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景初觉得自己重生的意义,不在于能够继续当一个演员,不在于寻找隐在幕后的凶手,只是为了舒忘而已。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即便是当初心动、认清心意的时候,也不及此刻强烈。
之前在舒忘家有过几次蹭饭记录,他的手艺虽不及真正的名厨,却也不赖。
保温饭盒被打开,色香味俱全的美食,配上景初肚子传来的不雅声音,舒忘眯着眼笑了笑:“吃吧。”低沉慵懒的声线里掩着几分宠溺的意味。
憋在心间的问题,一下子就全散去了。
默默拾起筷子,景初优雅的品味着美食,直到瓷筷碰到饭盒发出一声“叮咛”的轻响,他才发现饭菜都已经被吃完了。
身为艺人,控制食量控制热量是基本功,平时就算饿极了,最多也只到七分饱就停筷。而他现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吃下了平时双倍有余的饭菜!
绝对不是自己太饿!怪只怪,舒忘亲手做的饭菜太诱人。
好在这阵子拍戏,消耗比较大,不然吃了这一顿,不知道又要在健身房泡几个小时了。
景初眸中带着些许哀怨,看向了舒忘,“舒师兄,下次还是别给我送盒饭了。”
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怪,舒忘目光从饭盒扫过,停留在景初眉眼间,唇边溢出的暖意不断扩散开来,清冷而淡漠的容颜渐渐浮上一层薄薄的温暖。
“小景,你该好好补补了,袁溪可没你这么瘦弱。”
在他去美国拍戏之前,他的小景可没现在这么消瘦。他也正好能借这个理由,光明正大的过来陪着他拍完这部戏。
正儿八经的理由,景初的思绪短暂停顿,搜刮了一圈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拒绝。
舒忘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
是这样吧?
在片刻思考后,景初选择了换个话题,“舒师兄,你今天过来应该不只是送餐吧?”
“当然不是。”稍一停顿,舒忘正坐起来,咬字清晰:“我可是特意过来探班的。”
“舒前辈好像去后场了。”
景初脱口而出,抬手指了指方向,“从这边出去后左拐……”
“小景,我是为了你而来的。”
话音落下,飘散在周围的温煦阳光渐渐聚在一起,笼在二人周围。
“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听到剧组的人在议论,小景最近拍戏似乎不太顺利?”舒忘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景初点了点头,却又不知道组织语言告诉舒忘。
“小景,之前在泰山的话,一直作数。”
见他眸光闪烁,舒忘扫了一眼周围,这个角落附近并无其他人,微微一笑,继续说:“拍戏遇到了困扰或是难题,我希望你能主动向我寻求帮助,而不是一个人扛着。”
“现在的你,让我很心疼。”
“小景,我喜欢你,所以更想与你一起走过这些苦痛,一起享受成功的喜悦。无论喜或悲,无论笑或哭,我想陪在你身边。”
从来没想过,外人面前高冷的舒忘,说起情话来,竟然如此腻人。
脸颊有些发烫。
眼眶有些发热。
胸膛跳动的心脏仿佛不是自己的。
封存在内心深处的期盼若隐若现。
孤身三十多年,景初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人告诉他,会一直陪着他。
上辈子,他出生就被双亲遗弃,在孤儿院呆久了,渐渐学会了如何笑着生存下去,如何带着一层面具活下去。
表面看上去,他与孤儿院所有人的关系都不错,活的也很好,实际上与每个人都保持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疏离,不会太亲近,也不会为了谁跟谁的关系更好而偷偷嫉妒偷偷羡慕。
司夏的出现,于他而言,不仅仅是至交好友,更像是一个心灵寄托。给了他温暖,带着他走出孤儿院,渐渐学着敞开心扉,认识了孟以承。
能够得到两份友情已经很满足了,再多的感情,他只在心里奢望过。
娱乐圈的日子,与孤儿院何其相似,他对谁都不错,恰到好处的温和、恰到好处的距离,然而真正谈起来,连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都没。
时间越久,也就越发珍惜司夏和孟以承这两个朋友。
死亡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十八年后,总归能够享受不一样的人生。
新生于他而言,更多是迷茫和彷徨。
茫然的活着,不敢停下来,不敢去想以前的生活。渐渐感受到原主的人生,原主的朋友,原主的亲人,不敢亲近却又期待,也越发不敢揭开自己的身份,唯恐哪天被人当作神经病或是送进研究室。
偷来的时光,他真真是孤身一人!
舒忘捅破那层薄纱前,面对舒忘一次次的示好,他心安理得接受,更多是想着未来报答,看着封唯肆意与舒忘笑闹不是没有羡慕过。
一层一层笼罩着期盼的阴霾,一点一点彻底被驱散。
景初忽地笑了出来,浓妆淡抹的昳丽容颜上,发自肺腑的真心笑容渐渐浮现出来,越来越清晰,微微上扬的眼尾、勾起的唇角,全都弥漫着化不去的笑意。
“舒忘,你这样太煽情了。”
少年漆黑如墨的眸底深处,雾霾一扫而空,雾光潋滟的眼里,明亮通透,几点光芒聚在一起,灿若星子。
迷人得紧。
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勾住。
“舒忘”这个名字,由小景喊出来,太他妈好听了。
这好像是景初第二次喊他的名字,上一次还是在庆功宴上,当时他就能感受到,小景已经慢慢走了出来,打算正视自己的心,偏生被搅和了。
浑身的肌肉忍不住绷紧,血液里的细胞全都在叫嚣,舒忘用尽全力才压下蠢蠢欲动的心思,期待着景初接下来能够说完。
“舒忘……”
“小西瓜!”
两道不同的声音,前者好听极了,后者真是让人恨得咬牙。
无视舒忘那种想要杀人的眼光,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打扰了这两个口是心非的人谈情说爱,舒宸硬是凑了一脚。
“小景,下午有你的戏,要不要先对对戏?”
舒宸可以保证,自己说这话,绝对是出自好意,压根没有要打扰小两口二人世界的意思。
舒忘缓缓站起身来,微一侧身,正好挡住舒宸看向小景的目光,平静的说:“小叔叔,不麻烦你了,我会帮小景对戏的。”
露出来的眼神,明晃晃在说:小叔叔,你太碍事了,赶紧走!
出乎意料,舒宸无奈摊手,“那好吧。”似又不放心,叮嘱道:“下午的戏份挺重要的,小西瓜你可得好好帮小景讲讲戏。”
说完就走了。
好好的气氛,瞬间就没了,舒忘神色恹恹的坐了下来。
唯有藏在心里的阴霾被不断升起的勇气驱逐,以及那一句“小景,我是为了你而来……”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放,让景初胸膛的心跳难以平静。
也给了他莫大的勇气,去正视这些时日发生的状况,包括司夏的死,入戏太深。
“舒师兄,这阵子拍戏,我确实遇到了困扰。”
话一开头,剩下的几乎不需要经过思考,全盘托出。
悉数听完,舒忘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些经历,他恍惚也经历过,隐隐之中,还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做怎么解决,仔细去想,却又想不起来。
想着小景下午还要拍戏,正事为大。
稍作思考,舒忘神色温柔的说:“小景,剧本我已经研究过了,接下来一直到拍完戏,我会过来帮你对戏。你也别绷太紧了,下戏了就好好休息好好放松下,慢慢调整总会好的。”
“好。”
这一回,景初没有拒绝。
直到下午开拍前,一遍又一遍与舒忘对过戏,景初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状态在一点一点变好,连演技似乎都挣脱了束缚,发生一些他说不上来的变化。
对于这种转变,舒忘十分看好。
“小景,恭喜你挣脱束缚突破瓶颈,接下来等待时间慢慢沉淀就好了。”
话虽如此,等待开拍前,景初还是有些忐忑。
连续好几天ng不断的情形就好像刚刚发生一般,迎上舒忘鼓励的目光,“相信你可以的,我在旁边等你。”
我在旁边等你!
突然就无所畏惧了。
旧式建筑楼,灯光明亮的画室里。
木质画架错落有致,丰富的色彩绽放在每张洁白的画纸上,还未干透的画笔和痕迹昭示着才刚刚下课不久。
景初安静的坐在画架前,一笔一画勾勒着线稿,中年男人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玻璃窗上,聚成小水滴往下滑落,留下一道道雨水滑过的痕迹。搁在旁边窗台上的沙漏,色彩斑斓的沙子一点点往下坠落,底端的彩沙越来越多。
在他笔下,夏谦的形象越来越饱满,温润而谦和,透明镜框折射着温柔的光芒,景初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停笔往后退了退,凝视着画纸,他的神情温柔至极,深棕的眸子里,目光有些复杂,崇敬和孺慕、隐忍和胆怯,几种不同的情感交织在一起。
脚步声匆匆而至——
“抱歉,我来晚了。”
舒宸从门外出现的瞬间,景初迅速收敛起外露的温柔,纷乱的情绪瞬间被掩藏下去,然而这幅画,来不及收拾。
“小溪应该已经等很久了吧。”舒宸走近,抬手揉了揉少年墨黑的发丝,不经意瞥见画纸上的画像,手下一顿,转而温柔的收回手。
“小溪果然是天才,画得很好,非常像!”
舒宸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景初紧握的双手,渐渐松开,心里也仿佛松了口气,还好夏谦没有发觉!转而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来:“真的吗?”眸光期盼的看向舒宸,就像一个讨要夸赞的孩子。
舒宸垂眸,不经意的避开了少年的目光,将手里的伞递给他,“该回家了。”
至于画纸上的情谊,故作不知。
两个人都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谁也没有点破。
夏谦的家,离学校不远,自从袁溪开始接触外界生活之后,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了无数遍,闭着眼都知道该怎么回去。
二人各自撑着伞,并肩而行,中间隔了一段距离。就是这一段距离,在袁溪和夏谦之间盘桓了一辈子。
谁也没有说话,无声的沉默流淌在二人周围。
像这种岁月静好,若隐若现你瞒我瞒的暧昧戏,拍的好则让人流连忘返,拍的不好则是食不知味。
编剧、演员、导演、后期,几大关键因素,哪一环弱了都不行。
张导的团队,剧本无可挑剔,后期也让人放心,只有演员的演技,让人放心不下。
景初资历本就不够,私底下说闲话的人很多,只是谁都没有挑破,闹到明面上而已。哪怕之前他的戏份拍得流畅无比,都无法止住这些流言。
何况这几日他花式ng,若不是张导的威慑,只怕闲言碎语就能将他淹没。
以往每逢舒宸和景初的戏份,想方设法过来围观的工作人员和群演特别多,不仅能看见当前炙手可热的美少年,还能看见童年记忆里的男神,比什么都让人激动兴奋,哪怕不能曝光一点消息不能拍照,就是看看也值得。
作为一个时代的记忆和缩影,舒宸的人气在流逝的时间中不断沉淀,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此生都不会复出的时候,他偏偏出现了。
在场群众,绝大部分人小时候都追过他的电视剧,看过他的电影,哪怕叫不出本人的名字,也能说出一大串他演绎的角色名字来。
又因着景初不在状态的事已经传开,带着一些不可言喻的心思和看好戏的心态,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碍于张导的规矩,围观人群没有发出太多的议论声,不过交头接耳偷偷摸摸议论的声音还是有。
“摸头杀啊摸头杀,每次看见舒男神一脸温柔的揉着景美人的头发,就恨不得自己变成景美人的头发,想想都觉得要流鼻血……”
“别脑补了,再怎么脑补你也不可能变成景女神的头发!”
“明明两人的台词都很正常,我却感觉眼眶有些热,想哭ing……”
“你天天来看,剧情都看了大半,不觉得虐才怪。偷偷告诉你,这戏听说是悲剧,特虐的那种!”
二楼偏僻的角落,绝佳的视角,片场里一举一动尽数落入了舒忘眼里,尽管知道是演戏,心里还是泛着些酸涩意味。
若是可以的话,恨不得能取代舒宸,去饰演夏谦,去打破二人间的距离。
一场秋雨一场寒,雨幕里,寒风渐起,景初轻微瑟缩了一下。
落在镜头里的动作也是转瞬即逝,张导若有所思,这幕戏已经接近尾声,到现在为止,景初的表现已经给了他非常大的惊喜,若有似无的情谊拿捏得非常妙。
恍惚间,不由得想起了姥爷回忆这些往事,沧桑的面容上永远挂着温润谦和的笑容,镌刻在他心里。
一晃几十年,他已垂垂老矣,也渐渐悟了,姥爷提起深爱之人的情形,那明明就是姥爷深爱之人的影子。
在他成为导演后,一直有个心愿,找最好的编剧、最好的团队、最好的演员,将姥爷的故事搬上大荧屏。
以往因为国内还十分忌讳同性恋,一再蹉跎,早年就写好的剧本一再搁置。上一次有机会启动这个剧本,还是在十三年前。
当时他看好的演员,也不是现在这一批。
唯有舒宸从始至终不变,只是在漫长的等待里,他的角色从袁溪变成了夏谦而已,以他现在的阅历和入木三分的演技,正适合温润如玉的夏谦。
袁溪这个角色他本来看好入圈不久的舒忘,只是还来不及做决定,舒忘就一声不吭的跑去国外发展了,就这么再一次耽搁了下来。
他也越来越老,心里十分清楚,再不拍出来,再等几年这个剧本大概就要被他带到棺材里头去了。
景初的出现,无疑是曙光。
还是自家孙女追剧时,他一晃而过,看见了明玉公主那个角色,得知是男演员反串的时候就心动了。不过那会儿,对于景初的演技,他没有把握,等到狐言君等到司红袖,心意才渐渐坚定。
率先通知了舒宸,然后举办了试镜会。
期盼太高,也让他犹疑着迟迟不愿意点醒入戏成为袁溪的景初。心有愧疚,于是这几天景初不断ng他也没有说太重的话,但是不满的神色,只要不是瞎了眼,谁都看得出来。
……
片场里。
舒宸一直注意着身旁之人,景初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错过,毫不犹豫的停下脚步,脱下了厚大衣,走到景初伞下,帮他披上了大衣。
“这场雨下完,温度也该降下来了。小溪,明儿个起记得多穿一点,别凉着了。”
轻柔的动作,温润的嗓音,关怀备至的言语。
二人此刻共撑着一把伞,距离极近,舒宸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景初颤了颤,卷翘的睫毛扑闪了几下。
一件大衣,似乎隔开了伞外的凉意,少年白皙的耳垂,浅浅的绯红晕染开来。
“夏大哥,你这样会着凉的。”清澈的声音里,真真切切的关心。
“没事。”舒宸一身月白长袍,神色温和,“没几步路就到家了,回家我煮点姜茶。”
温润君子,莫过如此。
明明上午还是不断ng的状况,下午的表现就这么精湛,让一干怀有看戏心态的人大跌眼镜。
戏已经结束,张导却一直没喊“卡”,也没喊“过”。
副导演转过身子看了看,发现张导竟然盯着镜头走神了,围观的人太多,副导演当年伸手轻轻推了一下,低声道:“张老师,刚刚的戏已经拍完了,等您给个话。”
张导后知后觉回过神,镇定自若的倒放了一遍刚刚的戏份,台下十年功,镜头里不过几分钟罢了,仔细看完后才朗声道:“过。”
工作人员忙上前收拾起道具来,舒宸和景初各自下了戏,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
景初径自走到二楼,“舒师兄,怎么样?”模样和语气都像极了刚刚的袁溪。
明显能感受到,景初已经渐渐放下了袁溪的影子,舒忘微笑,“很好。”话语里自然而然流露着宠溺。
他的心思已经彻底挑明,小景的表现已经代表了接受,他也无需再遮遮掩掩。最多,也就是简佑和苏淮有得忙了。
“小景,怎么又喊舒师兄?”
景初在他旁边坐下,坦然一笑,“已经习惯喊舒师兄了。”
“也好。”舒忘顺手将毛巾和水杯递了过去,“其实舒师兄这种爱称,正合我意。”
对于舒忘这种转变,景初没有表示惊讶或不自然。要知道之前在云南拍戏的时候,舒忘早已做出了各种关怀备至的行为,现在想起来,突然生出些甜意。
想着,景初忍不住笑了出声。
“怎么了?”
景初喝了口水,将空杯子搁下,“没事,只是想到一些有趣的往事罢了。”
“对了,照片舒师兄看过没?”
有舒忘陪着,有些事,面对起来似乎也没那么困难。他也不能再怯弱下去,纵然羽翼未满,未尝不能想办法去撼动天艺娱乐。
舒忘点了点头。
“舒师兄就不好奇我从哪里弄到这封文件的?”舒忘的表现太平静,景初反倒有些忍不住了。
“当然好奇,不过小景你现在不想说,我也就不问,等你想好了再说也不迟。”舒忘停了一秒,深邃的眸光溢满了温柔,“小景,我可以等的。”
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迷人的荷尔蒙,再加上这种让人难以招架的情话。
景初挑眉,忍不住就扯远了话题,“舒师兄,你以前真的没有谈过恋爱吗?”
“没有。”
十分肯定的语气。
在景初专注的视线下,舒忘心里渐渐升起些燥意来,轻咳着转移了话题,“小景,正事更重要。”
闻言,景初轻笑,在脑海里重新捋了一番。
“罗远的事牵涉甚广,舒师兄不妨从方静雅查起。至于司天王为情自杀的事,如果我没判断错,应该也是为了掩盖某些真相,查查孟以承和林朔。”
提及司夏,声音不自觉的低了一些,略作停顿,景初继续道:“还有池微和池若,尤其是池微的经纪人。”
舒忘心疼的皱起了眉头,转瞬舒展开来,“池微和池若?”
“池微和池若是姐妹,罗远曾经说过,池微是被他们害死的,我猜这些事情可能会有关联。”
“好。”
如之前说过的话,可以等小景想说了再说,舒忘没有去问为何他会知道池微和池若是姐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