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节,星海市都要清冷不少,今年也不例外。没有了人来人往的喧嚣,一辆车缓缓靠近。
树枝上堆积着厚厚的积雪,不远处的来客正整理着身上崭新的衣物。
“卡卡,我这身还算看的过去吧。”
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很消瘦,紧张得不断向身旁的男人询问着。
卡比布双手提满了礼品,还是腾出只手握住他的手,“海洋,你太紧张了,别让董事长和孙谨哥等太久。”
“我能不紧张吗?我们可不能给谨哥丢人。”王海洋深呼吸,做好心理准备才走上前。
虞家宅院有七十多年的历史了,是由前任老董事长修建,时光流逝日月交替,城市变得越来越繁华,这座宅院长久的矗立在此处经年不变,远远看去,古朴恢宏的气息扑面而来,是星海市标志性建筑之一。
当然,这里并不对外开放,没有邀请甚至不能靠近,新董事长继任后这里更加神秘了。
不怪王海洋紧张,孙谨的另一半是虞家人,还不是一般虞家人,那可是虞氏的董事长,也是他的前任大boss,卡比布的现任老板。
并不是打算借机攀附权贵,王海洋受过孙谨天大的恩惠,于情于理都要来拜访。
虽然出过意外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有一件事王海洋还记得,那就是对虞行翡的敬畏。
一想起这个人,身体都忍不住打颤。
王海洋不免自嘲,这也太没出息了。
大门口是有人值守的,正值新年,附近停着不少豪车,门口拿着礼品盒的人正排队等着检查。
王海洋看着他们低声寒暄几句就不再做声,安静的环境更是让人忐忑。
卡比布倒是不紧张,很自然的开始排队。
身材高大,体格修长结实的男人,穿着西装格外笔挺,无惧寒风笑容灿烂,很显眼的是他们牵着的双手。
鹤立鸡群特立独行,想让人注意不到都不容易。
门口的安保队也看到了队尾的他们,赶紧上前,将人迎进虞宅,“王先生,卡比布先生这边请。”
能在虞家工作的人,腰杆都比一般人要笔直一些,哪怕是对其他虞家人都不一定这么恭敬。
身上顿时多了许多打量的目光,王海洋不禁又打了个寒战。
“怎么不停的抖,冷吗?”卡比布单手将人搂住,王海洋不习惯在人前这么亲密,别别扭扭的还拉不开,只能小声嘀咕,“有人,被看到多不好。”
“宝贝,我们可是合法的。”卡比布笑着昂首挺胸走进大门。
胡管家一直等候着,见到人的第一时间就接过卡比布手上的礼物递给身后的仆从捧着,笑脸相迎着招待着,“欢迎贵客,有失远迎,请跟我来。”
这可是虞行翡的管家,多少人攀关系都找不到门路,对他们的态度居然这么和善,王海洋受宠若惊的同时压力顿减,变得从容不少。
这些人的态度不也代表着孙谨的地位。
第一次见到管家这种职业,不免多打量了几眼,又怕显得太土包子,下一刻又被虞宅吸引了注意力。
虽然年代久远,这里没有九曲回廊,视野开阔,没有金碧辉煌的奢靡,流水潺潺,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彰显着富贵和大气。
被带到一辆代步车旁,王海洋还不明所以,胡管家只是不着痕迹的看了卡比布一眼,便打开车门,“董事长和孙先生在赏雪,暖香亭有些远,请上车。”
一所宅院大到要开车代步是什么概念?
王海洋从小到大都没有一个属于他的房间,在逼仄的杂物间蜷缩着长大,直到孙谨愿意帮助他,这才有了舒适的床,不用再时刻惊醒提防着突如其来的打骂。
孙谨的家虽然狭小,两个人甚至不能同时走动,可对他来说那里是避风港,是天堂,是重生。
许久不见的人就在这里生活着。
王海洋确实有着难言的紧张,还好身边的人一直在给予陪伴和勇气。
并没有行驶多久,远远的,迎着寒风绽放的红梅装点着一片雪白,冰封的溪流横穿过赏雪亭,在寒冷的天气里都能感受到里面的温暖。
卡比布赞叹着,悄声对着王海洋说着,“真会享受,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不用感受寒冷就能在大雪中看着纷纷飘雪,确实可以想象里面的人是多么的惬意,这让王海洋确实放心不少。
跟着管家上了二楼,暖香亭虽然是封闭式的,同时也保留了最大的视野范围,室内沙发暖炉一应俱全。
裹挟着一丝寒风,视线相对俱都怔忪在原地。
孙谨抬头看着一同进来的二人,恍惚着回不过神。
居然有人能和过去的他这么相似。
最相似的并不是身高样貌,而是感觉。
卡比布被盯着心里发虚,有些不敢直视那双眼睛,当然也不敢看他旁边的那位,只能看向王海洋。
王海洋看看被牵着的手,又看看孙谨,满脸疑惑。
卡比布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抢先笑着开口转移注意力,“大哥,大哥夫,新年快乐,祝你们新的一年生活更加和谐美满,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没人回应,瞬间有些冷场,胡管家适时端着热茶进来,摆放好又躬身退了出去。
几人心思各异,倒也没人觉得尴尬。
面对虞行翡,卡比布也不敢过于随意,很明显他的讨好还算有效,气氛不算压抑,压迫感也没有那么的强烈,
“坐。”
虞行翡从孙谨身上收回目光,终于发了话,卡比布拉着王海洋坐下,正好是孙谨对面,“大哥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海洋的合法丈夫卡比布,一万次感谢您对海洋的照顾。”
“合法…丈夫?”
孙谨好像有些回不过神,一把年纪了才带人见家长,王海洋略显羞涩,但还是主动介绍起来,“谨哥,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怕你接受不了才一直没给你介绍,这是我爱人卡比布。”
没想到孙谨最后也会和男人在一起。
“你们,在一起,很多年?”孙谨更觉得荒诞,在一起很多年的,是他,怎么可能会是这个卡比布!
从王海洋进门,他的眼神就让孙谨觉得不对劲。
虞行翡到底做了什么!
“工作的时候认识的,他对我一直都很好。”其实很多事王海洋都想不起来了,不过对卡比布的记忆非常深刻,过去的每个瞬间都很温馨甜蜜。
王海洋眼里的幸福发自内心真实无比,虞行翡和孙谨挨得很近,手被他攥得很紧。
不落人后,卡比布深情款款,同样握住王海洋的手,“要不是海洋提起,我都不知道他还有一位这么重要的亲人。”
“虽然我比你年纪略大些,以后你也是我的哥哥,我们以后都是一家人。”
虞行翡早已把孙谨视为所有物,并不喜被卡比布这么攀扯上,却还是忍着厌恶没把人立即赶走。
王海洋没有插嘴补充,只是看着孙谨的反应,见他突然侧过头的那瞬间,有透明的水滴不断滴落,心突然慌乱起来,不安的跳动着。
卡比布也住了嘴,心里也觉得虞行翡心真狠,杀人诛心还要鞭尸,这还只是开胃菜呢就受不了了?
孙谨心中五味杂陈,一口郁结之气上不来,被按着后脑勺躲在虞行翡肩膀也没有挣扎反抗。
温暖的毛毯搭在腿上却捂不暖发冷的身体。
“他很久没见朋友了,有些激动,你们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虞行翡话说的非常客气,像是看不到卡比布受宠若惊的神色,手缓缓抚摸着,安慰着孙谨的情绪。
虞行翡居然会这么客气的赶人,卡比布倒是想离开,可王海洋不肯走,“谨哥…”
“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海洋,我们先走。”卡比布说完手臂用力,将恨不得在原地生根的人半抱着离开。
天空又下起了小雪,接过那位管家撑开的雨伞,卡比布的心也有些沉重,面上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笑容,“虞董对孙谨哥很细心温柔,他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王海洋看着那座赏雪亭越来越远,摇了摇头,“不,他的眼神…”
“眼神?”卡比布也忘不了孙谨破碎哀痛的神情,故作不懂,只是捏着王海洋的下巴,凝视着他的双眼,“他们这个层次的人,有什么烦恼都能很快解决,你完全没必要太忧心。”
“你不懂,他并没有比我大多少,肩负起我的未来时,他也才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明明他自己的未来都是未知,却对我伸出了援手。就像雨伞替我挡风遮雨,还给了我庇护所。虽然二十年过去了,我们见得也少了,在我心里,他一直很高大可靠,可今天…”莫名的疼痛让王海洋有些迟疑,语气却很肯定,“就像被虫蛀空了的树木,外表看起来很健康,其实内部变得脆弱虚弱。”
卡比布难得沉默,视线在后视镜和坐在前座的胡管家对上了一刻,从他的眼神里,能看出一丝不忍。
“你见到谨哥,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王海洋的问题让卡比布抓了抓头发,心中苦恼还是笑着回答着,“是个很安静的人。”
这也是王海洋觉得不对的地方,“虽然和其他人都保持着距离,孙谨哥其实并不是个冷漠的人,就算生活拮据坎坷,也打压不了他。他很爱笑,很坦诚,总是活力满满冲劲十足,可又一点也不冲动,在热力四射的背后,冷静、理智的过好每一天每一刻。”
“就算走进不了他的心,可所有人就是很喜欢靠近他。”
“包括我。”
王海洋沉浸在回忆中有些难以自拔,卡比布也确实很难把今天的孙谨和他嘴里的那个人联系起来。
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奔着退休养老才欣然接受这次的任务,看来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卡比布不太好受,心情很复杂。
王海洋对他所有的爱都是假的,是本该属于另一个人的,他是一个小偷,一个强盗把这一切交给了他,见识到了美好便再也不想归还。
这场游戏里,唯一的幸运儿只有遗忘了一切的王海洋。
“同一件事,每个人的看法和感受都不相同,我倒是觉得,被人疼爱的人才能放下坚强,活出真实的自我。”
“过去,他没人可以依靠,他只能靠自己,所以他只能坚强,坚韧开朗可能都是他的防御本能。现在,他有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后盾,他可以放心的去脆弱敏感。”
“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但是你们已经不是那个十几二十岁,互相只有彼此的年纪了,我们都找到了自己的伴侣,都有自己的生活。未来,我们才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可是,虞家,这也太超过了…”想起虞家的权势,孙谨太过弱势,王海洋怎么不担心。
王海洋的担忧卡比布听过许多次了,只能再次劝解着,“董事长这个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别说是其他人了,就连在虞家都没有人能管束他,那些后辈更不用提了,他这个地位,没有人敢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
“孙谨哥很受重视,你也感受到了不是吗?就算哪天他们分开了,虞董也不会亏待他的。”
虽然这种重视并不是什么好事,卡比布只拿钱办事,虽然对这两个人很同情,很多话他也不会说出口,毕竟他是最大的受益者。
能让虞行翡大费周章,卡比布当然好奇孙谨是什么样的人,不单单是那些不为人知的安排,今天面对面见到了,虞行翡的行为看起来确实还算细心。
“我知道我管不了什么,可是他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让我很难过。”王海洋也想被说服,却怎么都忘不了孙谨的眼睛,还有那几滴眼泪。
“亲爱的,其实我也很不安啊。”卡比布故作夸张的捂着心口,一脸伤心,“我和他怎么那么像,他还是个孤儿,要不是我们人种不同,我父母也从没离开过家乡,我甚至都怀疑他是不是我的兄弟了,你以前是不是暗恋过他,你们真没发生点什么?”
王海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们真要有什么,还能有你什么事?”
“那我真幸运。”卡比布放心般松了口气,见王海洋被逗笑,只能暗自品尝压抑。
遗忘才是一种幸运,这对记得所有却什么都不能做的那个人,未免太过残忍了。
虞行翡要让孙谨亲眼看着爱人忘记所有,和另一个男人共度余生。
这一切都是任务,不能有心理负担。
另一边,虞行翡被用力推开,孙谨依旧偏着头不肯看他,“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让你亲眼看到了我的承诺,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孙谨双手用力抓着眼眶,忍到颤抖,“我要的,并不是这种,你对他做了什么?”
虞行翡承认,他确实低估了王海洋的难缠,威逼利诱都赶不走这个狗皮膏药。
因为孙谨的重视更是动不得分毫。
做到了一切,孙谨还这么埋怨排斥,这也让虞行翡心生怨怼不满,“这不就是你的要求,要他忘了你,我给了他一个新的爱人,他也顺利的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再怎么薄情,孙谨相信王海洋不可能这么快把他们的感情抛诸脑后。
“不对,他的记忆不对,毕业后,海洋根本没有去别的地方工作,在云城的公司,我从没见过卡比布,更别提他们在一起很多年这种事情了。”
“我们每天都在一起…”
想起王海洋那毫无爱意目光,孙谨更觉得异常,就像他们之间的事从来都没发生过。
想起某种可能,顿时不可思议瞪大了双眼,“你是不是,篡改了他的记忆。”
“…”
虞行翡并没有否认,孙谨没想到居然真是这样,恨不得一拳砸在那张可恶的脸上。
“你这种人,根本就没有心。”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都是因为他,让海洋困在虚假的感情中,和一个陌生人生活了那么久。
那个男人品行如何,有些怎样的秉性和过往一概无从得知。
虞行翡让海洋就这么爱上了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把他们的感情转移到这个人身上。
这并不是心甘情愿,这是欺骗!
孙谨情绪激动,怕他伤到自己,虞行翡强行抓着他的双手控制着,“我从来都没有哄骗过你,这是最理想的结果,换做是你,你又能怎么做?”
孙谨回答不了,憋屈无法发泄,愤怒又能如何,更让他在意的是卡比布的想法,“卡比布也被记忆欺骗了?”
孙谨希望不是这样,如果卡比布因此被无辜牵连,那以前的卡比布是否也有重要的人被遗忘?
那个人是不是也眼睁睁的看着爱人变心?
太可怕了,虞行翡真的太可怕了!
虞行翡皱着眉,很不喜欢孙谨此时的眼神,“能做到这件事的人不会随便出手,改变记忆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事情。”
“所以他是为了钱?”这个答案并没有让孙谨觉得轻松,依旧压抑,想起卡比布的眼神,联想到了更大的可能性,“因为新生。”
没错,不止是他,就连王海洋也恢复了年轻,和二十年前一般无二。
虞行翡打算这么控制他一辈子。
“因为什么又有什么区别?不论为了什么,都不可能是对王海洋一见钟情而主动接下这个任务。”
虞行翡说完,孙谨就奋力挣扎,双目通红,恨不得生吃了他。
这本就是事实,虞行翡想不明白孙谨到底在愤怒什么。
“不想让他的幸福世界崩塌,你就只能作为他的“哥哥”存在着,我可以保证,他可以拥有安稳的后半生。”
“卡比布风评很好,人气很高,配王海洋绰绰有余。”
怎么都挣脱不开,孙谨力气尽失,颓然的放弃反抗,“他是什么人?”
“赏金猎人,雇佣军,武器商人,他的名号很多,能赚钱的事他都做。”虞行翡也是好不容易想起卡比布这个人。
孙谨没接触过这一类人,难以想象那副人畜无害的外表下有这么多身份,
“他和我很像。”
见他不再伤害自己,也不挣扎了,虞行翡缓缓松开手,手指摸上孙谨还湿润着的眼睛,“我并不这么觉得,不过比起其他人,他确实有许多神似你的地方,不然我也不会找他。”
这次没有躲避,孙谨微闭着双目,伸手主动按住眼侧的那只手,“他爱财,你有钱,他也是你喜欢的类型,你们才是绝配,又何必和我苦苦纠缠互相折磨。”
空气凝滞了一瞬间,孙谨只觉得空气都变冷了,知道虞行翡生气了,不敢看他也还是希冀着能得以脱身。
“你好像很了解我是吗?”
“你又凭什么随意把我和另一个人捆绑在一起。”
“连我都找不到缘由的事你就能找到答案?”
孙谨回答不出来,这副畏惧的模样让虞行翡着实挫败,这么久的忍耐完全没用。
察觉到虞行翡没那么愤怒了,孙谨这才垂着脑袋摇摇头。
“如果我只喜欢某种类型的人,当然没必要非你不可,也不可能在你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不要再有不该有的心思了,下一次,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
虞行翡有时候会控制不住情绪,本意并不是为了威胁而是提醒,却还是让孙谨瑟缩恐惧了。
“他们会在这里住几天,卡比布会带王海洋回到他的家乡定居,那里离这里非常遥远,交通不便,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孙谨垂着头,有水滴一滴一滴绵延不绝,打湿了搭在腿上的毛毯。
虞行翡只当没看到他的难过,为了让孙谨安心,还是耐着性子安抚着,“再远我也能控制卡比布,王海洋会得到一个忠诚的伴侣,他会过得很好。”
什么交通不便,分明就是要王海洋永远都不能回来了。一旦他让虞行翡不满,他都能控制卡比布伤害王海洋。
随意玩弄摆布一个人的人生,孙谨只觉得浑身恶寒不已。
虞宅过年的气氛并不浓厚,作为这里唯一的客人,王海洋和卡比布也没闲着,得到了允许,可以去任何地方参观。
早就对这里好奇的两个人更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窗外还下着小雪,泳池的水是暖的,一点也感受不到寒冷。
不会游泳,王海洋只敢坐在泳池边,看着卡比布潜泳。
直到水底的人猛地扑了出来,彻底打湿了衣服。
卡比布趴在王海洋膝盖,试图哄人下水,“干看着多无聊,我教你游泳。”
“不了,我不喜欢水。”泡着腿已经是王海洋的极限了,也还好卡比布并没有强人所难,只是那双手却不老实,悄悄从衣摆潜伏进去。
“胡管家说这里没人来。”
王海洋倒抽口气,卡比布步步紧逼,“我们,来点刺激的。”
推拒抗议全被当成了调情,打闹间除了卡比布,没人注意到门外有道人影跌跌撞撞的跑远了。
虞行翡一直跟在孙谨身后,任由他不停奔跑,直到彻底脱力重重摔倒在厚厚的积雪中。
孙谨就这么躺在雪地里呆呆的看着天空,飘雪还没来得及覆盖住双眼就被融化,从眼角滑落消失在发丝里。
躺了很久很久,喉咙吞咽几下缓解了些干涩刺痛,才哑着嗓子说话,“让他们走,我不想看到他们。”
虞行翡出现在孙谨身侧,对他伸出手,“我给你的时间已经够久了,你已经被取代,是时候该兑现我要的东西了。”
孙谨没直愣愣盯着朝他伸过来的双手,“我做不到,这辈子都做不到。”
“你打算食言?”又一次被彻底拒绝,虞行翡耐心尽失,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更是让他恼怒。
孙谨从这个角度看着虞行翡,只能看到这个男人低垂的目光里是一贯的残忍,不想再看,眼睛盯着灰蒙蒙的天空,“我从来就没给过你承诺。”
虞行翡本以为孙谨会倔强到底,不成想手一暖,被不愿起来的人主动紧紧握住。
那只手在颤抖,躺在雪地里,却还是温热的,没有变得冰冷。
这下,虞行翡都不太理解孙谨这种行为代表的意思了。
顺着紧握着的手传递过来的力量,孙谨缓缓坐起身,虞行翡听到他居然在笑,只是蓄满泪水的眼睛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原来我才是那个最残忍的人。”
“我居然让他眼睁睁看着我和你在一起,我让他忍耐,让他去做做不到的事情,我怪他不该随意轻生,我怪他不肯放弃,我怪他不愿意忘记我。”
“我怪他不该来这里,我一直在责怪他,从没想过他是不是能够承受的住打击。”
“原来,旁观者是这么痛苦。”
“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这应该是我想要的才对。我以为我能忍,我以为我什么都能承受得了,你真厉害,你赢了。”
孙谨一边哭一边笑,虞行翡任他发泄情绪,虽然不愿承认失败,可这胜利者也无从论起。
“帮帮我。”
“我高估了我自己,虞行翡,只有你能帮我了。”
“这次,你想做什么。”这还是孙谨第一次叫他的名字,飘落的雪花变得碍眼,让虞行翡看不清孙谨的表情。
“我永远都不会爱你,你所有的心思都白费了,你愤怒吗?你这种人,也会难过吗?”眼睛朦胧着什么都看不清了,孙谨并不想去在意虞行翡的感受,可是不行,不能像从前那些人一样无视过去,只能主动将一切交到让他变得不幸的恶魔手中。
“继续下去,我们所有人都会痛苦,随你想做什么,让我和他一样,忘记所有,然后结束这场闹剧。”
孙谨没有一刻不再痛恨这无法反抗的局面,更痛恨无权无势无能的自身。
没办法保护最重要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被篡改记忆。
知道一切真相却什么都不能做。
虞行翡同意卡比布带海洋来这里,可能真如他所说,是为了他见证成果,更有可能是为了警告。
孙谨还是低估了这个男人的恶劣,更高估了他的忍耐能力。虞行翡想要他的情感,也不会等太久。
感情不是物件,不是说能交给谁就能交给谁,孙谨做不到,虞行翡也不会懂,只是一味的逼迫索要。
拖延下去,这个人还会做什么?
孙谨不敢想,不如就让他一切如意,得到了想要的,是不是就不会有人再受到伤害。
虞行翡等待的,就是想让孙谨自愿对他敞开心扉,这么久没有成效,可见希望确实渺茫。
几率太小也就没必要继续走那条注定失败的道路,如今孙谨主动提起遗忘,虞行翡也确实不想继续等下去了。
见他答应,孙谨心中一片荒芜,眼泪好像被干涸的沙漠吸收,连悲伤愤怒的力气都失去了。
再一次有机离开那座牢笼,搭乘专机和轮船,孙谨不知道要去哪里,不问不想,将一切烦恼抛诸脑后,像一具傀儡空壳,只等着遗忘一切苦难痛楚。
白天过去,黑夜降临,日复一日,气温的变化让船上的人脱去了御寒的衣物,换上了单薄的短衫,一行人踏上一座小岛,里面有一座庄园。
花园里,有个人躺在躺椅上悠闲的晒着太阳。
听到虞行翡叫他医生,孙谨知道目的地到了。
接过那位医生递过来的水杯,孙谨描述不出他的外貌,只记得那温和睿智,深邃得像漩涡的眼睛。
灵魂仿佛都随着旋转起来,恍恍惚惚间一切都离他越来越远,即将坠落黑暗之际,孙谨只来得及紧紧握住虞行翡的手,“别忘了你的承诺,我要他的未来,幸福安稳快乐…”
世界变得漆黑一片,不知身在何方,感觉不到时间流逝,身边空荡荡的。
耳边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引导着去回想,记忆一幕幕浮现,孙谨看着他的家里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人。
明知道这不合理却不想去质疑。
不做任何抵抗,就像一个旁观者,任由电影里的人物被覆盖,过去的人生彻底改变,剧情走向越来越不可思议。
奥莱蒙静静打量着这两个人暗自感叹着,年轻就是好啊,美好的就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让人不忍去破坏。
假象,不也同样可以幸福和睦。
静谧中,风声中低沉几不可闻的呜咽让奥莱蒙回过神来,“我有一项新技术,虞先生有兴趣听听吗?”
虞行翡只是看着孙谨眼角不断滑落的泪珠,听到奥莱蒙的话,漫不经心的抬眸看向他的双眼,“比起新的技术,我应该再一次提醒你,想要和我谈条件,就收起你的那些小伎俩。”
“小伎俩?”奥莱蒙顿时错愕的愣住,从未有人这么轻视他的能力,也从没人敢用这种态度和他说话。
被所有人忌惮惧怕又趋之若鹜的能力,在虞行翡眼里只是小伎俩?
高速旋转的机械声刮起一阵大风,奥莱蒙差点从躺椅上被掀翻,漫天花瓣树叶枝干遮蔽了视线。
这阵风来的突然,结束的也迅速。刚刚开满花朵的花园很快只剩一地破碎的花瓣。
没有了过于浓郁的花香,草木香,空气瞬间清新了不少,虞行翡不偏不倚直视着那双危险的眼睛。
看着满地残枝花瓣,还有那双浅淡冷漠的棕色,一瞬间和那个高傲不可一世,完美到不似凡人的人影重合,奥莱蒙轻笑着扶正翻倒的茶杯,“真可惜,其实没必要毁了我的花园,您心智坚定,我一向拿这种人没办法。”
虞行翡不会掉以轻心,也不会如临大敌般战战兢兢,奥莱蒙见他真心不畏惧,饱含怀念的看着他的双眼,“你和你的爷爷真像。”
“您和我爷爷是旧相识?”
和奥莱蒙互相利用,这次相当于主动把弱点放到了对方手里,环境也没有太大的威胁性,听他提起虞韵章,虞行翡便借机主动端起茶壶斟满茶盏,“方才多有得罪,花园我会原封不动的恢复原状。”
“这本就是你的岛,我也只是个借住的客人。”奥莱蒙并未生气,反而对虞行翡更感兴趣。
被探究的感觉并不明显,却还是让虞行翡很反感。
察觉到了对面好不容易和缓下来的人又变得尖锐,那双眼睛也冷冷的凝结了一层薄冰,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奥莱蒙的笑意更深,“真像啊。”
没心情话家长,虞行翡只想切入主题,奥莱蒙也知道他的急切,却还是慢悠悠的悠哉模样,“年轻人要有耐心,我说的,你会有兴趣的。”
世界上的造梦大师不止奥莱蒙一人,那些人却不及奥莱蒙万分之一,更多的都是骗子和跳梁小丑,虞行翡再不耐也只能等着。
“新生真的很神奇,可惜出现的太晚了。”奥莱蒙看着手背,和过去皱纹横生相比要紧致许多,想起那已离世多年的人,不免有许多遗憾。
虞行翡并不打断,听着孙谨的呼吸声,静静等待着。
外貌明明没有半点相似,可越看奥莱蒙越觉得虞行翡神似故人,“你和海利斯先生很像。”
见虞行翡神色未变,奥莱蒙更好奇了,“你和虞老先生如出一辙,是货真价实的虞家人,从不会有人怀疑你的身世,我提到海利斯,你却不觉得意外,看来,你已经查过了。”
“我的身世如何,现在并不重要。”
虞行翡还是气定神闲,只关注着一个人,好像所有的一切都不如昏睡着的人重要,奥莱蒙了然一笑,“确实,不论是虞家还是海利斯都早已是你的囊中之物,手握着全球经济命脉,你到底是谁的后代确实已经不重要了。”
虞行翡本就不太在意这种事情,奥莱蒙明显要先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虽然事关他的身世之谜,虞行翡的心还是翻不起任何涟漪,“这么说,你知道更多的事情?”
奥莱蒙并不否认,只是苦笑着叹了口气,“当年年轻气盛,得罪了海利斯的领导人,活该我此生颠沛流离不得安宁。”
虞行翡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没想到追杀奥莱蒙的不止是各国势力,其中居然还有海利斯的手笔。
奥莱蒙能活到现在,果真不简单,话语里没有怨恨更是奇怪。
“听闻海利斯?加兰亚爱慕者众多,医生也是其中之一?”
这种明目张胆的试探让奥莱蒙不免失笑,别说否认了,反而带着得意主动认同着,“当然,我唯一胜过其他人的,是还能保持清醒和自我,没为他癫狂失去理智。”
虞行翡懒得戳穿奥莱蒙的自得,被追杀了几十年还为此自鸣得意,居然还敢说没为了那个男人失去理智。
“一个孩子同时拥有两个父亲,虽说少见也不是绝对不可能,可惜,你的父亲没有遗传到那两位的一分能力,反而是你…完美的结合了那两位的一切。”奥莱蒙赞叹神奇的同时,也替那位海利斯先生可悲。
窥探时传递过来的绝望、愤怒、屈辱、憎恨…情感过于浓烈,他都能切身体会到。
“原来如此,难怪那个废物能活那么久。”虞行翡曾经只是怀疑,却没办法得出肯定的结论。
原来虞正初有两位父亲,至于这种事情在那个任何事物都落后的年代怎么实现的,虞行翡并不想深究,也不感兴趣,一个疯子又怎么会有礼义廉耻。
“医生,说正事吧。”
确实耽误了一些时间,虞行翡对往事完全不好奇,奥莱蒙也只得转移话题,“大脑成像的技术。”
见虞行翡的兴趣还是不大,奥莱蒙的目光看向正熟睡着,怎么都吵不醒的男人,“JAd对这方面的研究非常成熟了,不过那还是仅限于构建虚拟世界,而我能让大脑中的“真实”呈现在荧幕中,你,甚至是更多的人都能看到他的生平,任何隐藏不能言说的秘密都会公之于众。”
奥莱蒙居然还能做到这一步,就算虞行翡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都不会想让这种人存在于世,更别提让他躲藏在领地里了,“这不就是你不被世界接纳的原因,所有人都会有秘密,而你就是撕开他们面具的威胁。”
奥莱蒙只是微笑,“看到了完整的人生篇章,我可以改变他的记忆,在我的控制下,我就是无所不能的神。”
“也是因为这,我流亡多年无法停泊靠岸。”
虞行翡早就清楚奥莱蒙的危险,听到他的话没有激起半点情绪,还是那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你也永远控制不了我。”
“不不不,虞先生我从来没想过控制你,只是这位看起来不太听话的先生,你就不怕我借机要挟你吗?”
虞行翡拉住孙谨的手,紧紧扣在手中,无惧任何胁迫,“不论你怎么控制他,他只能留在我身边,哪怕是死了,这具身体也只能属于我,这是他唯一的结局。”
“而你,要想清楚,现在的你,能不能承受的住我的愤怒。”
奥莱蒙的眼睛从没离开过虞行翡,那双眼睛中的疯狂和执拗让人心惊,这是疯子中的疯子。
不再去试探撩拨那敏感的神经,坐正了身体,“刚刚的那些话,你就当是一个老人的胡言乱语吧,是要和那位王先生一样,选择性的修改记忆,还是要一个只对你言听计从,以你的话为神旨,不会有任何反抗意识的人?”
后一种选择非常吸引人,可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人还是孙谨吗?他还能感受到那种热烈纯粹的情感吗?
虞行翡并没有犹豫太久就有了选择。
看着这两个人,奥莱蒙也只能叹息,“虞先生,要知道,假的终究是假的,虚构的记忆就像一道系统程序,需要人定期维护加固。”
“我的学生能力有限,哪怕我全力栽培都不一定有所成就,我已经不年轻了,哪怕你用新生替我延续了生命,可我终究要走在你们前面。”
“那个时候,你找不到新的造梦师,美梦终究会有崩塌的一天。”
虞行翡侧过头,凝视着孙谨颤动潮湿的眼睫,“真有那一天,他还是只能属于我。”
欲言又止,奥莱蒙还是没说太多,看向远方缓缓点头,“那我们就开始吧。”
用投影仪器一帧一帧观看孙谨的人生太过耗费时间,虞行翡选择更为快捷的方式,那就是直接脑电波相连接。
奥莱蒙的仪器和第二人生的休眠仓很相似,坐在空间正中间,被无数记忆碎片包围着,很快虞行翡就看到了所有想知道的东西。
针对性的,亲手替孙谨编织新的人生。
哪怕没有亲身经历过,有一段无法辨别真假的记忆,身在其中的孙谨又怎么分辨得出真假。
所以,假的也能成为真的!
虞行翡就坐在孙谨身侧寸步不离不眠不休,一直等待着。
夕阳下沉,夜色四合到太阳初升,用最温和的手段彻底覆盖更替一个人的记忆,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直到沉睡的人终于清醒,那双眼睛里不再有恐惧和憎恨,欣喜和温柔遣眷让那双黑色柔和的像溪流,能奉上所有的爱意如暖阳春风。
那是虞行翡曾经见到过的,让他彻夜难眠的笑意。
“我睡了多久,做了个梦,好累。”孙谨伸了伸懒腰,都能听到骨骼摩擦声了。
没人回答,回过头,就再也挪不开目光。
他的爱人好像在散发着光芒,忍不住将这个光彩夺目的人牢牢抱在怀中。
虞行翡被整个人拥住,耳边听到的心跳都在诉说的欢愉。
“明明一直在一起,可是我还是好想你,还好,我的梦里好像也有你。”
没有询问这个梦境的内容,虞行翡回应着这个拥抱,细细感受着孙谨的欣喜,“我也很想你。”
“我想回家了。”梦境结束,一直在睡觉,孙谨还是很累,只想回到他们的家。
“好,我们回家。”
虞行翡的印象里,孙谨从没对他露出过真心的笑容,现在,他唇边和眼睛的弧度从没消失过。
终于,这个人的所有,都是他的了。
冰冷无趣的人生涌进一束温暖的洪流,驱散了灰暗,世界生了色彩变得绚丽多彩。
至于真实,虞行翡暂时不想去深究。
一边航行一边游玩,耗费一个月才再次回到星海市,虽然海上的生活确实新奇,时间久了,孙谨还是想结束调养身体的旅程,早日回到陆地生活。
等候在门口,胡管家远远的就看到了有人在朝他挥手,那人脸上的笑容是从所未有的灿烂。
那是外出归家的眷恋,是过去不可能出现在孙谨身上的情绪。
果然成功了。
“我们先泡个澡解解乏再吃饭。”孙谨拉着虞行翡大步往虞宅内走去,很自然的和胡管家交谈。
虞行翡并没有说话,胡管家还没见过有人能在他面前这么随意,当然这也是过去的孙谨不可能会做的事。
毕竟第一次来这里,孙谨是以一条“狗”的身份存在着,还是一条被多次惩罚警告过的宠物。
还有那两位“客人”,孙谨完全没有询问的意思。
在他们不在家期间,胡管家已经将大部分工作人员大换血,新来的人对孙谨的过去并不知情,老人调到了其他地方,一方面安抚一方面也是监视控制。
这里本就人少,不会有人随意露面,胡管家更不担心有人会出纰漏,虽说对现在的孙谨确实有些不习惯,面前一分不显异常,一边笑着应答。
进了卧室直冲浴室,孙谨脱了鞋袜,浴室衣柜里挂着浴袍,他们身形其实差距不大,不仔细分辨根本分不出谁是谁的。
虞行翡正准备红酒,一双手从身后环抱过来,掌心贴着他的身体,一颗一颗解开他的钮扣、皮带…
亲吻从肩膀到颈侧,虞行翡抬高下巴,避开了孙谨的主动和强势,“去刷牙。”
“现在?”见他坚持,孙谨悻悻然的后退,不止刷了牙,还顺便洗了个澡。
一门心思想着亲热的男人很主动,虞行翡盯着那越靠越近的嘴唇没打算回应,孙谨可不想被扫兴,故意朝着他吹了口气,在薄荷的清香中,亮出一口大白牙,笑得傻乎乎的。
“刷了两次,可以了吧。”
虞行翡只是看着,现在孙谨的记忆里都是他,可有一点无法改变,这张嘴曾无数次亲吻过另一个人。
这个身体,也曾无限靠近过另一个男人。
“哪有接吻还睁着眼睛的。”孙谨莫名觉得凉飕飕的,湿漉漉的手掌盖住那双眼睛,这下自在多了。
被遮挡着眼睛接受度确实高了许多,一步一步,被压迫着贴近浴缸,虞行翡无法再思考太多。
一切水到渠成,孙谨的手臂习惯性的穿过虞行翡的大腿,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眼前一花,水花扑了一脸。
直到脸颊贴在冰冷的瓷砖上,脖子后被一只手掌紧紧捏住,动弹不得,孙谨虽然莫名其妙却也没挣扎,“这样,好像有些不对。”
“不对?”
背后的男人声音沙哑得厉害,这让孙谨危机感十足,头皮直发麻,“一直不都是我在上吗?”
“你记错了,生了场病,就想借机翻身了?”
“什么翻身不翻身的,难道让我来不可以吗?我也是男人,功能正常,谁规定我就得一直在下面了。”孙谨倒是不害怕,可身体自顾自的在颤抖,小腿都差点痉挛了,吓得孙谨赶紧伸直双腿。
虽然身体在抗拒,嘴里也在不满的抱怨,孙谨整个人还算配和,并没有打算反抗,虞行翡手掌放松了力道,这让孙谨舒服了许多。
“你一向喜欢我主动,你的身体能说明一切。”为了让孙谨适应他的身体,虞行翡亲自养成了一具极品容器。
精心改造滋养,一具随时准备好为他绽放的身体。
无论如何,虞行翡都无法接受孙谨对他做和王海洋同样的事情。
孙谨还是觉得不对,可虞行翡也没必要哄骗他,也没给时间他去思考。
背后的人此刻什么神情,孙谨看不到,更看不到虞行翡眼底的嫌弃和恼怒,心底的那点违和也随着逐步升温的烈焰焚烧殆尽。
最终孙谨还是没吃上晚餐,干净整洁的卧室也像狂风过境变得一片狼藉,被飓风打磨的还是他这肉体凡胎,哭喊着求了又求,才勉强得到休息时间。
孙谨精疲力竭,抽噎着也不耽误控诉男人的不节制,“虽然我记性不太好,我怎么不记得每次都这么…这么吓人?频率不同步,你完全不顾我的感受,你到底会不会,不会就让我来。”
“想都别想。”没有给出不切实际的安慰,虞行翡只是抚摸着颈侧湿漉漉热烘烘的脑袋,一边抗议害怕,一边还想着靠近,这样的孙谨确实惹人喜爱。
随心所欲,心满意足后,心底无法言说的恼恨也消散不少。
没错,这就是他想要的。
一场疾病伤及大脑,孙谨很庆幸他没有失去太多记忆,他还记得最爱的这个人。
只是过去的回忆飘飘荡荡的,远没有现在的记忆真实。
孙谨以为因为他生了场病,让虞行翡憋狠了才这么难招架,没想到往后的夜晚,日日夜夜都是如此。
春去夏至,秋凉冬来,一年年过去,日子过得很平静,不习惯的早已适应。
过往的每一刻都温藏在暖流之中,这一切都是一个人带给他的。
孙谨细细抚摸着指环,在虞行翡出现的那一刻,单膝跪下,说着在心底排练过无数次的话语,“我们结婚吧,你愿意吗?”
高举在身前的戒指远没有孙谨的眼神透彻热烈,虞行翡很少笑,孙谨看得愣神,那抹笑容发自内心,天地万物都失色不能与之比拟。
虞行翡从怀里拿出绒布盒,“被你抢先了。”
共同奔赴向前的爱情值得歌颂,盛大的婚礼属于他们,就算是同为男人的他们同样被所有人赞誉着,被善意包围着,唯一视为亲人的弟弟作为家人送上最真挚的祝福,这一切都完美到不真实。
一起度过了一年又一年,十年又十年,他们的故事好像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吹灭了古稀之年的生日蜡烛,生命力依旧旺盛,孙谨在对新的一天的憧憬中沉沉睡去。
在他身侧,虞行翡却难以入眠,确认孙谨不会醒这才起身,将烦恼也一并带出房外。
白日里,孙谨不会出门,他的生活范围在这座宅院之内,虞行翡同他不一样,工作勤勉,难以得闲。
尤其是最近,更加忙碌了。
“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虞行翡只有在孙谨看不到的地方才敢表露焦虑,在联络人羞愧的摇头时,暴躁的情绪到达了顶峰。
奥莱蒙的生命再难延续,彻底消散,屋漏偏逢连夜雨,王海洋没有人替他维护记忆,早早的清醒,悲愤到自绝性命,决然到不给任何人阻拦的机会。
孙谨的记忆程序同样摇摇欲坠,随时都有想起一切的可能。
虞行翡不敢想孙谨会有什么反应,此刻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每一刻都变得更加弥足珍贵。
匆匆赶回虞家,怀抱着真实的身体,感受着他身上的平静和煦,得到过孙谨的所有,虞行翡此生第一次恐惧着未来。
时光的书页飞速翻动着,隐瞒了王海洋去世的消息,十年过去孙谨依旧没有任何异常,不允许他出虞宅,不允许他出门,不允许他和任何人说话。
孙谨虽然困惑,也还是泰然接受越来越狭小的生存空间。
可能是老天在惩罚他,虞行翡日日活在忐忑不安之中,没有一刻安心。
又一个冬季,有人闯过森严的看守,再一次见到了那个被圈养多年的男人。
凛冽的寒风吹不散室内的温暖,窗边的摇椅悠闲的摇晃着,鹅毛大雪影响不了看书的人。
冷风驱散了不少热量,不熟悉的脚步声让孙谨立刻放下手中的书,看到来人更是疑虑,暗自警惕着,“卡比布?你怎么突然来了?海洋呢?就你一个人?”
印象中卡比布活力热烈,笑容爽朗很有亲和力,和这个苍老阴沉的老人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卡比布来的突然,也很不正常,很明显没经过虞行翡的邀请。
想起他那混乱的过往,现在好像撕开了那层无害的伪装,危机感让孙谨心生不安。
卡比布远离门边和窗户的视角范围内,站在更为安全的角落里,定定的看着孙谨许久才开口说话,“这么久了,你还没想起了?”
“想起什么?”卡比布只是站在原地,没有靠近的意图,身体干枯佝偻着,诡异的行径,古怪的话语还是孙谨寒毛直竖。
“你真的爱他吗?为什么你还想不起他。”
孙谨觉得卡比布恐怕是受什么刺激了,怎么疯疯癫癫的胡言乱语了。
“你以为我疯了?”可能是太久没接触外界了,孙谨想的什么全被眼睛出卖了,想起王海洋最后给他的只有怨恨,卡比布心口抽痛难忍,用力抓紧手掌,“凭什么你能无知无觉幸福快乐的过这么多年,孙谨,海洋死了,十年前就死了!”
“你说什么?”孙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接下来的冲击击碎。
“你们都被骗了,你的爱人是王海洋,他的伴侣是你孙谨!”
“你们被修改了记忆,虞行翡得到了你,我得到了海洋。十年前他清醒了过来,想起了一切,他为了你结束了生命。”
“他恨我,从没爱过我,厌恶和我在一起的每一个记忆。我平白无故的得到了他三十年的爱,我够本了。他爱的只有你,孙谨,你应该去陪他,你晚了太多年了,不要让他等太久。”
“孙谨,你要报仇,只有你能杀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孙谨,杀了他!你必须亲手杀了他!”
随着一声声越来越激动,疾言厉色到狰狞的话语,太多画面开始冲击大脑,剧痛之下,孙谨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瘫倒在地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看到的,是被撞开了的门。
满身冷汗的再次清醒,还是熟悉的房间,身体被熟悉的怀抱裹紧。
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
好像那一切都是噩梦。
身后的人呼吸平稳,将他抱在怀里的人是谁孙谨很清楚,缓缓坐起身脱离了这个让人窒息的拥抱。
这么多年,每天夜里睡觉都要用身体捆着他。
双手手掌缓慢靠近咽喉,身体不肯听从大脑的指挥,迟迟不愿意继续靠近,最终,孙谨还是放弃了。
“为什么不继续。”
黑暗里,本该睡着的人说了话,孙谨一惊,也不太意外,恐怕在他醒的那一刻虞行翡就已经醒了吧。
更有可能,虞行翡根本就没有闭上眼睛,一直在观察着他的反应。
“如果是你,我不会反抗,动手吧。”
迟迟没有等来窒息,虞行翡继续发问,“为什么不继续。”
这么执拗的问出答案,哪怕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孙谨还是用手捂住了脸,“我杀不了你。”
“白天,你还是我最亲密的爱人,晚上,一切就都变了。”
虞行翡没有回应,也没有打开灯光,孙谨听到的呼吸声很混乱,恐怕他也在恐惧面对吧。
“放我走吧。”
手臂被抓住,身体再度被强行困在怀里,孙谨还是动弹不得,更别提反抗了,只能任由再次被紧紧抱住。
“你想起一切却不愿意伤害我,孙谨,你得承认,你已经爱上我了。”
虞行翡的声音在颤抖,呼吸也变得谨慎,孙谨也不知道他这么执着还有什么意义,“如果这四十年来你对我是虚情假意,借由精神控制为所欲为,我会毫不犹豫动手。”
“可是这么多年,你对我很好,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对我都太好了,我梦里那些遗憾全都被你实现了,虽然都是假的,但我相信,那都是你想给我的。”
“我能感受到你的心意,所以,我下不了手,但这并不代表我爱你。”
没有歇斯底里,孙谨这么平静更让虞行翡恐慌,“你能感受到我的心意,你能看到我的真心,只要敞开心扉,放弃过去,你完全能够接受我不是吗。”
“你只是被愧疚牵绊住了。”
“他霸占了你二十年,可我们也携手度过了四十年,孙谨,你不能全盘否认这一切!”
“二十年…四十年…人生为什么要这么长,我们都已经八十多岁了,没有你的新生,我们早就变得腐朽,这个岁数即将埋入黄土了,还要争什么。”孙谨真的太累了,连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一下了。
“我们还有下一个四十年,我会找到新的医生,让你忘记一切,新的生活还是我们,我现在就将工作交出去,一直陪着你,我不会再把你困在这里了,我带你看遍世界所有的美景…”
孙谨不想再听,打断了虞行翡规划好的未来,“你不累吗?”
“时刻提心吊胆,无法安心,永远都在担心我什么时候又会想起一切,这样的生活你还打算过几十年?。”
“这样的生活,我愿意过到生命的终点。”得到过世间上最美好的感情,中间有所波折,虞行翡不愿意也不可能放弃。
“哪怕你的执着会让我一次又一次品尝痛苦,一次又一次遭受打击你也要坚持下去?”
孙谨的声音过于漠然,虞行翡早已受不了他这种冷淡,尽力去感受着怀中身体的温度,“痛苦不会太长久,你会忘记那一切,我会创造出更多更美好的回忆弥补对你的伤害。”
孙谨闭上眼睛,不想再继纠缠,“我们中间永远都隔着一道巨石,伤害过他的你,我不会原谅,我也不会放过我自己。”
“我再也没有弱点可以让你威胁了,你留不住我的。”
几十年来两人第一次不欢而散,无言以对。
虞行翡只想守着孙谨,试图让他回心转意,可不论他怎么祈求孙谨都无动于衷。
该怎么留住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他有很多办法让孙谨没办法伤害身体,不肯自愿进食营养剂也能维持身体的日常消耗。
可孙谨还是日渐虚弱,再如何拖延,油尽灯枯的那一天很快就到了。
虞行翡不敢离开半步,甚至连视线都不敢移开片刻。
可他终究还是人,从睡梦中惊醒,眼前是一只干枯消瘦的手掌,床上病态虚弱垂垂老矣的人真的是他的孙谨?
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虞行翡甚至怀疑这恐怕就是噩梦吧。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孙谨的手指颤动了一下,还是没有睁开眼睛,虞行翡知道他听得见。
“不,那都是真的,我从疗养院逃跑了,你带我回了家。”
“你愿意放下一切,走进未知,自愿来到我的身旁。”
“我们相守相伴一生,举行了最瞩目的婚礼。”
“不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不离不弃,永远陪伴着我,谁都没办法让你离开。”
“我们约定白头之约,生同衾,亡同椁…”
弥留之际,对这个不愿面对现实的男人,孙谨终是心生不忍,“那只是一场梦。”
虞行翡握住孙谨的手,小心翼翼贴在脸颊,“你愿意和我说话了?”
“我只是想和你好好道个别。”孙谨费力的抬起另一只手掌,双手捧着虞行翡的脸久久凝视着。
在这一瞬间,虞行翡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只属于他的孙谨。
这简单的动作耗尽了孙谨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变得分外沉重,看着混沌一片的头顶,戴着眼镜,身穿干净白衫的清俊男人朝他伸出了双手。
“海洋来接我了。”这一刻终于来了,孙谨想伸手迎接却难以动弹,用尽全力终于挣脱了束缚。
身体蓦地变得很轻很轻,飘飘荡荡的。
“下辈子,希望你不要再遇见我了。”
他的声音孙谨听不见,孙谨以自己的方式得到了自由。
像枯木坐在原地,良久,虞行翡将脸上难以捂热,冰冷僵硬的手掌放下,黑洞洞的枪口抵上额角。
“明明是我,应该是我才对。”
“我们重新开始,下辈子,我要抢先一步找到你,谁都抢不走你!”
一声枪响乍起,惊走了窗外的飞鸟,也结束了这纠葛复杂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