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彼此默契。——米基·范德芬
一点湿冷落在鼻尖,龙峤猛地仰头向天。
山里在下雪。
这里是海拔一千五百多米的高山,夜里温度会越来越低,而越朝山林深处走,雪只会下得越大,山路也越来越难行。
“不赶紧把人找到,怕是要出事哦。”他听见有人担忧地嘀咕。
他不敢多做想象,只是木然挥动手中镰刀,用力砍向挡路的灌木。
就在这时,裤兜里手机震动起来。
龙峤以最快速度划开手机,听见了方蔚然断断续续的声音:“姐妹山……图斑……地形图在电脑……老人……”
“地形图拿到了,我们在来的路上。”他迅速打断道,“你现在马上在附近找个能躲的地方,树丛里掏个洞也行,衣服裹紧,手缩进袖子里,脑袋和脖子用东西遮好,不要让风雪钻进去。有巧克力就含嘴里,千万别打瞌睡。坚持住,我马上就到!”
兹拉兹拉,听筒里只有电流声乱窜。
“方蔚然!”他大喊。
“在……”方蔚然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龙峤捂住耳朵,努力捕捉她说的每一个字,“原地……房子……红围巾……有三个老人……需要医疗……”
她最后又报了一遍图斑所在地的坐标,电话彻底中断。
龙峤再拨过去,提示又是无法接通。朝前又走了一段,他和全队的手机都失去了信号。好在确定了小方书记的地点,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搞快点,小方书记在等我们!”
“还三个老人!哪个有多余的衣服就先准备起来。”
“看到合适的树枝砍几根绑个担架。”
……
他们前后招呼着,加快了脚步。
一个多钟头后,搜救队终于找到方蔚然口中那座树皮小屋。
说是屋子,其实一面木墙已经朽烂了,其他三面也各种透风。一条大红围巾系在屋檐下,被风雪摇摆翻卷,正是远远引他们而来的那一点信号。
龙峤大步冲进屋子,将火塘边昏昏欲睡的老人摇醒。
“快救人!”杨家阿公一见是他就喊,“吴三他一直在喊脑壳痛。”
吴三阿公缩在角落里,病恹恹地动了动,下身溢出一股排泄物的臭味。
周礼蹲下身,迅速为老人做了简单检查。
“是脑出血。”他一边扶着老人的脑袋,小心翼翼让其侧卧躺平,“太冷了,老人血管弹性差,血压骤然升高就会这样。小便已经失禁,不尽快送到医院就危险了!”
“闪开!”龙家茂一脚深一脚浅地赶到,拔开酒葫芦的塞子就倒了满手药酒。他把淋满药酒的双手用力对搓两下,直接捂住老人的额头和太阳穴开始按摩。
“不要乱动!”周礼急了,“血压波动会加重出血症状,你想害死他?”
“你闭嘴!”龙家茂吼道,“现在把人抬下山少说三个钟头,再送去县医院是等着收尸?”
周礼无话可说,石材生拍拍他肩膀:“让老龙试试。他家世代都是寨里的草医,从前也有人冬天上山打猎砍柴晕死的,救回来过。”
“晕死有很多原因,能救可能单纯只是运气。”周礼急切又无奈地跺了两下脚,“要是把人治没了,责任算谁的?他连个行医资格都没有!”
龙家茂专心按摩,对这番话听而不闻。
“责任归算我。”龙峤沉声道,“是我带你们上山的。”
周礼哆嗦着手朝他点了两下,悻悻然一拂。转身去帮忙按住老人双腿,又替他松开衣领和腰带,好让呼吸顺畅一些。
按摩完头部,龙家茂又解开老人衣服,在身上几个穴位如法炮制。老人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脸上也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他骂了一声,从腰带上解下自己的祖传的宝贝铜灯,想要点火,手却僵在半空。
用来充当灯油的药酒用完了。
“给我。”一只手伸过来拿走油灯,另一只手朝灯盏徐徐注入透明液体。
“75%的医用酒精,足够你打灯火了。”周礼没好气地把酒精瓶收回自己的医药箱。
龙家茂从药篓子里拿出针盒:“谢了,继续帮我把人按住。”
酒精灯焰炙红铜针,以特殊手法刺入人体学到,正是侗家医学秘传的绝技打灯火。足球队成立之初,有参加招新测试的村民休克,正是用这一手绝活救醒的。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等着,直到老人的呼吸渐渐平缓。
“担架绑好没?进来抬人!”周礼跌跌撞撞冲出屋子,指挥其他人进来帮忙,“小心,尽量不要颠簸晃动。”
他脱了自己的毛背心卷起来,把老人头部垫高,一路护着担架朝山下走。龙家茂筋疲力尽坐在地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吴顺帮忙把杨家阿公扶到杨八一背上,自己同吴展鹏也架起另外一位老人,眼睛转了一圈突然问:“哎,我龙哥哩?”
杨家阿公趴在杨八一背上,颤巍巍回答:“他寻小方书记去嘞。”
“啊对,我小方书记哩?她不是跟你们在屋里?”
杨家阿公摇摇头:“吴三喊脑壳痛,小方书记就让我们不要动,她出去找啥子信号,就是找人来帮忙。”
举着手机在深山老林找信号的方蔚然,其实没走太远,就运气很好地拨出了一个电话。
尽管断断续续,干扰不断,但她相信龙峤既然已经拿到图斑地形,那就一定能够找到这里。
可能就是这个电话把运气都用光了,在回木屋的路上,她一脚踩空摔了下去。好在只是个离地两三米高的小悬崖,又有各种灌木野草挡了几下,人没什么事。
偏偏她摔的地方坡度太陡,以她拙劣的登山技巧是爬不上去的。要绕路,又一绕就不知方向,那就真的没法救了。
于是她就按龙峤叮嘱的,做好保暖,耐心等待。
终于,她瞧见了手电灯光,也听见了他们在叫自己的名字。她大声回应,冻得颤抖的声音刚出口就被风雪吹散。想用灯光打个信号,手电筒在摔下来的时候就失踪了,手机也没电了。
光渐渐远了,人声也渐渐远了。
如果他们一直找不到自己……方蔚然仰面靠着灌木丛,心想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居然觉得这簌簌而落的雪也是有几分像星星的。
恍惚间似乎还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方蔚然——方蔚然!”
一声接着一声,由远及近。
不是错觉,是真的有人呼唤她的名字,踩着枯枝积雪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