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烛火未灭,忽明忽暗的光映得烛下的男子容颜明灭不定。
烛光下的半张脸容貌如玉、矜贵无双,掩在暗影下的那半张则眸沉如渊。
锦言不停打着哈欠,视线触及仍在阅览公文的温珩时不免再度叹服。
主子真是铁打的,回了京城也片刻不歇,甚至还能在闲暇之际顺手帮大少爷私奔。
真真了不得。
忽然,锣声骤起,将半城的狗都被吓得狂吠起来。
温珩自公文中抬起视线,蹙眉扫了锦言一眼,锦言立刻会意出去打探。
他缓步走到窗前,窗外夜色如银、繁星满空,如此良辰美景正适合成就姻缘。
温府守卫森严,若无他暗中帮衬温云谦岂能顺利逃脱。
他已做到如此地步,再蠢的人也不会走不了。
“主子不好了,大少爷被人抓住了!”锦言风风火火赶回报信。
温珩:“……”
他要收回刚才的话。
看来大哥的种不怎么好,生的儿子居然这么蠢。
“外面的锣声是怎么回事?”
锦言一脸吃瓜的激动表情,“锣是阮大小姐敲的,现下街坊四下怕是都知道了!”
阮大小姐腕力不错,这锣声就连西城的狗都能听到。
温珩猛然侧眸,锦言以为是自己幸灾乐祸的太过明显,连忙露出痛心疾首之色,如丧考妣地道:“大少爷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阮大小姐真是过分……”
“你方才说抓住云谦的人是阮家小姐?”温珩的眸中情绪复杂万千。
“是啊,现下三人都已被带到大爷书房了。”锦言满眼期待的看着温珩。
带他去带他去!
温珩略一沉吟,抬步而行,“过去看看。”
锦言狂喜握拳,吃瓜不吃完,等同于洞房花烛不那个,会抱憾终生的。
……
温府是昭国的百年世家,如今的温老太爷时任内阁首辅,温家儿孙亦乃人中龙凤。
其中以温四爷温珩和温家长孙温云谦最得器重,被誉为温家双杰。
温大老爷温珣怒其不争的瞪着温云谦,这是他的嫡子,也是原配给他留下的唯一血脉,他对这个孩子寄予了深深的厚望。
可自从他迷恋上了孟清霜后便屡屡忤逆长辈,无视规矩,哪里还有先前温润佳公子的模样!
温云谦畏惧温珣的目光不敢直视,无措地垂首而立。
孟清霜却依旧坦荡,毫无被抓包的羞愧,反是目光冰冷地看着阮玉,道:“阮玉,我一直以为你对云谦的爱慕是真的,现在看来不过尔尔。
得不到便要毁掉,你这么做可曾想过他的名声?”
温珣也皱眉看了阮玉一眼,这件事的确是温家有愧,毕竟这婚事当年还是温家先提出的,但这丫头做事的确有点不知分寸了。
阮玉轻笑出声,“以前我竟未发现孟小姐如此幽默风趣。”
孟清霜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与温云谦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的,我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偷情苟合的是你们,背信弃义的是你们,现在你来与我说名声,你不觉得可笑吗?”
“孟清霜,你既如此在意的他的名声,又为何要撺掇他与你私奔,让他弃父母长辈于不顾,视家族名誉于无物。
做尽了不要脸的事,还想要好名声,孟清霜,你这样又当又立真的好吗?”
在孟清霜记忆中阮玉与所有封建制度下懦弱女人别无二致,只知逆来顺受,突然见她如此能言善辩着实让她有些惊讶。
温云谦见孟清霜被人欺负,哪里还能沉默无语,“阮玉,枉我方才信了你的鬼话,你闹了这么多不就是怕我与霜儿一走了之吗?
我实话告诉你,我温云谦便是终身不娶也绝不会娶你阮玉!”
“你给我住嘴!”温珣见他还不知悔改,登时大怒,当即摔了杯子。
阮玉却只淡淡一笑,弯唇道:“巧了,我便是嫁个流氓无赖也不会嫁你。”
方行至门旁的温珩顿住了脚步,莫名觉得这话听着不甚悦耳。
温云谦出身高贵才学过人,自幼被奉为神童,何时被人如此折辱过,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阮玉径自从两人身边走过,抚裙坐在了温珣旁边的椅子上。
温珣挑眉,满眼狐疑。
阮玉嘴角笑意从容,淡然道:“温大人,您也看到了,温公子与孟小姐情投意合,反叫我夹在中间难做。
当年先夫人与先慈定下这桩婚事的本意为的是成就良缘,而非结下孽缘。”
当年温大夫人江氏在寺庙烧香时不甚摔倒动了胎气,幸而遇到阮玉的母亲岑氏。
岑氏擅长医术,救了他们母子一命。
岑氏当时也已怀了身孕,江氏觉得两家缘分甚深希望能结秦晋之好。
温珣想到过往之事,心中亦感慨万千,方才对阮玉的那丝不满也变成了愧疚。
阮玉见状忙趁热打铁,“温大人,既是如此这桩婚事便就此作罢吧。”
说完,她忙从怀中掏出婚书和定亲的玉佩,语气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也请温大人将阮家的信物归还,至此我与温少爷男婚女配各不相干。”
温珣一下愣住了,这东西怎么还随身带着呢!
对上阮玉目光灼灼的眼,若非知晓她一直爱慕云谦,他差点就要怀疑她是有备而来了。
他轻咳两声,正色道:“婚姻大事岂是儿戏,需父母做主……”
“温大人,先父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先母殉情跳崖,如今这婚事自由我说了算。”
想到阮玉的身世温珣一时更是唏嘘,“这样就更不退了,我温家人最重诚信岂能欺负你一介孤女。”
温珩理了理衣襟,抬步欲出。
大哥耳根子软,先让他同意退婚,而后自己再以温家人不能背信弃义为由,提议由他来迎娶阮家小姐,如此方才是两全其美。
可未等他脚步迈出,便听房中少女语调轻快,“不算欺负不算欺负,只要温大人立下字据将当年温府下的定亲礼全部归属于我便好。
当然,若温大人过意不去想要再补偿小女一二也未尝不可,至此小女将与温府再无瓜葛。
钱货两清,绝不抵赖!”
温云谦:那个“货”该不会是他吧?
温珩:不能清,清了他怎么办?
阮玉目光清亮,透彻如镜。
她上一世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才会活得那么憋闷,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这辈子一要护好身边的人,二便是要活得恣意。
自父亲去后抚远将军府已大不如从前,家中又由偏心的老太太和二房一家把持,能落到他们姐弟手中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退个狗男人换回一大笔分手费,这比买卖简直不要太划算。
久经官场的温珣都被眼前的小丫头绕蒙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阮玉见温珣踟蹰不定,心下不免着急,忙对温云谦道:“琢磨什么呢,还不快与温大老爷表态,莫非你不想娶孟小姐了吗?”
温云谦抽了抽嘴角,阮玉这语气怎么那么像恨铁不成钢的长辈。
就怪怪的。
但见阮玉肯松口他忙跪了下来,叩首哀求,“父亲,儿子忤逆父亲实属不孝,但求父亲看在儿子对霜儿一片真心的份上就成全儿子吧。”
温珣紧紧攥着拳,手背青筋绷起。
他是真的恼火,温家满门清贵何曾出过这样的逆子,恨不得亲自上手抽他一顿。
可看着儿子与先妻肖似的容貌,他还是心软了。
“你……真的想好了?”出口的话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恼意。
温云谦抬头看了阮玉一眼,敛眸垂首,语气郑重的一字一顿道:“是,儿子想好了,还望父亲成全!”
看着不知悔改的儿子,看着阮玉满是期待的目光,温珣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己似乎没有了坚持下去的理由。
若真勉为其难促成一桩孽缘,他反而更对不起阮将军夫妇了,“既是如此,这桩婚事便就此作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