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康甲的神色虽然如常,可眼中却满是惊愕与惊恐之意。
对擦隆部动手的并非是他预料的喏果抻人,而是他认为最没有可能的秦人。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隔拉敞刚刚派人来报信,秦人的船队正在顺着红水逆流而上。
将两个消息结合到一起,秦人真正的目的显而易见。
秦人扼守红水堵住北上道路的同时,会分出一部从红水进入黑水。
与那股悄无声息摸进来的秦军汇合到一处,再堵住通往山中的道路。
陆地上以往当做抵御秦人屏障的密林,只需一把大火就从屏障变为困死部族的天险。
轻轻松松的就能形成一个极大的包围圈,将所有部族都给困住。
先前秦人没有乘胜追击与继续放火,并不是在等着己方主动把王城让出去,而是在等那两三千的秦军摸到黑水的河谷。
他从一开始就错判了秦人的真正目的,也低估了秦人的恶毒与狠厉。
“大将,秦人敢上岸就是在自寻死路。”
一直跟随得康甲的小将蛮合磨没看出得康甲眼中的恐惧。
见报信的族人离开后得康甲迟迟没有吭声,先是按捺不住提醒了一句,随后拍了拍腰间的铜剑语气狠厉道:“给我五千勇士,一日就能将这些秦人给杀得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
被蛮合磨请战给回过神的得康甲低声呢喃一句。
满脸苦涩的重重叹息一声。
或许确实要死的干干净净,可死的却并非秦人。
蛮合依同样没能从得康甲的语气中听出异常,再次保证道:“又不是没与秦人在林中厮杀过,大将只管放心。”
得康甲瞥了一眼只知道打杀得蛮合磨,无奈且无力的摇摇头。
不过眼下这样的状况若是所有的勇士都跟蛮合磨一个心思,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得康甲敛了敛神色,故意用轻松地语气道:“摸过来的那股秦人显然是没放火的本事。
既然放不了火,又入了林中,确实是任凭咱们打杀。”
顿了顿,得康甲从藤垫上起身,正了正脸色道:“摸进来的这两三千秦人已近改了方向。
恐怕是知晓咱们已经发现了他们,要直奔黑水河谷。
或是要与山上的喏果抻人联手,或是要阻拦咱们入山。
不管是哪一样,都必须杀得干干净净。”
率先迈步走出木屋,得康甲沉声吩咐道:“秦人一旦出了密林,凭勇士再如何悍勇也难以抵挡。
你现在就领五千勇士立刻赶往河谷,我率领剩下的勇士随后就会从东边围过去。
无论如何都要将秦人堵在密林当中。”
说到这,得康甲扭头对蛮合磨抬起一根手指,语气变得严厉道:“只给你一天一夜的功夫,若是不能带着勇士赶过去,我会亲手割下你的头。”
听了得康甲最后的这个命令,蛮合磨一愣。
从池城入山谷虽然比擦隆部那边要近一些,并且沿着河岸赶路也要好走许多。
可若是一天一夜赶过去,那就再没余力与秦人厮杀。
但得康甲的语气透着不容拒绝,甚至隐隐还带着些森然。
蛮合磨没敢多说什么,粗略算了算脚程,咬着牙点头应下来。
注视着蛮合磨离开的背影半晌,得康甲面容猛得变的有些狰狞。
先是叮嘱池城的人让后续赶过来的勇士阻拦秦人的船队。
随后下令其余的勇士也开始集结,亲自领兵入密林斜插向山谷,不敢有任何耽搁。
毕竟秦人的船队至多再有三天就能入了黑水抵达池城。
可以说这个恶毒的谋划已经完成了大半。
雒人生死就在那一日半日间。
早些围杀那股秦军,便有机会甩开后边的秦人船队。
若是慢了,雒人怕是真有灭族之危。
沿着山脚带领短兵行进的宝鼎并不比得康甲轻松多少。
他已经将撒出去的斥候收到了三里左右不说,期间挖灶烧饭食的时候也没再按先前挖那种无烟的灶坑。
这样明晃晃的告诉雒人行踪,却就是没半个雒人袭过来。
要么是雒人在蓄力,攻过来的时候雒人会几倍于己。
要么是雒人已经聚向黑水河谷,等着他一头钻进去。
而不管雒人如何抉择,对己方都极为不利。
可明知道如此,宝鼎还是不敢慢下来。
快些赶到河谷或许只有入了雒人设伏这一弊,而慢了就不知道要面临几弊。
只得下令除却吃饭食的时候停下,剩余的工夫都要行进赶路,直到抵达河谷为止。
“昨日不是都商议过了,这怎么还愈发的加紧行进了。”
赵义对宝鼎的这道军令不但极为不解,还十分担忧。
故意笑嘻嘻的埋怨一句,隐晦地环指一圈行进的短兵,压低声音继续道:“那些大家伙都扛不住开路的疲惫。
再这么拼命行进,兄弟们怕是没死在与雒人的征战中,倒是要累死在路上。”
宝鼎不为所动的摇头道:“不用指,我能看得到。
可眼下就是在与雒人比脚力,不能慢了丝毫。
相比于死在雒人手里,这会儿的疲累与龇牙咧嘴根本算不得什么。”
顿了顿,宝鼎语气有些发冷道:“既然知道昨日已经商议过,还这么废话。
再敢劝说一次,就以军法治你的罪。”
赵义咧了咧嘴角,“我这不是只跟你一人说,旁人又听不到,怎么还急上了。
况且我这不是也为了你好,怕你遭人记恨。”
宝鼎明白赵义是两个意思都有。
不过连赵义都有些吃不住劲,也确实该把话说得透一些。
边从一名行进速度明显慢下来的短兵背上接过一个袋子扛在肩上,宝鼎边故意对赵义大声道:“正因为大多都是出自公子的阳夏族人,才更不能停下。
咱们这半区的短兵,八成是新卒。
平日里只抽空在平地操练了几次整曲的列阵。
若是对几倍于己的雒人堵在密林中,怕是连阵都列不成。
炮只有四门,药包在密林里的威力又弱了许多,且只剩下半数。
更何况并非人人都着铁甲。
在林中交战就是在害了这些兄弟。
只有加紧行进至河谷,身遭无遮挡之物,任凭雒人来的再多,也奈何不得咱们。”
顿了顿,宝鼎给赵义使了个眼色道:“行进的虽然疲惫,可一直没短了米粮,累不死人。
可若是在林中战死,不但丢了性命,到手的军功也要飞了。
既然都是兄弟,就不能让兄弟们吃这个亏。”
赵义在听到宝鼎的解释时,就打消了劝说停下歇息的念头。
看到宝鼎给自己使眼色,赵义嘿嘿一乐的立刻接口大声道:“都听着了吧,都尉可不是那种不顾兄弟死活之人。
拼命行进就是为了让你们活命,且把军功牢牢的握在手里。
把牙咬碎了也都给我挺住,不然别怪我见了公子说你们的小话!”
说到这,赵义加紧走了几步,走到黄朔身旁抬腿踹了一脚笑骂道:“别跟个哑巴一样。
赶紧给你的族人把话传下去。
不然日后会了恶祛与黑牛那几个,非把你打得满地哭嚎。”
黄朔撇撇嘴道:“都尉没给下令,我能随意乱说?”
半怼了一句赵义,黄朔对黄午几个最早从阳夏出来的族人一挥手,“到了军中便不分长幼,只分军职!
都尉不是那种暗地里使手段的人,更不会故意折腾你们。
把吃奶粉劲都给我使出来,明日黎明之时必须赶到河谷。
谁落了下来,别怪我回去找宗老除了祖族籍!”
这个年月一旦被除了族籍,与孤魂野鬼相差不大。
而且原本有些人听了宝鼎的解释,心里的怨气就已经消了。
再有黄朔这般说辞,立刻都打起了精神,边加快脚步边把话前后传了出去。
宝鼎见状,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稍稍安稳了些。
该做的已经做了,若是还比不上雒人的脚程,那便是天意怪不得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