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芷莨呆呆地注视着周念平,悲悯之意更浓。
准确的,她是将自己的双眼当成穆长风的双眼,透过这双眼睛,在周念平身上看到了曾经愤恨癫狂的自己。
那时的她也如周念平一般,心中充塞的是毁灭地的恨意,被仇恨驱使,也被仇恨蒙蔽。
周念平道:“师姐很失望吧,谆谆教导多年,竟调教出我这种混账东西。”
方芷莨柔声道:“你别激动,先放开我的手腕。”
周念平意识到自己的鲁莽造次,赶紧松开手,退开一步。
方芷莨道:“我知道这些并不是你的真心话,你只是心里很『乱』,口不择言。你如果真想毁掉玉龙阁,又怎会亲口出来。”
周念平哼了一声,道:“我要杀你灭口,根本不怕你出去。”
方芷莨抿嘴一笑,道:“坐下来,咱们好好话。”
“不坐,”周念平硬着头皮逞强,道:“我就爱站着。”
方芷莨缓缓落座,理清自己的思绪,道:“最初的时候,你杀我的心意十分坚决。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视你如亲弟,我知你心中是感动的,对我也越发地依赖顺从。逐渐恢复了从前的模样,我也知道我的离去对你又是一次剜心蚀骨的打击。”
周念平故意翻了个白眼,口不对心地道:“你别自视甚高。”
方芷莨道:“再次痛失亲人,令你重新找回的人生信仰再次毁灭坍塌,导致你变成今的模样。”
“对呀,气死人不偿命的混账模样。”
“师姐想与你推心置腹地谈一谈,你别这样。”
“我怎样,我本来就这样。”
方芷莨苦笑着摇摇头,道:“念平,你想知道师姐数月前是什么德『性』吗?”
周念平犹豫片刻,扭过头去,道:“不想知道。”
方芷莨自顾自地倾诉起来:“二十年来,我怀着一丝希望,努力压制满心的仇恨。直到遗爱寺被长风封印尸骨之后,我的人生信仰也完全坍塌。我和你一样,痛恨这个世道的不公,痛恨所有的人,我化名方妹接近穆长风,就是想借他的手让玉龙阁灰飞烟灭。”
周念平闻言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方芷莨,看到她向自己招手,便走过去坐在对面的木椅上,开始认真仔细地倾听。
方芷莨道:“仔细回想一下当时的自己,哪里是要报仇,而是想要玉石俱焚,好的坏的,善的恶的,一起毁掉来给我陪葬,当时的我完全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根本没看清自己的内心。”
周念平道:“师姐究竟想要什么?”
方芷莨道:“很简单,不过是一个公道而已。长风口口声声要为我讨回公道之时,我和你是一样的反应,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其实那都不是我的真心话。我心有不甘,我愤怒痛恨,我乃是悬壶济世的女医,不想像一枚石子,投入湖中就此消失不见。”
她看着周念平逐渐平静的脸庞,像个纯真无暇的孩子,心中好生宽慰,道:“长风有一句话到了我的心里,她想将我的死因公诸于世,让我写就的医书流传下去,可以像医圣那样,活出人生的价值。我生前有这样的心愿,死后也没有变,只是心中有了仇恨,『乱』了心神,失去了理智而已。”
周念平琢磨着方芷莨的话,道:“师姐难道认为我和你一样,因为仇恨『乱』了心神,失去了理智?”
方芷莨道:“你跟在我身边数年,我了解你的个『性』。你是个嘴硬心软口不对心的人。我故意『迷』晕薛暮烟,就是想通过你的行为来确定你的心意。”
周念平嘿嘿笑道:“我是伪君子,想利用阿月姑娘借刀杀人,混账东西一个。”
“正因为你心存善念,才想利用阿月姑娘借刀杀人。”方芷莨停顿片刻,道:“你本可以趁机杀了薛暮烟,可是你没有动手,你在害怕,担心会因此挑起玉龙阁和妖族的争斗,担心给玉龙阁带来麻烦。”
周念平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瞄向窗外,强笑道:“胡扯,我才不担心。”
方芷莨道:“你数次想杀薛暮烟,行为虽然阴狠,初衷却是好的。你仍然把我当至亲,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我无辜被杀,想要给我报仇。如此强烈的恨意,源于失去至亲的锥心之痛,将亲情放在第一位的人,绝对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周念平咧嘴怪笑,道:“师姐没听过一句话吗,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我爹十恶不赦,他的儿子又怎会是个好人?”
方芷莨道:“周师伯一直是你心中的死结,你在某些地方,和林珍儿有共同之处。极其自负,又极其自卑。”
周念平不禁一愣,道:“我自卑吗?”
方芷莨道:“你深爱自己的母亲,可是你对她也存有深切的恨意,从前我不想点破,事到如今,不得不点破了。”
周念平冷汗直流,连连否认,“没有,不可能,我怎么会恨我娘。”
方芷莨道:“师伯母尽管被丈夫折磨的不成样子,可她仍然有一条出路。我和爹娘已经商量好对策帮她与师伯和离,也安排好了她今后的出路。我们与她商议的时候,你就在身边,极其赞同我们的办法。”
周念平脑中轰隆隆直响,终于肯直视多年来不敢面对的另一个心结,“她明明有另一条出路,结果却选择走了死路。几十种毒『药』吞入腹中,丢下我一个人独自受苦,我的确一直恨着母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