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岳婆子忽然变得忸怩,神态再不似阅尽千帆的龙钟老态,而更像是一种情窦初开的羞涩,“她与你同姓……”
“与我同姓?姓孟?”
孟离露出黑人问号脸,指着自己的鼻子,随后便如当头棒喝,一瞬间脑海中波涛汹涌,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像是被绑了石头,渐渐窒息,渐渐沉入海底。
她浑身冰冷:“你是……月老?”
岳婆子把玉笛在手里搓来搓去,臊眉搭眼地朝孟离点点头。
孟离顿时感到眼前一黑。
完了,命运的车轮终于要对我这只小猫咪动手了。
“我……我到底不是凡人,不能轻易在你们面前暴露身份,所以……”岳婆子低头看着玉笛,然后手一抬,将玉笛抛给了孟离,“才出此下策,引姑娘出来说话。”
随后,岳婆子的周围升起一股白气,白气散去,岳婆子已换上了另一副模样,竟是一个满头银丝的小老头。
小老头发髻梳得高而整齐,冉冉白须如同飞流倾泻的瀑布。一身大红锦缎长袍,内里则是雪色的帛纱长衫。袍子上的龙凤呈祥图案流光溢彩,持一柄手杖,端头挂着一朵金丝红缨编的同心结。
孟离瞪着眼睛,心中咂舌。
啧啧啧,不愧是月老啊,穿得真叫个喜庆。
月老朝孟离走了两步,带看不看地小声道:“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啊?说什么?”孟离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哦,说了!她说让我带你下去。”
话音一落,轮到月老瞪眼睛了:“真的?她说让你带我下去??”
“不不不……啊呸!没有,我猜的……”
孟离此刻的脑子里很乱,想的都是孟婆说的自己还要再走一遍黄泉路的事,嘴里便不清不楚、乱七八糟地应付着。
过了这许久的正常日子,悬在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都快被她拆了,然而这个小老头的出现,又重新把这柄剑系紧了不说,还提醒她剑马上就要掉下来了,赶快戴上安全帽。
这怎能不让她抓狂尖叫。
“那……她到底怎么说的?”月老又走近两步。
孟离努力捋着自己的思路:“慢着,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见过她的?”
月老抬起眼珠子看了一眼孟离的头顶:“见过她的人,头上都有印记……”
“印记?”孟离摸摸自己的脑门,“什么印记?有花?”
“这印记你们凡人是看不见的,我却能看见,也只有我能看见……是给我看的……”月老深深叹息一口,抬起头,目光深沉望向远方,“其实,很多人都有这个印记,很多人也都见过她,只不过,他们都忘了……”
孟离好像有点明白月老的意思。
他说的是孟婆汤。
“一般人头上的印记,都是红色的。而你头上的,却是绿色。这说明,你不仅见过她,并且,你还记得这回事。”月老又叹了口气,“她是故意的啊……”
“??绿的??”
孟离顿时就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绿的?想要生活过得去,就得头上带点绿?
“唉……”月老像是站累了,竟靠着大石头坐了下来,“她与我,本可以永世相守的,都怪我……都怪我啊……”
月老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是几千年前,还是几万年前,反正是久得已经记不清时间了,我和她还都是凡人。我从丹王那里讨来方子,说照着方子,就能炼出成仙的丹药。”
他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丹一炼就是四十九年。这些年里,我一心想要成仙,常常冷落了她。我常想着,没关系,等炼好了丹药成了仙,我们还有千千万万年可以长相厮守,甜言蜜语又岂在朝朝暮暮呢?”
“凡人修仙要靠修行,而不是灵丹妙药之类的捷径,我虽清楚,却还是心存侥幸。直到丹炼成的那一天,我因为扰乱修仙的秩序,引来了天雷。那时候我已经老啦,眼看着天雷劈在炼丹炉上,那么大的火球砸下来,我却像是僵死了,一动都不敢动。”
“也不知道她从哪冒出来的,哪来那么大力气,竟一把把我推开,自己遭了这一击。我哭啊,她却在那笑。说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到阴间去,接着当快活夫妻,人死了,心就安分了。我却看见那炼丹炉里,一颗火红的丹药炼成了,并且只有一颗。”
“我想着,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这一世,我没给过她幸福,也从未说过一声疼惜,谁知道有没有阴间,我们还能不能在一起。我得成仙,成了仙我就能救她。然后我就把她放下,吃了那颗丹药。”
孟离插嘴道:“那你把丹药给她吃了不就完了吗?你吃药干嘛?”
“她太虚弱了,又从来没有接触过凡人修行之法。贸然吃下这种东西,会没命的……”
月老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我永远都忘不了她躺在地上看我的眼神,看我一个人爬到丹药旁边,一个人吞下丹药的眼神。我想告诉她,你等我,神仙会起死回生之法,你一定要等我!但我却发不出声,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轻,周围越来越热。”
“后来,她的眼神就冷了,淡了,涣散了。我看不到她了,她走了,她,不在了……”
“再后来,我从天界带着起死回生的法术回来找她,却发现她已在地府成了桥上人。我是仙体,没有天帝旨意随意出入阴间,会被剥离元神。”
“可我还是去了,忍着浑身抽筋拔骨的疼痛,想让她跟我走。她却端起一只碗,只跟我说了一句,喝了它。”
“我太疼了,身上如同千万只烙过的钩子,穿透皮肉,撕裂元神。我知道,再不走,我就会魂飞魄散。我给她一根红线,跟她说,只要你愿意,我们还是夫妻。她却冷眼看着我的红线,问我,你成了仙,就是做这个?那好,从今以后,你牵上一对,我便拆散一对。我要把它们一一砸烂、扯断,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抢过来,捏成渣子!”
月老浑身颤抖,双手虚握着,像是要抓住什么,却又抓不住。
“我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这线,你拿着……”他苍老的脸上,涕泗横流,“可她只是冷笑,就像她死那天那样冷……”
孟离看着月老蜷缩在石头旁,分毫没有神仙的天光神采,却更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空巢老人。
“唉……”她叹息一声,“想不到您老人家还是个情种。”
“思念着,思念着,就成了执念。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想她,还是习惯了想她。”
孟离没听懂,岔开话题道:“她跟我说,总有一天我还要下去,而且还要给她带个东西。”
“什么东西?”月老的脸上重新焕发生机。
“她没说,我不知道。”
生机消失了。
“不过,你有没有什么想对她说的话,或者想带什么东西给她,”孟离的神情变得有些抗拒,随后她晃了晃脑袋,重新硬气道,“就给我吧,我帮你给她捎过去。”
“真的?你愿意?”生机又回来了。
“嗐呀,我就是不愿意不也得下去一趟?还不如顺道做点好事呢,就当行善积德了。”她摊开手掌抖了抖,“赶紧的,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月老嘿嘿地笑着应声,颤巍巍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段红线。
“这个,麻烦姑娘帮我带给她。”
孟离看着红线:“你给她她都不要,我给她,她就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