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很听话。
这一批被送来的婴儿中，只有他不哭不闹，见人看他，还咧着一张没几颗乳牙的嘴冲人笑。
被沉入药池中时，也只有他没有半点挣扎，乖巧沉底，仅在痛苦来临时睁圆眼睛看向离他最近的人，好半天眼泪才从半透明的药水中往外涌，悄无声息的，像只被信任的主人丢掉的小狗。
“他不会是个傻子吧？”
有人嫌弃出声。
他还真是个傻子。
他和药物相融最好，在剥离魂魄后，很快成为完全没有痛感，再生速度极强的上等药人。
只有能承受住魂魄剥离，还能快速同药物相融的材料能成为上等药人。
这一批的上等药人只有十一个。
“这批上等货比上一批少了整整一半！再这么下去我们要亏麻了！”
“怕什么，不是有一十一在？”
修士手持玉刀，眼前是平躺在桌上，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
他是一十一。
一十一听到有人唤他，抬眸看过来，就听对方道：“我们一十一最听话了，会好好活着，乖乖为我们提供药材的对吗？”
“会的！”
一十一高兴地笑。
只用一颗心脏，他就可以得到好吃的！
采集结束后，一十一抱着一包松子糖回来了。
他们的住处没有窗户，没有桌椅，靠墙方向摆放着五个盛满药汁的药桶，是他们晚上睡觉的地方。
在睡觉的时间，会有人过来将他们按至药汁下，并将药桶封死。
零九这会儿正坐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透着墙边裂开的一道缝隙向外看。
不被采集的时候他们是不被允许出门的。
“我带了好吃的回来！”
一十一欢快地扑向零九，可还没碰到零九，零九咳嗽更严重了，张口呕出血来，紧接着又吐出药汁和类似内脏的软肉，直到再无可吐的东西他才停下来，静静靠着墙壁喘息。
一十一呆住了。
好半晌他才呐呐道：“你是不喜欢吃这个吗？怎么一见到就吐了？”
说着还往嘴里塞了一颗松子糖，确定味道是好吃的啊？
零九用全部力气翻了个白眼。
零五原本坐在门口发呆，闻言回神，也没好气道：“他是要死了，不是觉得松子糖不好吃。”
“死了？”
一十一茫然片刻，很快反应过来道：“零九也会像大家一样，不动了吗？”
说着他还看向靠边的两个药桶。
那里是零一和零二，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办法离开药桶了，一旦离开身体就会开始渗血。
之前其他人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没过多久他们和他们的药桶就被搬出了这里。
“不止是零九。”零五的眼底有几分阴鸷，他抬起胳膊，能看到胳膊下密集的出血点，只剩一层皮沉甸甸的盛着血水：“我也要不行了。”
一十一反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泪一下子在眼眶打转：“那、那不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零九苦笑：“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幸运还是不幸。”
一十一没听清零九的话，他正着急道：“没关系、没关系的，我可以多被采集几次，把你们的份也算上，我没关系的！你们能不能不要睡？不要一动不动的不理我？”
零五冷哼一声，用力扭开头：“行了，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一十一已经承担起了他们十一个人能提供的药量，只有他每天都会被采集。
这还是他主动请求的。
零九忍着想要咳嗽的冲动，轻拍了下一十一的手：“一十一，你离开这里吧？”
“离开？”
零九颔首，看向零五：“零五和我们不一样，他有爹娘，还在外面有家，让他带你离开。”
零五是五六岁时被拐来的，还记着自己的家人。
一十一连松子糖也没心情吃了，他坐在零九旁边，抱着膝盖道：“那我的家呢？我在外面没有家。”
零五以为一十一是不敢离开，立刻瞪过来道：
“你不是说你想要妹妹吗？你去找个妹妹，就有家了。”
一十一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对哦，我找个妹妹就可以当哥哥啦，这样就有家啦！”
说着他还看向零九道：“那你也得离开！我找妹妹，你找爹娘，我们就都有家啦！”
在一十一说自己想要妹妹的时候，零九也说自己想要爹娘。
就像一十一看到了一对兄妹，他也看到了一对爹娘如何担忧自己生病的孩子。
只不过不管兄妹还是爹娘，都是外面的人，而他们只是花钱币就能购买的药材。
看着一十一单纯的傻样，零九和零五都没忍住笑。
零九笑叹道：“我已经没力气离开啦，不过一十一，你这副样子可找不到妹妹，你要变得聪明一点才行。”
一十一歪头：“变聪明？我要怎么变聪明？我是个傻子啊！”
修士们都这么说。
零九噎住，零五没忍住的在一十一头上拍了好几下：“没点志向，你就不能当个聪明的傻子吗！”
“啊？”
零五唉声叹气的蹲下来，他被拐来的时候年纪也不大，绞尽脑汁了半天，才对着一十一出馊主意道：“这样，你多说成语，文绉绉的人看起来都聪明。”
“什么是成语？”一十一好奇发问。
“这个——”零五板着脸努力回忆：“大概就是掌上野猪、衣冠野猪、野猪狗友之类的词吧……”
零五没被拐来前，家里是猎户，他爹娘天天打野猪。
一十一夺命连环问：“什么是野猪？”
零五肯定道：“就是吃的！”
零九一向聪明，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一十一已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用力点头，牢记在心。
他想，外面的世界听起来真好，有妹妹还有野猪。
可惜他到底没能等到零五带他出逃。
在屋内只剩下三个药桶后，零五和零九的身体也快速衰竭，无法继续再生，没多久就只剩了一十一一个人。
一十一亲眼看着他们变成了一动不动的模样。
他望着他们哭，只要他们能醒来，他就再也不吃好吃的了，把所有好吃的都分给他们。
可是他们没有醒来。
一十一好孤单啊。
零九没有找到爹娘，零五没有找到家，那他是不是也找不到妹妹了？
这天修士们和什么大人物做交易，他被单独关在一个房间内，待在高高的酒楼上，隔着窗户看到外面有人在卖饼。
看着很好吃的样子。
他正吞咽，忽然听到有女声唤了一声“哥哥”。
一十一一下子来了精神。
他们是兄妹！
如果问问他们，是不是就能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妹妹？
他也要有家啦！
他回神时已经从窗户上跳了下来，正趴在卖饼的车前，望着兄妹两个，一脸渴求。
兄妹两个被吓了一跳，但看他满眼渴望，还以为他是饿了，好心给了他一块饼。
一十一不会拒绝食物，他欢快地吃着饼，边吃边问：
“你们知不知道，我的妹妹在哪里？”
饼好香！
兄妹两个一脸呆滞。
他们咋知道这人的妹妹在哪里？
好在他们脑子转得都很快，很快指向刚从书阁出来的女人道：“那位在我们这买饼的时候，一眼就看出来我们家里有人生病了，她知道的事情应该很多，你去问问她吧？”
一十一眨了眨眼，很快恍然道：“哇，好吃的饼知道哪里有妹妹？”
“……？”
不等两人回话，一十一已经欢快的朝着白衣女人追去。
“好吃的！好吃的！”
他边追边喊，结果好吃的饼将他痛击于地面，差点四分五裂。
“想吃我？”女人冷冽的声音吓得一十一直打颤。
好凶的饼。
一十一嚎啕大哭：“妹妹，我找妹妹！”
女人皱着眉打量了他一会儿，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拎起他的后颈提起他道：“心智不全，还能染上一身肮脏的铜臭味……蠢货，你叫什么名字？”
“一十一。”
“难听，改了。”女人垂眸：“跟我走，以后你叫霁止，雪后天晴，贪恶禁止。”
霁止一向乖巧，果断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小狗眨眼，胆大包天道：“跟你走，你要做我妹妹吗？”
遂被拍扁。
……
霁止睁开眼，流着口水抬起头，看到于曦正坐在他身旁看书。
见他醒了，于曦摇着尾巴尖，凑过来瞅瞅糊了他口水的宣纸，一脸无奈的揪他脸：“二哥哥，你又在看书的时候睡觉，等下哥哥来了又要罚你抄书。”
霁止被揪脸也不在意，想到自己刚才做的梦，他高兴地咧嘴，一把抱住妹妹，弯起眸子就是个蹭。
抄书学习哪有抱妹妹重要，妹妹可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家。
他要和妹妹一辈子在一起！
他最爱最爱妹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