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枪声也停了。晨风有些潮湿,混杂着硝烟、血腥与焦糊尸体的气味。被炸毁的汽车和坦克,烧了一夜,还不时发出一声爆燃的声音。担架队上来了,搜索着伤兵,不管国军还是解放军,都小心地抬走。
栓子在各团之间走动,胜利了,却有着另外一份沉重。牺牲太多,有的连,班长成了连长,有的营副连长成了营长,三团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战士,还能拿得动枪。一团、二团伤亡一半,赵志负了重伤,马义和翟相伟也都负了轻伤。
在二团,栓子看到一名战士被抬上担架的时候,左脚没了,缠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上透着血色。战士脸色苍白,看到栓子,想举手敬礼。栓子握住了他的手,手很凉。栓子的心很疼,低声说:“伤好后,回夫子山,先找柱子。”
战士眨了眨眼,被抬走了。
返回旅部时,一名战士躲在树后,偷偷抽泣。栓子走过去,问旁边战士。战士回答,他哥哥牺牲了,就在昨天夜里。听到栓子声音,战士站起来,使劲擦干眼泪。栓子脱下身上刚缴获的军大衣,披在战士身上,又拍拍肩膀:“哭出来能好受些。”
赵鹏举骂骂咧咧第走了过来。他在骂十八军,打鬼子不行,打自己人反倒很上劲。他还说,如果老子们有这么好的枪,早他娘的荡平东京了。
他说的是气话,其实十八军打鬼子也很厉害。而想要荡平东京,就目前装备来说,也无法做到,因为我们的空军、海军还是弱的可怜。
不过,赵鹏举的话很提精神,让栓子想起了松原。别的不说,如果独立旅有现在的装备,两年前可能不会让松原投降,直接灭了他。
栓子对鬼子有着无法原谅的恨,倒是松原给栓子写来两封信,柱子转交给了栓子。松原在信中说,有朝一日,还会回来看看,当面谢罪。栓子却在心里骂,去他娘的,老子不欢迎他。栓子是真的在骂,真的不欢迎松原,哪怕是他带着一万个诚心,回来谢罪。
郑辉荣仍在忙,抓了三千多俘虏,要搞教育,也希望他们能调转枪口,以尽快结束这场战争。不想留下的,当场发两块银元,以作回家的路费。
大部分俘虏都走了,他们厌倦了战争,或者他们心里仍没有转过弯来,拒绝参加解放军。没有难为他们,说到底,他们是自己人。
留下了大概六百人,对栓子来说,不算少。郑辉荣却忧心忡忡,加上运输营,加上轻伤员,再加上俘虏,现在能战斗的刚过四千人,尤其干部伤亡多,这一仗几乎打掉了独立旅的骨血。
“咱们原来是一个师,现在真成独立旅了,可接下来,咱们还可能参加战斗。”郑辉荣要掉眼泪。事实上,他已经偷偷擦过三次眼泪。
栓子也难过,但挥手说:“这事不用太着急,眼下咱们有多少兵力,就打多少兵力的仗。”
郑辉荣急了:“这怎么行,咱独立旅好不容易参加主攻,打出威风,兵力不足,下一仗咱们还要在后面观战。”
栓子想了想,说:“那你向兵团和野司申请,争取自主招兵,并写信给柱子,让他马上征兵,送到部队,同时咱们也可边打仗边就近招兵。”
“好,太好了,我这就去写报告。”郑辉荣高兴地说道。
报告还没递交上去,独立旅接到命令,休整一天,明日赶赴陈官庄,参加消灭杜聿明集团战斗。野司副参谋长还说,司令员专门提及独立旅。
牺牲太多,距离夫子山远,时间又紧迫,已无法再运往孟庄下葬。栓子和郑荣辉只能把牺牲战士遗体交给地方上的同志,又千叮咛万嘱咐,一定做好标记,往后有条件,再把牺牲同志的坟迁回夫子山。
准备粮食,收集弹药,第二天早上,来不及向牺牲战友道别,独立旅向西北进发,赶往陈官庄。
赵鹏举纵马,先跑到排头红旗下,随后向后依次大喊:“咱们已经是主力部队,都抬起头,挺起胸——”
郑辉荣也挥手喊道:“同志们,打起精神,到了陈官庄,继续打出咱们独立旅的威风!”
可独立旅马上成为历史。当天夜里,独立旅赶到陈官庄外围,第二日上午,司令员专门来看望独立旅。
司令员握住栓子的手,不由感慨地说道:“让你们接替28师进攻的时候,副参谋长还担心你们过于年轻,打不好,现在足以证明,你们是好样的!”
栓子腼腆地笑笑:“前面兄弟部队已经给我们打好了基础,消耗了敌人有生力量,我们进攻才会顺利。”
司令员拍怕栓子肩膀:“不要谦虚了,当初吴刚向我推荐过你们,但因为形势需要,只能让你们受委屈,当做地方部队使用,是金子总会发光,进攻十八军,你们打的好,我代表野司向你们感谢!”
栓子赶紧松开司令员的手,立正站好:“谢谢司令员!”
全旅集合,司令员亲自宣读嘉奖令,在歼灭国军第十二兵团战斗中,发挥关键作用,嘉奖独立旅。同时司令员宣布,独立旅改编为独立二师,下辖四个步兵团,一个骑兵团,一个炮兵团,师直属营编制不变。
栓子低声向司令员报告,我们现在只有三个步兵团,而且兵力不足五千,远达不到一个师的编制。
司令员微微笑了笑:“给你们补充的一个团,下午就能向你报到,不用谢我,但必须完成野司交给你们的任务。”
“是!”栓子立正回答。
下午三点,调拨给独立二师的团到了。马义几乎是全速,跑到师部向栓子报告:“看看,谁回来了!”
是贺飞。四团已隶属三纵,但司令员记着,当初是经他同意,把四团划出去,那时说好的,是向独立旅借兵。这一借就是一年零十个月,贺飞都以为自己回不来了。但司令员记着,而且此战独立旅啃下最难啃的骨头,自己也伤亡惨重,于是想起了四团。经过查询,四团在三纵,野司副参谋长亲自打了电话。
栓子看着贺飞,高兴地要掉眼泪。贺飞也喜不自胜,告诉栓子,他们来独立二师的时候,师长、纵队司令员,脸拉拉的像要下雨。
“那没办法,四团本来就是咱们独立旅的四团。”栓子哈哈笑了。