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舆缓缓升起,安陵容握紧了手中的双喜金如意和苹果。
外面的礼乐声渐起,伴随着宫人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凤舆轻微地晃动着。
承恩公府外,爆竹声震耳欲聋,宣告着她即将离开这个生活了半个月的娘家。
安陵容的手指轻轻拂过金如意的纹路,冰凉而又坚硬,一如她即将要踏入的地方。
稍后还有繁复的流程要走,她摒除了心中的杂念,开始闭目养神。
子正三刻左右,凤舆穿过大清门,依次进入天安门和端门。
有随行的宝鹊在凤舆外小声的禀报,安陵容对行程一清二楚。
再前行了没多久,便有钟鼓齐鸣,她就知道这是到了午门,向众人宣告皇后驾到。
凤舆最终停在了太和殿前的广场上,安陵容在两位全福人的搀扶下,踏上了红色的毡毯。
春风吹得灯火摇曳,隐约瞧见皇上在台阶的尽头等着她。
毡毯两侧几米开外站的是朝臣,安陵容眼眸微动,从容不迫的抬脚往前走。
皇上看着下方缓缓靠近的纤弱女子,心中不禁生出了要向内务府问责的心思。
他明明交代过皇后体弱,要尽量减轻衣袍与饰物的重量,怎瞧着容儿走起路来还这么吃力?
皇上怕安陵容撑不住,着急地往前走了几步,停留在台阶的边缘等候。
帝后大婚,最后汇合的这条路要皇后自己走完。
安陵容一边走,一边回顾入宫后所发生的一切,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待看到皇上伸出的手,再抬眸,又是满眼的温柔与情意。
二人转身接受众臣和命妇的朝拜。
一套繁复的程序走完,皇上牵引着安陵容往后走。
“容儿,朕命人收拾了坤宁宫,往后那里便是你的住处。”
“臣妾多谢皇上厚爱。”
安陵容的话语中充满了雀跃,心中的猜测已有了确定的答案。
皇上这是见她一直病歪歪的,估摸着大限将至,这才施舍了皇后之位。
若说皇宫之中哪所宫殿最为不祥,非坤宁宫莫属,但凡住进去的皇后不是惨死就是遭了厌弃。
皇上能将自己安排在那里,也算是有心了。
安陵容默默的垂下了眼皮,放慢了脚步。
手上一传来轻微的拉扯,皇上就明白安陵容疲累了。
于是关切地问道。
“容儿,你可还好?”
“皇上,臣妾无碍。”
安陵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加重。
“坤宁宫近在眼前,咱们快过去吧。”
皇上本想将人抱过去的,但转瞬想到自己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不仅是卫临,连太医院其它的太医也是同样的说法:自己没多少时日了。
他扫了一眼落后一步的安陵容,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路上有温婉贤淑的皇后相伴,好似也不会那么孤单。
安陵容不知皇上在想什么,照旧回了一个虚弱的微笑。
她拉着皇上的手也没闲着,微凉的五指轻轻摩挲着皇上的手背。
一靠近翊坤宫的正殿,历任皇后的怨气和祭祀后残存的血腥气令整个宫殿看起来更加的压抑。
皇上跨过门槛时,身子微微一晃,随即他又若无其事地牵着安陵容往寝宫走。
两人才坐下,就有宫女呈上大红色的托盘,上面放着一个九曲鸳鸯壶和两杯斟了八分满的酒水。
安陵容顺手拿起靠近自己这边的酒杯,她余光一扫,心里一颤。
华贵妃怎在这个时候混了进来?
拿着酒杯的皇上正含笑看向她,安陵容只得先同他喝合卺酒。
她的手无意中触碰了一下皇上的杯子,果然里头加了料。
含笑而视的两人将酒饮下,安陵容体贴的接过皇上手中的空酒杯。
“皇上,能与您饮下合卺酒,臣妾这辈子值了。”
她不舍的将酒杯放在托盘上,又留恋的摩挲着九曲鸳鸯壶。
随后对端着托盘的宫女道。
“你先出去吧。”
华贵妃当真大胆,居然亲自跑到翊坤宫来给皇上下药。
两人褪去繁重的袍子和饰品,皇上也让其它人出去。
他拍了拍身侧的柔软的床榻,示意安陵容坐过去。
“容儿,朕总觉得今日有些不同寻常,你可有察觉到?”
安陵容闻言,心中一紧,难道皇上察觉到了自己和华贵妃的小动作?
她连忙稳住心神,主动握住了皇上的手,笑着试探。
“皇上,你所说的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臣妾方才在典礼结束后,略微有些不适。可如今同您坐在喜床上,竟觉得前所未有地松快。”
“容儿果真同朕心有灵犀呀!”
皇上下意识的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安陵容见他喉头一动,便识趣的将素净的手帕递过去,关切的询问。
“皇上,可要传太医进来?”
皇上用帕子捂住嘴,另一只闲着的手连忙摆动。
卫临在去年皇贵妃频繁咳血后,就暗示他的身子也不太强健。
心慌的皇上偶然间听到小太监提起冲喜之事,便动了心思。
他再三思量后,决定封缠绵于病榻的安陵容为后。
可惜这冲喜之说好像也不怎么管用。
安陵容伺候皇上漱完口,刚想要将他安置在床的里面。
皇上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荷包,递到她面前。
“容儿,朕在书上看到,洞房花烛夜还有个‘结发’的仪式。这荷包里是你的秀发,你将朕的头发剪下一缕......”
安陵容拗不过皇上,“咔嚓”一声,剪下了他夹杂着灰白的头发。
随后在他的注视下,将两缕头发绾结在一起,又用红绳系上,放入了他撑开的锦囊里。
皇上夜探永寿宫那日的所作所为已然令人心寒,不管他做得有多深情,安陵容的心里没有半分的波动。
她眨了眨眼睛,扑到了皇上的怀里,一言未发。
过了好一会儿,安陵容才柔声提议。
“皇上,您从昨日天黑忙碌到现在,早些安置吧。”
“好,朕听皇后的。”
皇上入睡前,还将手伸到安陵容的锦被中,紧紧握着她的手。
听着耳畔的粗重的呼吸声,安陵容半点儿睡意也没有。
她手指一动,药柜中的粉末又少了一撮儿。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安陵容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她装作迷糊的睁开了双眼。
“皇上,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容儿,朕睡不着,想同你说说话。”
皇上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气虚。
“好。”
安陵容柔顺地应下,将人扶起来靠在枕头上。
“皇上,屋里炭火太足,臣妾给您泡一壶花茶润润喉,可好?”
“还是容儿贴心。”
皇上抿了一口八分热的茶水,欣慰的点了点头。
“这些年你泡茶的手艺日益精进,泡的茶水也越来越香甜。”
“皇上喜欢就好。”
安陵容轻柔的给皇上掖着被子。
“容儿,你一直都是这般的好。”
皇上的眼中尽是不舍,“那年你提起松阳,说若是能够入选,就去云山寺还愿。朕此生能遇见你,便是菩萨保佑。你身子弱,不便远行,朕已命人给菩萨镀了金身。咱们夫妻一体,也算是给你还愿了。”
“朕还记得咱们的初见......”
“容儿,你曾时常给弘曕三兄妹唱安眠曲,能否给朕也唱一唱?”
瞧着床上人黯淡无光的眼神,安陵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曾听过的《采莲曲》。
随着声音越来越熟悉,皇上心满意足的闭上了双眼。
安陵容察觉握着他的手陡然滑落,顿了一下,又接着唱。
小曲儿落下最后一个字,她松开了没什么温度的手,泪眼模糊的朝着外面惊慌失措的喊道。
“来人呐!快宣太医!”
约莫两刻后,不绝于耳的丧钟由皇宫向外扩散,整个宫里顿时哭声一片。
皇上前脚在翊坤宫中含笑而逝,后脚景仁宫的戾妃自缢追随。
国丧期间,太子弘曕应群臣所求登基为帝,年号承安。
承安帝遵从先帝遗旨,奉皇后富察?陵容为母后皇太后。
新帝以孝治天下,又奉年世兰为皇贵太妃,冯若昭为敬贵太妃,并允其在福亲王开府后同往居住。
两个月后,安陵容站在神武门的城楼上,眺望下方忙忙碌碌的人群和拥挤的车马。
华太贵妃好奇的戳了戳她,“陵容,先帝当真同你说过,允许后宫膝下无后的妃嫔归家?”
安陵容笑了笑,避过这个话题。
“姐姐,宫中有皇后操持,一切都井井有条。我想带着几位老人和无法归家的姐妹到园子长住,你觉得如何?”
“太后娘娘英明,臣妾自当遵从。”
早就不耐烦困在宫中的华太贵妃拉着安陵容就走。
安陵容回望了一眼先帝陵寝的方向,不由地加快了步伐。
一曲终了,人也该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