了也拿帕子捂着嘴走了。
薛娘自个儿夹了几筷子菜,吃饱了把嘴擦擦,然后又喝完丫鬟上的热茶,这才离开饭桌。
反正何澜清也不会吃什么亏,薛娘惦记了他一段时日,也就不放在心上了。每日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惬意的很。
佟老爷夫妇瞧她这副样子,还以为她心里没何澜清了,又开始着急起来,佟夫人一直数落他,说都是他天天让何澜清往外面跑,这回傻眼了。
老两口连忙把何澜清叫府里来。
那个时候,薛娘正巧跟丫鬟们在花园里拿着个网子扑蝶。各个兴高采烈,满院子的欢声笑语。
她倒不是为了抓蝴蝶,主要是天天端着小姐的架子,闷得很。唯有这件事儿,能随意跑来跑去,动弹动弹。
正瞧见一只花甲蝴蝶在牡丹花上落下,扑闪着翅膀。每个人瞬间屏息凝神,薛娘手执扑蝶网,看准时机,用力扑了下去。
却仍是让那只蝴蝶逃之夭夭。
薛娘皱着眉头,有些气馁,看了眼手里的扑蝶网,不想再去抓,盯着那只蝴蝶看它飞去哪儿。
花甲蝴蝶在空中没个定向,飘忽不定。倏的飞向蓝色缎子的衣裳,静止不动。薛娘目光上移,瞧见何澜清一身玄青色的锦缎衣裳,上面绣着暗纹,系着玉带,脚蹬着靴子,头上束着玉冠。
显得整个人贵气又文雅。
薛娘目光定住,半晌唇边含着笑意,只见他把修长的指尖并拢,捏住蝴蝶的翅膀,朝她款步走过来,
薛娘笑了出来,摇摇头。以往见他身上的衣服不是补丁,就是邋里邋遢的,若不是那张脸长得好,就真的是扔进人堆里,也瞧不见他。
何澜清知晓她乐什么,眉毛轻挑,拿着蝴蝶在她眼前一晃,薛娘伸出双手准备接过来,就见他松开指尖,将蝴蝶放走了。
薛娘啪的一下打上他的手,何澜清连忙缩回来手揉了揉,手背都红了一片了。她这会儿已经转过身子往一边儿走了,他也不追,看了看方才的丫鬟已经自觉退下,寻了块儿石头坐下,袍子耷拉在地上。
他嚷道:“成,你走吧。我命好苦啊,才几日不见,你就不要我了,我命好苦啊。”
最后一句话结束的时候还带着颤音。
薛娘本就不是生他的气,这会儿听到他故意逗趣儿,没忍住笑了笑。然后绷着脸,转过身子,就瞧见他坐在石头上,两手撑地,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
她拧着眉毛,走过去说他:“你说的是什么话。”
何澜清委屈地看着她:“你瞧你这么凶,还不是变了心?”
薛娘知道他演上瘾了,她近日来也闷得很,索性随着他说,一块儿逗个乐子:“可不就是变心了,你还不出门去,赖在这儿做什么?等着我喊下人把你扔出去?”
她面露威严,整个人冷冰冰的,忽然让何澜清有些熟悉。他知道薛娘从未在他面前有过这种表情,心里有些慌乱。
日头好得很,照在他身上,衣裳暖烘烘的,他却从骨子里发冷。
薛娘注意到他不对劲儿,走上前去,他表情怔愣,脸色煞白,她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叫他的名字。
何澜清神情有些恍惚,他似是看见薛娘倒在她怀里,他正笑着说事儿,却觉得怀里软绵绵的,低头一看,她没了鼻息。
他心口一窒,觉得快要喘不过气,脑子里充斥着巨大的恐惧。
耳边忽然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声音急切,一声连着一声。他犹如溺水的人抓到稻草,眼神有了焦距,看清面前的薛娘,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在她耳边惊慌地喘息。
薛娘轻轻拍他的后背,安抚着他。
太阳暖和的很,让人有些发懒。她依偎在何澜清怀里,整个人舒服极了。听着他的心跳声渐渐缓和下来,这才问了句:“你方才发什么疯?”
何澜清似是还没回过神儿,竟答非所问地嘟囔着:“我不要你在我身边了,你快回来,快回来。”
这句话反复在薛娘耳边念叨,她听着心里一紧,眼眶瞬间酸涩,忍了半天才强忍住。狠狠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大声道:“你没睡醒撒癔症呢,什么要不要的。”
何澜清回过神儿来,看着薛娘面带怒容,竟掉下眼泪来。薛娘扭过头叹了口气,却又被他把脑袋掰过来,让她瞧着他哭。
薛娘瞪他一眼。
何澜清哭得更厉害了。
薛娘瞧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不是滋味,还有些纳闷儿。这一世的何澜清还未及冠就到了市井打滚,除了一开始特意接近她,装作一副温和柔情的样子,其余时候全是嘴里没正行。
这会儿竟哭了起来,还念叨着让她回来的话。
莫非,经历得多了,记忆有了串联?
系统突然冒出来说:“这是正常情况,不要慌。地府永远是你的后盾。”
薛娘悄悄地撇了撇嘴,嫌弃得很。
却没成想被何澜清瞧见了,他还未擦干净的眼泪又掉下来,哽咽着道:“你嫌弃我。”
“……”我没有。
何澜清:“你嫌弃我!”
薛娘心烦得道:“嫌弃了怎么着?”
何澜清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
他是红着眼睛出的佟府,表情倒是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有那特意被派来打探的下人瞧见了,回去禀了佟老爷夫妇。
用的词皆是俩人吵架,何澜清受气而去,面容憔悴,远处听见他们吵嚷,似是小姐变了心意。
佟老爷夫妇又开始发急,这好不容易定了心,近日来把何澜清仔细带着,一点儿没藏私。这会儿薛娘若是变了意思,就真是折腾的紧了。
差人把薛娘找来,直截了当的问她。
薛娘顿觉哭笑不得,瞧着面前俩人格外严肃的样子,若是说他们只是逗闷子,会不会气的拿鸡毛掸子抽她。
薛娘再三保证,她跟何澜清什么事儿都没有,好得很,绝不会出岔子。他们老两口这才把心放在肚子里。毕竟了解自个儿的孩子,要是真不乐意了,绝不会说反话。
薛娘的心却一直是悬着的,天天琢磨何澜清的事儿。她问系统,系统都是含含糊糊的,只是说啥事儿没有,甭担心。
她再往深了问,就什么都不说了。
自打那日后,何澜清就一直没来找过她。有一回佟老爷还特意跟她说,放了何澜清半天假,说不定会来府里。
结果人影儿都没瞧见。后来听伙计说,他压根儿没让自个儿闲着,仍是去柜上待着了。
薛娘也没说什么,不是很在意。佟老爷却坐不住了,他当时给何澜清放假,虽没明说让他去府里,可动动脑筋也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在柜上遇着何澜清的时候,他正在忙活,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佟老爷想过去说他两句,何澜清看见他来了,停下手里的活儿,拿毛巾一擦汗,诚恳地笑笑:“老爷来了。”
佟老爷憋了半天,说道:“好好学。”
何澜清一点头:“您放心。”
他好学得很,佟老爷老早就在心里暗道,怪不得都说何澜清小时候功课好,脑子灵光,又肯下功夫,哪里能不让人夸。
只是可惜了,没能顺风顺水的。不过也还好,当了他家女婿,算是有福气的很。这些日子佟府因着难民的事情,名声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又过了些日子,朝廷下旨,拨了些粮食下来。小部分难民这时候已经靠着富商搭的粥棚,找到了糊口的差事,还有的靠着朝廷这会儿发的粮食,也能度日了。
佟府仰仗的上面,也愿意拿眼皮子夹他们了。因着朝廷说这次救济难民,最要数孙家能耐。也就是佟府想要巴结的人家。把说好的牌坊和一万两白银,奖赏给了孙家。
银子不在乎,关键就是那个牌坊。富贵人家就那么几户,全靠着朝廷给的脸面过活。这回挣来了牌坊,自然心里快活的很。佟府又是出了力的,哪里能不理会。
当即下了帖子,请佟老爷带着家眷去府上一聚。
佟老爷收到帖子的时候,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他原先还担心这段日子的粮食白掏了,别还是让人家不待见佟府。
这回让过去赴宴的帖子都拿到手里了。
赴宴的日子是三天后,佟老爷自打收到帖子就开始准备起来,一会儿让人去准备料子做衣裳,一会儿又命人赶紧去挑几样首饰。
薛娘跟佟夫人来回的试换衣服,一天净忙活这些了。等她们弄得差不多了,佟老爷那儿一拍脑门,说怎么把何澜清给忘了。
佟夫人问,把他带上做什么。佟老爷一瞪她,若是跟女儿成了亲,那就是女婿,这好不容易来的机会,还不赶紧套套近乎。
又连忙让人给何澜清重做了身衣裳,挑了块上好成色的玉佩,让他都穿戴好了,还真有股贵气在。
佟老爷乐得高兴。
薛娘打量了何澜清一番,歪着头总觉得少些什么东西。看了眼下人们端的配饰托盘,里面的东西都不甚满意。
忽然瞟见墙上的一把折扇,扇面画的是山水图,配上一副小字,隽逸秀美。她缓步走过去取下来,交到何澜清手里。
何澜清拿着扇子晃了几下,倒真的是翩翩俊秀郎的样子。
薛娘冲着他笑笑,很满意地点头。
他把扇子收起来,想去敲她的脑袋,又看见佟老爷夫妇在,只好半路收手,在掌心里握着。
自从上回,他们这还是头一次见。倒是半点不尴尬,薛娘也没问他为何这么久没来,他也不担心薛娘心中误解。
佟老爷夫妇倒是很体谅他俩许多日未见,主动提出让薛娘去外面待会儿,让何澜清跟着一块儿。
薛娘闲散地迈着步子,不去理身后跟着的何澜清。
她虽说是理解,可也不能一点儿脾气没有,任由他的性子去折腾。俩人走了一会儿,忽听何澜清说道:“你想过离开我么?”
薛娘一愣,仍继续走着,没回答。
他的脚步停下,只能听见薛娘的鞋子踩在地上的声音,他问:“那你会不会离开我?”
薛娘没说话。
何澜清快步走到她前面,按着她的肩膀,目光沉沉,盯着她问:“会不会?”
薛娘别过头去,被何澜清抓着肩膀扭过来,他阴着脸,眉头紧紧皱着,脑子里的那根弦这些天被拉到了极致,只需要她的一句话,就能决定是断开,还是恢复。
薛娘不论他怎么样,都不说话。
何澜清心里的不安扩散的越来越厉害,烦躁地说道:“你说啊!”
薛娘眸子泛红,晕染一层水汽。她大声吼道:“明明是你这些日子躲着我,你却来问我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你若反悔不想做上门女婿,我这就去跟爹娘说,省得你一见面就发疯。”
薛娘身子有些颤抖,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何澜清被这一番话说进了心里,静了半晌,把她搂在怀里:“是我错了,以后不会再说这话。”
薛娘仍不去瞧他,何澜清说着软话哄她,过了会儿,才算是好了。
何澜清面儿上笑着,心里却存着疑惑。薛娘是知道他的心思,想赶快成事,好让他俩在一起,没有那么多的非议。所以不会埋怨他不来看她。
可这会儿却拿话来堵他的嘴,还硬是不肯答应不会离开他。
何澜清心里的疑惑多得是,可不敢深想。只能一遍遍告诉自个儿,是他想多了。
他看了眼在怀里的薛娘,笑着与她说话。
还是要多努力些做生意,这样才能把她绑在身边。
孙府的门面大得很,佟家到了正门,先是递上了帖子,然后从侧门进去。大门常年不曾开一回,每逢贵客才有动静。
进去便是几顶轿子,让他们一行人坐着,一直走到大厅里面才下来。孙家人都气派的很,先是下人们出来请他们进去说话,行了礼,坐在两边的椅子上。
孙老爷坐在上座,旁边是他的大公子孙少垣。闲谈寒暄之间,说是已经有了妻儿,算得上是三世同堂。
佟老爷直夸有福气,他就一个女儿,捞了还不晓得在哪儿受苦。
后来问起何澜清,佟老爷这才说道:“他是我收的徒弟,学着做生意。倒是与小女投缘的很。”
一句话,凌磨两可,却能让人心领神会。
孙少垣在薛娘身上打量了半天,听到这话,目光转向何澜清,沉声问道:“这兄弟倒是仪表堂堂,看着像是读过书?”
何澜清道:“读过些书,只是年少不懂事,被禁了考试。着实羞愧得很,不敢再自称读书人。只能说是识得些字罢了。”
孙少垣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从来瞧不上那些酸腐的书呆子,听见何澜清的来历,反倒生了兴趣。
一来二去,言辞交谈,倒是说得到一块儿去。
吃饭喝酒的时候,更是知心。佟老爷也知晓自个儿是喝市井水长大的,装不来文雅,索性老老实实的说话,反而让人觉得诚恳。
佟夫人也是游刃有余,这些年没少跟佟老爷的合伙人夫人打交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清楚得很。
就剩下薛娘自个儿待着,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只好专心吃菜。
出了孙府,佟老爷数落薛娘怎么就说那么几句话,然后就被佟夫人给瞪了回去,她一个姑娘家,遇着生人,哪里能像他们似的。
何澜清在佟府的门前与他们分开,瞧着薛娘一家人进去,他才离开。近日来,何子许已经有长进了,他派了个人见天儿的看着他,若是有了赌的念头,就让何子许照镜子。
这么一来,他每日更能尽心的忙柜上的事情。
赴宴过后没几天,他正在柜上忙着,就听有人叫他,抬头一看,正是孙少垣。二人去了酒楼喝酒,畅谈一番。来之前,何澜清特意让人去告诉佟老爷一声。
他只是在孙府与孙少垣聊过几句,今日却主动过来找他,摸不准他在想些什么。
酒过三巡,两人脸颊喝得通红。
孙少垣笑着一挥手,让下人找两个唱小曲儿的过来。何澜清听了忙说他不要。孙少垣哈哈一笑,这有什么要紧的。
何澜清仍是摇头,孙少垣这才作罢,只让人找来一个真正弹琵琶的过来。
孙少垣倒满一杯子的酒,又给何澜清倒上,他拿起酒杯道:“我第一眼见你还以为你是个清高的角色,我最腻歪那些读书人,鼻孔朝天长的,什么都瞧不上。结果,一聊起来,还真是个性情中人。”
何澜清听着一番话,心里直犯嘀咕,倒都是夸他的,可怎么觉得心里发虚。他面儿上应承着:“我是没脸做读书人,孙公子莫要夸我了,着实惭愧。”
孙少垣摇头,他活到现在都不愁吃穿,从没为银子犯过难。知晓何澜清的遭遇,确实有了些感慨。本来是想着与他结交一番,可造化弄人。
孙少垣瞧见薛娘的时候,就动了心。却知晓了佟老爷有意将她留在府里,找个上门女婿,让何澜清入府。
若是换了旁人,他定不会有什么顾忌,直接找媒人去说就是。可偏偏是觉得看着顺眼的何澜清。
想了半天,开口道:“我今日找你过来,有事儿商谈。”
何澜清一愣:“请讲。”
孙少垣把酒杯放在桌子上,目光清明:“若是我给你一笔银子,让你拿着娶妻生子,不用做上不了台面的上门女婿,你觉得如何?”
又接着道:“佟小姐是个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