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必须学会如何应对压力。——尤阿希姆·勒夫
不欢而散后,龙峤也没了盯训练的兴致。他转身朝山林深处走去,背后隐隐听见吴顺傻笑:
“我龙哥就是霸气!职业的跟业余的,本来就没啥可比性么……看他们的脸色变得好难看哈哈哈!”
大概,这页就算掀过去了?
他了解他昔日的队友和对手,瓜皮冲动,钉子傲气,大飞耿直,山娃,强哥宽厚但特别讲原则。今天自己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踩着他们的雷点和痛点。相当于在十年后,又一次羞辱了他们。
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想着强哥临走前那失望的眼神,他肩膀耸了耸,随即沉沉垮下。
此时此刻,他不想再看见任何人说任何话,偏偏手机响起,还不厌其烦孜孜不倦地一遍遍响下去。
龙峤终于摁下通话键。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松了口气:“哥哟,你倒是回我一句——这钱到底咋办啊?”
“等我回来。”龙峤只有这四个字。
“别等了,今晚就上车!”电话那头的人急切道。
“再过几天。”
“几天几天又几天?哥,你是不是搞错了,钱是你的钱,店是你的店。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一点不着急的?”
急?急能有用?龙峤扯了扯嘴角:“我报过案了。”
“光报案咋行,你得催!你得盯!别的苦主都天天追着警察叔叔,你连个脸都不露像话吗?我听他们说这钱就算追回来,发还也是有顺序的……”
“挂了。”
“别别别!”电话那头的人赶紧高喊,“我还有正经事要说!这两个季度的货款还欠着,还有房租水电,小妹的工资,都等着你这个老板回来做主。”
龙峤皱眉:“前几天我给你打的那笔钱用完了?”
“那笔钱……”电话那头的人叫起来,“哥,你梦游呢?我前天不是给你发了消息,你还回了个随便。”
“什么?”龙峤靠在树干上,抬手摁了摁抽痛的太阳穴。
好在电话那头的人也了解他的脾性,嘟哝了两句又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开面馆的老陈,卖卤味的老王,还有斜对面蛋糕房的刘二婶这回不是也被坑了?他们说会上当都是因为信任你,想着跟你投资安全。前几天从早到晚堵在门口要找你讨个说法。刘二婶把剪刀都拿在手上了,我能怎么办?你说随便,我就真随便了。”
“哦。”龙峤想起那些被自己匆匆一眼扫过的短信,“赔了就赔了,他们也不容易。等会儿再打笔钱给你,先把房租水电和你们的工资付了。”
“钱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你人得在。我是真顶不住了。”
“顶不住就别顶了。”龙峤烦躁地一拳击打在树干上,细碎的树皮飞溅起来擦过眼角。
“把店关了,一了百了。”他不等电话那头的人有所反应,直接把电话挂断。
再打过来,拒接。
好容易世界清净下来,龙峤娴熟地朝汇款框里填了个五万,点击确认。
下一秒,系统弹出一条“转账未能成功,你账户的余额不足”。
他皱着眉查看余额,发现是真的不足。
34,802.4元。
如果不算被骗去买理财的那七十万和一间即将倒闭的水果店,这就是他如今的全部家当。
龙峤重新朝汇款框里填了个数,汇款留言:“关店,真的。”
然后他盯着那个全新的四位数余额,盯着盯着突然就笑出声来。
真的好笑,太好笑了!
十年之前,他走出云头寨时是个穷小子。十年之后,他在云头寨又一次被打回原型。
他妈的笑死人了!
笑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晚上喂猫时,那橘猫嫌今天的鸡胸肉煮老了,吃得有一搭没一搭的还要哼哼唧唧抱怨。他撕着鸡胸肉,亲切地朝橘猫呲出八颗牙:“兄弟你可想清楚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
笑着笑着又吁了口气:“很快就没了。”
他只庆幸这个“很快”,不会比即将到来的“三宝杯”比赛更快。等比赛结束,他就功成身退。至少在乡亲们,在方蔚然眼里,他仍然是他。
“喵呜——”橘猫抓着他的牛仔裤腿边磨爪,并不打算理解人类。
“酷米?”方蔚然猛然转头,窗外仍是一片沉静的夜色。
她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满碗清水小心翼翼放到灶台上。旁边杨晓丹及时递上一把剪刀,当地人自己用生铁打的剪刀,又黑又沉,压在水碗上看起来很踏实。
剪刀口打开,朝向灶房窗户。多少次酷米曾经从这里出没,现在她只希望网上查的这个找猫办法管用。
尽管理智和知识都告诉她,这只是在给心理找安慰剂。
“莫心急,急会急出病的。”杨晓丹轻声劝她,“寨里的小崽们都在帮你找猫哩,阿婆嬢娘们也会帮着留意。”
方蔚然点点头,摸了摸唇角急出的水泡。
第二天早上家门口便多了一束带着露水的野草,大概有五六种不同的品种,她认识的只有薄荷。用野芋叶垫着,充当捆绳的是几枝可爱的蓝色小花,花茎细长柔韧,绕着薄荷枝条,看起来比精心扎制的花束还美。
她拾起薄荷,向古井旁走去。
今天来凑热闹的腊咩有六七个,蹲在井旁一边洗东西一边说笑。杨晓丹还是同她们错开一段距离,安静地等在树荫下。
“谢谢。”方蔚然举起薄荷花束朝她笑笑。
杨晓丹腼腆地回以一笑:“早晚泡水喝,很管用的。”
又指着蓝色的小花说:“这个可以一起泡,叫蓝花参,家茂叔说对身体也好。”
方蔚然好奇:“这些都是在山上野生的?”
“有些是野生的,有些是养的,不过现在也算野生了。”杨晓丹说。
原来云头寨早先也学别处搞过药材种植,可惜种出来没人肯进山收,自己背出去卖又辛苦又卖不起价。现在大家都不种了,任由那些药材在山上自生自灭。
方蔚然听得颇有兴趣,正同杨晓丹聊着,远远就听见晨跑的口令声。
近了,近了,古井旁的笑声更加欢腾。看清队伍最末端的人影后,杨晓丹的双眼又一次黯淡下来。
今天吴彤仍未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