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什么是压力?压力是穷人为填饱一家人的肚子而烦恼。足球毫无压力可言。——亚历克斯·弗格森爵士
从村卫生室碰了个不软不硬钉子出来,龙峤寻思着的确要再找几个“像样”的队员。
正规足球队出赛都是二十三人名单,可以灵活制定战术,也预防各种意外。他不指望能搞出一支正规军,但至少要避免过去那种拿小女崽充数,队员一闹脾气阵容就不齐的情况。
问题是人要上哪找?
想起当初是怎么凑人头的,龙峤太阳穴就突突直跳。
正边走边琢磨,就听见有人叫他名字。
认出来人是杨成军的媳妇,龙峤便惭愧地叫了声嫂子。
当初杨成军远在省城,为了支持寨里的足球队,几乎每个周末都坐高铁回来训练。最终却连个季军奖杯都没摸到,是他的错。
杨春梅倒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中午有空没有,来家吃个便饭,嫂子有事想请你帮忙。”
“吃饭就不用了。是田里的活还是房子哪块要修整,嫂子你只管说话。”
杨春梅摇摇头,坚持让他一定来。
龙峤不明所以,中午到了杨家看见方蔚然,就更加不明所以。
方蔚然看见他也有些吃惊,旋即又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看向他的眼神里就多了些复杂的东西。
“你是不是知道这顿饭是啥意思?”龙峤在方蔚然对面落座,趁着主人还在灶房忙碌低声发问。
方蔚然没有回答,只问他重建足球队是不是要召回全体老队员。
龙峤坦言道:“除了龙小猫是真不行,其他人我想都召回来。之前辛辛苦苦训练了两个月,我欠他们一个奖杯。”
“如果有人不想回来呢?”
龙峤眼前闪过周礼冷漠的脸,还有晃晃悠悠挥拳的吴顺和愁眉苦脸的吴展鹏,心里早有决定:“我诚心诚意去请,有什么问题都一一解决掉,一定把人弄回来。”
说到这里,他目光在方蔚然脸上顿了顿,有心想说件事,却又觉得自己着实有些厚脸皮。
方蔚然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两人短暂对视之后又各自将视线撇开。好在很快杨春梅就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来。早上从稻田里捉上来的稻花鱼,只有寸把长,银白色鱼皮煎得微微焦黄,浸在红艳艳的酸汤里,顶着青油油的香樟叶,看着就鲜得不行。
杨家的阿公阿婆带着孩子们在楼下灶房吃,单留杨春梅一个女主人款待两位客人,显然是有重要的事要讲。
她先感谢小方书记的侗布工坊,让她在家照顾老人孩子的同时也能有收入,又要同小方书记说几句心里话。
一说就从中学毕业后外出打工说起。在山外打拼有多艰辛,她又有多努力,幸运的是身边有同样努力的杨成军。两个人齐心协力,才在省城站稳脚跟。如果不是家里老人需要照顾,她也不会丢了工作回寨子。两地分居不说,两份收入变成一份,全家担子都压在杨成军身上,她也愁得经常睡不好觉。
龙峤听得感动又满头雾水,不明白自己陪坐的意义何在。只能趁着杨春梅叙述的间隙,拍着胸口承诺:“成军哥同我就是隔房族的亲兄弟。往后家里有事就支会一声,我肯定要在寨子里待挺长一段日子。”
“要是真心想帮忙,就答应嫂子一件事。”杨春梅朝他举起酒杯,“这次再搞足球队,就莫喊我家成军嘞。”
龙峤手一僵,几点酒水泼在手背上。
“他那个人老实了一辈子,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对挝球上瘾。为了挝球心都散了。之前公司提经理,他本来很有希望的。结果嘞?对手在加班加点冲业绩,他每个周末跑回来挝球,你是老板也不会选他咯。”
龙峤看看酒杯后面那双含泪的眼睛,再看看杨家简陋的堂屋,仰脖饮尽杯中酒。
杨春梅明白他这是答应了,也将自己的酒饮尽。
转来又向方蔚然举杯:“小方书记,你之前答应过我,这次也请你答应。”
方蔚然笑笑避开:“我现在不是领队,不干涉球队的安排。不过……”
听见这句,龙峤的眼神黯了黯,心想还好那件事没真的厚脸皮讲出口。
他呷了口酒,听方蔚然认真地说:“我有个建议,春梅姐你还是先同杨成军本人沟通一下。”
“没啥子好沟通的。之前球队不是解散了?只要不让他知道又要重新搞就行。”杨春梅说,语气里不乏对丈夫的怨气,“一提挝球他就犯傻,还当自己十几二十岁哩。”
方蔚然继续劝:“我知道你是为他好,也是为了这个家好。相信他也同样会为了你和这个家好。所以有什么事两个人多商量,不要把好意变成伤害。”
杨春梅看看方蔚然,笑了:“小方书记一定还没结婚。”
她拿过酒壶斟酒,悠悠感慨:“没结婚……真好啊。”
吃完这顿说不出滋味的午饭,龙峤走下木楼,顺手掏出手机看了看。
昨晚和杨成军的通话记录还在,他慢吞吞点开发送信息,删删改改就是编不好一条。杨成军兴奋的声音犹在耳畔。没有一句责怪,甚至不用他多解释,一句“在外闯哪有容易的”道尽兄弟情谊。
聊了将近半小时,二十多分钟都是对重建球队的畅想。
但杨春梅说得对,足球不是一切。除了足球,杨成军还有事业,还有家庭,还有美满的婚姻。这些都是龙峤在追梦足球路上输掉的,他不希望他的兄弟也变成这样。
龙峤皱着眉,重重按下发送键。
“我还是不赞同这样做。”方蔚然在他身后轻声说,“我和杨成军打过交道,给我的印象很有责任心,不像是会因为沉迷而荒废工作忽视家庭的。”
“训练加比赛的确很花时间和精力。”龙峤说,“成军哥他也的确很爱足球。”
“那就更应该先沟通了。”方蔚然摇摇头,“被妻子和兄弟联手蒙在鼓里,哪怕是真的为他好,也很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