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足球曾搞金元足球，效果大家可见。——亚历山大·切费林
龙峤刚要说话，方蔚然再度冷冷提醒：
“别用想走职业路线那套来糊弄我。就算要走职业路线，参加高考也是更稳当的选择。那年你的二诊成绩四百五十三分，已经超过了鹭城大学历年的分数线。”
那年隔着网络，两人为这个分数着实欢呼雀跃了一阵。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切都如她的计划顺利开展，美好的未来近在眼前。
龙峤还拍着胸口向她保证，一直到高考他都能保持这个状态，成绩只有提升，绝不下降。
所以，他提出为了专心备考暂时不再联络时，方蔚然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却不知这一断联就是十年。
她盯着龙峤，声音发涩：“我只想听一句实话。”
龙峤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我说的就是实话。需要钱，需要成功——要不我挝球图啥？考大学是可以走职业，可万一考砸了咋办？我可没钱复读，也耽误不起那个时间。去粤省就不一样了，直接给中甲俱乐部挝球，合同一签立刻就有钱拿。”
这是实话，却也不全是实话。
在过去，无论中甲中乙，省队国队，球员的收入都只是工资和奖金，以及为数不多的生活补贴。一手带大龙峤的杨教练早年在且兰市足球队每月只拿53.5元。中国第一位亚洲足球先生，在1987年进入国家队时的月工资也只有126元。
到了龙峤面临人生选择的2010年，足坛上既有身价百万的球星富豪，也有月薪七千到两三万的普通球员。在最初的梦想里，他原本是打算从七千工资拿起，再努力用实力抬高自己的身价，走上人生巅峰。
然而那是2010年，中国足球“金元时代”的开端之年。
那年春天，某商业大佬斥巨资一个亿全面收购了粤省的日光俱乐部，并把房地产行业的商业模式直接套用到足球领域。
被收购之前，日光俱乐部只是中甲水平，经营困难，濒临解散。被收购后，一批国内大牌球星纷纷加入。为什么宁可自降身份踢中甲联赛，不去踢中超？这当然是因为日光老板砸了重金。
这并非商人不懂足球，异想天开。
早在几年前，就有俄罗斯富商在英国开创了这种商业足球模式。天价转会费和“高薪养球”把切尔西俱乐部打造一支金闪闪的豪门战队，数年内夺得了英超、欧冠、足总杯等知名赛事的二十来个冠军。
日光老板复刻了这一模式，率先在国内掀起“金元足球”的浪潮，放眼一年冲中超，三年夺亚冠，一时风头无二。
为了打造一支能实现如此豪言的战队，日光俱乐部还将大量资金投入青训。U18到21年龄组有天赋又便宜的优秀球员，也是重点购买的“商品”。
那年四月，龙峤考完二诊，急匆匆赶往省城参加黔省青少年足球联赛U18组的准决赛和决赛。这是他在古州县队参加的最后一届联赛，杨教练叮嘱他好好表现，没准就能被省队，甚至俱乐部的教练相中。
师徒俩都没想到，看台上还有另外一双眼睛正透过望远镜打量过来。
一连两场比赛，龙峤表现非常出色。不仅率领古州县队战胜了省城队，还在对方主场上演了帽子戏法，最后一个超过30码的远程吊射更是让全场呼声震天。
省队的教练果然把他叫来夸奖了几句，又不胜惋惜地表示今年已经没有招人名额。龙峤并未沮丧，还安慰了老杨两句：“没事没事，我是要考大学的人。在大学挝球，那感觉肯定过瘾！”
他窝在酒店窄小的房间里，兴冲冲编辑短信向方蔚然报喜。
手机是二手市场淘来的旧货，屏幕有点儿花，按键时灵时不灵的，还不能上网。他笨拙地用粗大的手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按着，好容易写完一条短信，想想又怕方蔚然唠叨他只顾比赛，耽误了学习。
正在反反复复打字又消除时，房门被敲响了。
门口站着的中年男人姓黄，是黔省俱乐部的一个教练，前两年来省城打比赛时龙峤见过。然而这一回，李教练却并非代表自家俱乐部而来。
“不怕跟你小子说句实话，老子要走了。”黄教练把龙峤领到酒店的酒吧，自己叫了杯威士忌，给龙峤也叫了一杯。
“你是侗家人，肯定能喝酒咯。”黄教练拍拍他肩膀，“满十八了没？U18踢完这场联赛也算踢到头了，今后的路你小子想过没？”
侗家人敬老，走在路上遇见了，哪怕相互不认识，少年人也主动要向长者问好。在这种习俗下长大的龙峤，一直怀有对教练，对师长习惯性的尊敬和信任。黄教练问了，他就坦诚回答，同时也想听听长者有没有什么建议。
“考大学？”黄教练嗤之以鼻，“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种事，你就不怕一个点背考砸了？”
龙峤表露了两句自己的决心和信心，黄教练笑笑：“年轻人有志气是好事，不过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会知道，啥都好说，就是不能没有这个。”
他把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搓了搓，隔着酒吧昏暗的灯光朝龙峤挤了挤眼睛。
“就算考上了大学，那也是要这个的，一年至少几千上万。听老杨从前说过，你小子一直在拿贫困生补助，放假还要打工赚生活费？往后几年你也打算这么苦哈哈地过？”
“我会努力踢球，争取……”
“别争取了，跟我走吧！”黄教练把盛满琥珀色液体的酒杯塞进少年手中，“跟我去粤省，直接就能进中甲俱乐部。”
“中甲？”龙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能进中甲？”
“先在青训队待段时间，只要表现好，我包你能进一线队。”黄教练拍着胸脯说，“我过去也是当教练，自己人当然要罩自己人。”
龙峤将信将疑，想了想说：“我还是想考大学。”
“别傻了！”黄教练推了他一把，“就算你能考上大学，从校队选进国家队又能赚几个钱？一堆主力把你压在下面，想出头难哦。也就拿拿死工资的命，不能上场连奖金都没有。跟我去日光，一签约就能拿这个数！”
他比了个手势，龙峤怀疑自己已经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